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凝眉》紫绯鱼

9、第九回 悬崖绝壁疑无路 百里驰援又一村

　　在远处山脚下，四阿哥的部队已经驻扎多时，每个人都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像秦始皇帝的兵俑，整齐而肃穆，也像一柄静待出鞘的利剑，沉默中积蓄力量。方圆百里内，除了胤禛在阵前缓慢而不停歇地踱步时，铠甲与佩剑发出的琳琅之声以外，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随着时间慢慢地流逝，他的眉头越蹙越深，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越握越紧，“凝眉和八弟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她根本就不信自己会去救她而忘了点燃那个火炮筒？不，不会的，凝眉一定会求救的，她一定会给自己这支整装待发的救援部队指明方向的，一定！”不知为何，胤禛觉得自己似乎与凝眉天生就有一种默契，凡是她的期许，便是自己的决定；凡是自己的执着，也是她的信念，执拗却又精确。
　　就在此时，一道火红的亮光在远处的天空炸响，所有人都抬头望向那里。那道光映红了胤禛苍白的眼底，他抽出腰间隐忍多时的利剑，指向那道光吼道：“鄂尔达，着五百轻骑随我快速向东边推进，其余人等随后增援，不得有误！”他的声音因为激动，亦或许因为焦虑而有些嘶哑和变形。只见一千人的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为两拨，按胤禛的指示，向着凝眉和八阿哥遇险的方向挺进。

　　事情的发展就如凝眉预料的一样，她们一发出信号弹，过了没多久，就把葛尔丹招来了，数不清的人马围拢上来，将他们团团包围住。胤禩的身子始终挡在凝眉身前，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将凝眉往自己身后揽，凝眉也因为紧张而抓住他的胳膊。
　　“哼！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啊，抓到个奸细，还能捎带上个阿哥！都给我上！务必抓活的！本王重重有赏！”葛尔丹一声令下，那些受到了赏赐鼓舞的士兵纷纷围了上来，挥舞起手中的兵器。
　　胤禩一手牢牢地护住凝眉，只用另一只手来抵御侵犯，此刻他平素温和的脸上燃起凶狠的火焰，眼里布满了血丝，仿佛是被那些敌人的血染红了，再加上他脸上那个伤疤，整个人就恍如来自地狱的罗刹。
　　凝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胤禩，看见他眼中焦灼和愤怒的火焰都只为自己而燃烧，她心里有莫名的悸动，不禁心旌荡漾。这样的场景，只有在自己初中时，背着家长和老师偷偷看武侠小说时幻想过：就在自己身陷险境，千钧一发之际，武功盖世又潇洒倜傥的大侠着一袭胜雪白衣宛如神祗般从天而降，带着自己冲出重围，步似凌波，剑赶流星，刹那间强敌灰飞烟灭。临了，还要轻掸袍角，不沾一丝世俗的浮尘，脸上仍是优雅干净的淡笑。
　　可如今，凝眉就身处这样的场景中，不论现实与理想多么接近，她也不敢因此而断定能拥有和故事一样的结局，想到这里，刚才还微微有些飘飘然的心绪霎时黯淡下来。
　　“小心！”随着一声低呼，凝眉被彻底拉回现实中，就在她刚才走神之时，一个敌兵向她攻击而来。只见胤禩迅捷地一转身，将凝眉带到自己的臂弯中，用自己的血肉之驱生生地护住了她。
　　殷红的血迹顺着八阿哥的手臂蜿蜒着，滚落到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口上，最终洒在荒野的碎石沙砾中不见踪影，却重重地砸在凝眉的心口上。八阿哥愤怒了，如果说刚才的杀戮只是为了自保而已，那么他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把这群盯着他唯一弱点攻击的卑鄙小人送去见阎王。
　　胤禩下手更狠了，剑剑毙命，招招是杀招，准葛尔仅仅靠着自己人多势众方可和他纠缠至此，而胤禩则凭自己精湛的武艺，与越战越多的敌人作着困兽之斗，俨然已经忘了他们要杀出一条血路逃生的初衷了。
　　这时，凝眉忍不住提醒八阿哥：“胤禩，别再纠缠下去了，还是走为上计啊！”经她这么一喊，胤禩也觉得自己太意气用事了，于是趁着一个空档，便拉着凝眉冲出重围。
　　两人一气跑出了很远，然而身后的追兵却不见减少，这时凝眉不得不感谢自己过去的顽劣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像其他的大家闺秀那样，跑不了多久就气喘吁吁。正在她自我陶醉的时候，八阿哥也似乎发现了她这个优点，回过头来打趣道：“没想到你逃命的本事倒是不赖呀？”
　　“那当然，我可是将门虎女哦！”说完两人都傻傻地笑了起来，可是马上他们就谁也笑不出来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漆黑的夜里静得只剩下两人绝望的喘息声。
　　八阿哥对着凝眉惨然一笑道：“没想到，纵使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救你脱险啊。”
　　“别，别这么说，”凝眉声带哽咽，“是我，是我根本不该来这里，都是我的错。我不怕死，只是你，你不应该跟我。。。”
　　“别说了，”胤禩猛然拥住凝眉的身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没什么应不应该的，这都是我自愿的。”
　　这时，葛尔丹率领的追兵已经赶到，将他们逼到了绝路上。“哈哈，看来就连老天也要收拾你们啊！”他狂妄地笑着。
　　“哼，葛尔丹，你一介逆贼，也配妄想天子之位？我堂堂皇带子阿哥，今天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束手就擒，乖乖做你的俘虏的！”
　　“哈哈，好个皇带子阿哥，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会作如何抉择。来人啊，还不快把他们拿下！”
　　“我看谁敢！”就在此时，从远处传来一声冷喝，虽然距离隔得那么遥远，却偏又如此震耳欲聋，如此有威慑力，连空气中似乎也蠢蠢欲动着某种激动。远处的人儿骑着宛如暗夜精灵一般的黑马，银白的铠甲反射着月亮冷冽的寒光，冲破沉沉夜色中的重重雾霭，不可一世的霸气驱散死亡的气息。
　　“是四阿哥！看啊，胤禩，我们有救了！我们不用跳崖了！”凝眉兴奋地高声尖叫，眼泪居然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很快，驰援而来的骑兵就和准葛尔的敌兵厮杀开来，胤禛则快速来到胤禩身边，瞥了眼两个犹自维持着拥抱动作的人，然后盯着胤禩手臂的伤口，问道：“都没什么事吧？”
　　“四哥，幸好你来得及时，我只是小伤。”
　　“嗯，那就好！”最终，四阿哥的目光落在凝眉身上，只是一瞬，却意味深长，然后吹响一记响哨，唤来了胤禩平时的坐骑，“八弟，保护好凝眉，带她离开！”说着便已扭转马头，准备投入战斗。
　　这样的话，凝眉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她不要再做被保护的那个人，而看着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自己远去。于是，她脱口而出道：“不，我不要先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急欲离去的背影因这句话而明显一滞，胤禛回过头来，对上凝眉无比坚定的眼神，刚毅的嘴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是在自嘲，情急之下居然忘记了凝眉是什么样的性子。
　　“驾！”胤禛对凝眉的要求不置一词，复又纵马迎向前方的战斗，或许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没有阻拦，也正是因为牵挂，才没有鼓舞。
　　“还不快上来？”正在凝眉望着四阿哥的背影不停揣摩他的用意时，胤禩已经翻身上马，并伸出手示意她上来。
　　“我可不跟你先逃命！”凝眉倔强地说。
　　“知道你牛脾气又犯了，再说我也不放心让四哥孤军奋战，只是你不许擅自行动我才好带上你。”
　　“知道啦！”凝眉拉住胤禩的手迅速上马。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准葛尔部的士兵整日驰骋在草原上，爆发力和耐力均是惊人，所以战至此时，仍丝毫未显疲态，而胤禛的部队则凭借科学的列阵布置和精良的装备尽显皇家之师的霸气。
　　熊熊燃烧的战火，给四阿哥平时波澜不兴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原始的性感，也给八阿哥温文尔雅的气度增加了性格的张力，然而双方的战斗陷入僵持阶段，这打搅了凝眉继续欣赏眼前两个大名鼎鼎历史人物另一番风采的雅兴。看着四阿哥在人从中挥舞长剑，虽游刃有余却不知何时才可取得胜利，看着八阿哥带着自己又身负多处伤痕，显然刚才的逃亡已耗去了他大部分体力，凝眉忍不住对胤禩小声地抱怨道：“四阿哥也真是的，即是来救人，又不带够人，害得我们不得脱身。”
　　“不可乱说，”胤禩一边冲杀于乱军中，一边小声喝止凝眉，“四哥这么做必是有他的道理。”
　　话虽这么说，可凝眉心里仍担忧，胤禛会不会为了将来的皇位考虑，提前上演九王夺嫡的戏码，根本不是真心想救胤禩脱困？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也在大家陷入持久战的疲劳和无望的关键时刻，只听得远处突然人声鼎沸起来，四面八方都有隆隆的马蹄声朝自己所在的方位聚拢过来。
　　不一会儿，凝眉就从这些人的装束中发现那是清兵，她再一次体会到劫后余生那种极致的兴奋，对胤禩喊道：“快，快看啊，胤禩，有人来支援我们了！我们。。。我们有救了！”
　　只见救兵中为首的鄂尔达冲到胤禛的身边俯首作揖道：“四阿哥，请恕微臣救驾来迟了！”
　　胤禛此时激战正酣，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不迟，废话少说，把这些逆贼拿下才是正事儿！”说着，那些被四阿哥分拨出来的第二批生力军很快投入了战斗，有了这些新鲜血液的补充，清军越战越勇。而准葛尔部本来就占不了多大的优势，再加上现在又输了气势，更是兵败如山倒，不一会儿便只有被对手追着逃跑的份儿了。
　　胤禩此时方才感受到手刃仇敌的快感，想不到他们就这样撤走了，于是便心有不甘地想追上去，全然没有意识到其他的清兵似乎并没有追击的意图，还是四阿哥拦住了他：“八弟，不可意气用事！”
　　“是啊，胤禩，你现在身上还带着伤呢！”凝眉也劝阻道，但她忘乎所以地直呼八阿哥名讳，倒是惹得一直将目光锁定在那些逃兵身上的四阿哥颇有深意地看向她，眼里有探询，也有了然，其含义之复杂，不是目前凝眉所能够明白的。
　　“此次出击，是奉了皇阿玛之命，以救援为目的。至于如何处置这些残兵败将，还要请示皇阿玛。”四阿哥只消片刻，便收拾了刚才散乱的心神，重新将目光落回到原来的焦点，仿佛在那些四处逃窜的士兵从中搜索着什么。
　　“难道放着这样大好形势，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跑吗？”胤禩仍不死心。
　　“那些伤了你们的人断不能轻饶了！”四阿哥扫了凝眉和胤禩一眼，冷硬的唇齿间逸出一串阴狠的辞藻，眼底随之浮起一片杀气。只见他从箭筒中从容地抽出一支羽箭，然后张满弓，所有人都摒住呼吸，将视线的焦点都聚集在四阿哥箭峰所指之人——葛尔丹。“嗖”一声，那支箭划破夜空死一般的寂静，直直刺入敌人的躯体。只见葛尔丹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但却凭着极强的忍耐力而没有从马上摔落下来，他忍着剧痛仍就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队伍撤退，不一会儿刚才还如潮水般溃退的敌人已经都从视线中消失了。
　　“四哥好箭法！这次他即使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胤禩感叹着，而一边的凝眉虽然在敌营时见识过胤禛的箭法，这次亲眼全程目睹，仍是惊叹不已。
　　“哼！那葛尔丹也算是个人物，受了伤还如此镇定。”四阿哥对赞叹之声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评判起了对手，沉默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说道：“我们也该打道回府了。鄂尔达，传令下去，集结队伍，准备回营！”

　　在清兵营地里，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康熙都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在案前缓慢地踱着步，眉头深锁。下面的那些大臣看皇上这副模样，也个个大气不敢喘，暗暗担忧着两位阿哥的安危，整个气氛沉闷地让人窒息，不知何时是个头。
　　就在此时，帐外的一个士兵没等通报就冲了进来，“报！启禀皇上，四阿哥带着大军回来了。”
　　“消息可属实？可有看清楚？”康熙再三确认道。
　　“回皇上，奴才仔细看了，一定没有看错。”
　　“好，那就好！”康熙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那老八和凝眉呢，他们有没有一起回来？”
　　“回皇上，八阿哥和董姑娘随四阿哥一起回来了！”
　　“好啊！走，随朕出营去迎接阿哥们！”康熙兴奋地招呼道，还没等下面的人跟上，他已经快步走出了帐子。
　　过了一会儿，四阿哥的大部队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了。当看到康熙赫然站在迎接人群的最前列时，四阿哥和八阿哥都快马加鞭，先大部队一步跑到康熙面前，
　　“儿臣幸不辱使命，把八弟和董姑娘带回来了！”四阿哥说道。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说着，康熙还顺势扶起了胤禛，难得地展现了慈爱的一面，他看向静静地跪在一边的凝眉，不无感慨地说道：“凝眉啊，你这小丫头可受苦了啊，这次要不是你冒这么大的危险，恐怕。。。”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我大清朝乃天国大朝，自有天神保佑，也有皇上您天子福泽庇荫，岂是一介小小毛贼可以撼动的？我一个小孩子，即使作了什么了不起的事，那也是受了皇上您的感召啊！”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心里都感叹她小小年纪说话居然这么懂分寸知进退，同时也为她遣词造句里留存的那份天真而感到会心一笑。
　　“好啊，咱们也别互相吹捧了，都累了，还是都早些歇着吧。”康熙吩咐道，于是众人也各自散去，纷纷到自己的帐子里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