《为什么总是我》鸢亦惶恐

19、长安之六（已修）

　　余小萌抬眼望去，眼前这个黝黑漆亮的脑袋，不是刚才那个在高台上神色庄严说法传道的唐玄奘还是哪个。凑近放大了瞧，和尚脸上干枯晒伤的地方比远看还要严重的多，可想而知那十几年西去的路途有多艰辛。

　　而这张一看是就经历了无数风吹雨打的面孔上，并没有普通人在历经磨难之后的漠然，反而带着一种磨砺之后才有的透彻，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对凡事了然于胸的笃定。

　　那双漆黑坚定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道笑意，转瞬即逝，快得余小萌差点以为只是她一时的错觉。

　　直到周身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咚咚”声，巨大的回响在空洞的龟壳内来来回回，震得人脑壳都有些微微泛疼。

　　眼前的得道大师方才一本正经地收回自己敲击在龟壳上的指节，带着某种本不该从如此高人嘴里说出的轻浮口吻揶揄道，“一别经年，李小将军怎么领兵领到了这乌龟壳里去？”

　　转过头，才发现向来神采飞扬自信矜傲的李栋，居然难得地黑了脸，双手环抱嘴唇紧抿，一副不愿开口的模样。

　　哟呵，难得遇上的鬼仙，原本以为只是个小鱼小虾，居然也是大有来头的样子。余小萌已经下意识地给自己开启了吃瓜模式。

　　唐玄奘悠然地给自己从茶几上倒了杯水，也不管对方没有给自己丝毫回应，自顾自道，“说来贫僧当年途径阳关，还要多谢李小将军破例放我离去。回程之时重返阳关，原本还想与小将军一叙。却听闻小将军因一起年少风流往事，早已自行流放出了大唐国境，竟是从此不知音讯。没成想今日竟在龟壳之中重遇故人，你我之缘果然妙哉妙哉。当日小将军送我一程，我今日便还你一言，也算了了这段因果，如何？”

　　听了这话，惹得余小萌忍不住对着李栋那如画的眉眼看了又看。原本以为有瓜可吃，没想到还是个大瓜。一时兴致昂然，竖起耳朵，正等着听那大师接着八卦。

　　和尚却很是吊人胃口地就此停了下来，小口啜饮着手中的茶水，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反倒是黑着脸的李栋自己主动接下了后面的话题，少年清越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带了一丝暗哑，“你可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也许是余小萌此刻八卦的眼神太过热切，也许是后面的话题并不适合让第三者知晓。余小萌最后只记得李栋好看的眉眼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那眼中像是包含着一整个黑洞，能将一切靠近他的物体拖入无底深渊之中。

　　在此之前，余小萌一直以为李栋只是城隍座下一个骄傲鲁莽法力不济的小鬼仙，在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即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鬼仙，那也是经历了近千年时光，看尽了繁华落寞沧海桑田的仙人。哪里就真能因为对方看着年少，就将他当做一般少年人来对待。

　　余小萌在一片黑暗之中摇摇欲坠，身体明明还是原样立在原地，意识却像是掉进了无底深渊之中，越坠越深。偏偏意识中的某一个部分又倔强地保持着清醒，时不时有只字片语飘入耳际，却又苦于无法抓住其中的真意。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人喝醉了酒，明明意识还有一丝清明，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走路都能走得东倒西歪。

　　龟壳里的鬼仙和龟壳外的大师就在余小萌这种恍恍惚惚的过程中结束了谈话。

　　余小萌再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唐玄奘又恢复了之前讲经台上得道高人的模样，面带微笑还冲着她微微颔首，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贫僧多谢姑娘心怀慈悲！”

　　许是高人说话都喜欢这么半遮半掩，余小萌一时之间也实在思索不到这位大唐最出名的和尚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因为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

　　掌管着她现在身家性命的李栋，不知道和唐玄奘聊了些什么。一改之前咋咋呼呼的少年习性，忽然安静了下来，拧着眉头沉着脸，手上又开始结起了复杂的手印。

　　这一次李栋并没有多做解释，余小萌在这样的气氛下，也下意识的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刚才唐玄奘和他说的内容，不要把这个看着还年少的鬼仙刺激得太深，否则她真的就要小命休矣。

　　龟壳外的场景再一次变化的时候，余小萌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了那么一点习惯。只是这次变换的场景似乎并不如之前两次顺利，龟壳外一会是冰天雪地，一会又是落叶漫天，眼看着李栋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余小萌都恨不得自己连呼吸都不要发出声音的时候。

　　那个眉眼好看的胡服少年自己一开口就破了功，“死和尚！讲话说一半藏一半有意思么！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放他出关！有他这么报答恩人的么！”

　　李栋的这句话，就像一下子给原先紧张的气氛戳了个洞。余小萌暗暗松了口气，终于大着胆子问出了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啧！本来是想让你见识见识当鬼仙的好处。没想到会碰上这个和尚，正好我要去寻个人，你就当做顺便观光旅游了吧。”说着说着，李栋好看的眉眼就弯了起来，一边的脸颊上隐隐约约现出了一个梨涡。

　　“行吧。”这是没有丝毫话语权的余小萌。

　　“哎，你怎么不问问，我要找的是什么人？”余小萌正在纠结两人是不是已经熟悉到可以互相打听八卦，没想到八卦的对象自己先主动开了口。

　　“来来来！说说呗，是男是女年方几何所居何地？”一听有门，余小萌双眼立时闪亮起来，来了精神。

　　“咳咳，”李栋假模假样地咳了两声，脸上肉眼可见地浮上了一层红晕，带着某种直白而又真挚的少年意气说道，“带你去见识见识我大唐真正的美人。免得都被现世博物馆里那些陪葬人俑误会了我大唐的审美！”

　　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人所处的龟壳中，竟然都能感受到猛然加速产生的冲力。

　　“噗通”一声，这是大龟壳又砸落到了哪个水池里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或许是李栋运气不大好，龟壳掉落的水池并不是一个人流热闹的地方。两人缩在龟壳里眼看着外面的风光从黑到白，又由白转黑，这样几个昼夜交替，才堪堪从偶尔路过的小宫娥口中得知，两人所在的水塘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太液池”。

　　联想到李栋带她过来的朝代，还有这个水池的名字，一个有点让人惊讶的想法忽然出现在余小萌的脑海里，他们现在该不会是在大唐皇宫里的太液池底下待着吧？！

　　而李栋自从落到了这里，就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只是两眼放光的神态，像极了狂热粉丝蹲等自家爱豆出现的样子。让余小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每每问他究竟在等些什么，也只得到对方满脸红光神秘兮兮地一句，“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一会可真是好大一会，又是几个昼夜交替，余小萌惊讶地发现在龟壳中的这些昼夜，她既没有困顿感也丝毫没有饥饿的感觉。就在以为要这么等到天荒地老的时候，李栋突然脚尖急促地点击地面，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

　　余小萌，“？？？？”

　　李栋，“来了来了！”这话也不知道李栋是说给余小萌听的还是讲给自己听的。

　　余小萌只看到李栋嘴巴微张，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龟壳的一处孔洞，好似那里开出了一朵花来。

　　大龟壳很是配合地恰好在这时缓缓上升，露出了水面，在水平线恰好浮至孔洞一半位置的时候，停了下来。

　　龟壳才刚露出水面，被水面所隔绝的声音就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几天来人迹罕至的水池边上在这天挤满了人。来来往往的裙踞涌动，像极了天边一染万里的彩霞，让人目不暇接。

　　只是这古时的裙摆虽然纷涌好看，从余小萌他们的这个角度却也只能看到裙摆而已，再往上那些裙角飞扬霞披涌动的侍女们的身形，确是再怎么探出脖子也看不到的了。

　　可即使只有这些来来去去的裙角，依然让李栋看得两眼圆睁，瞪大的眼珠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找些什么，一刻也不肯松懈。

　　外头约莫正是黄昏时刻，金色的余晖洒落在飞扬的裙踞间，不一会，就暗得看不清裙摆真正的颜色。外头的侍女们点起小小的宫灯，随着走动的频率渐渐降低，似乎正有一场夜间的盛宴在有条不紊地准备就绪。

　　“嗯，你在找什么？告诉我可以帮你一起找啊。”斟酌了一下，余小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看这些侍女现下的穿着打扮还带着前朝的风格，应该是长孙皇后随太宗皇帝入主大明宫后宴请功臣名将家眷的那一场夜宴，我在找的那个人，应该也在今日夜宴的邀请名单之内。我还记得她那日，是穿着一袭鹅黄色长裙去的宴席。”说到后来，李栋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听不见他最后的那几个字。好看的眉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笑意。

　　“鹅黄色的裙子，行我帮你一起找。只是这个视线哦，就不能从往上调点么。”

　　“这个，还真就没什么别的法子，将就着就这样找吧。我记得她的裙子和别人的不一样，走起路来扬起的裙摆比别的贵女都要好看。”

　　这直男的审美哦！裙摆比别的贵女好看是要她怎么去找。好在有些话一旦开了头，继续下去就简单了许多。

　　“她还喜欢在裙边配上香囊压裙角，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香囊下边还有细细的流苏。”李栋好不容易讲到这里，才终于让余小萌找到一点寻人的方向。

　　裙角，流苏，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这些总算是和之前水池边上来来往往的侍女们有了点不同，找起人来也有了方向。

　　两人一边盯着眼前不时走过的衣裙，一边忍不住就聊了起来。

　　“能参加这场夜宴的都是当官人家的家眷吧？”

　　“是啊。”

　　“你要找的人既然出现在这里，必定也是家世不俗吧？”

　　“是啊。”

　　“看你语气熟稔，你对那个姑娘一定相当了解吧？”

　　“是啊。”

　　“那个姑娘一定是你心心念念的人吧？”

　　“是。。。你说什么呢！”

　　然而脸上的那层红晕，已经出卖了你，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