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凝眉》紫绯鱼

10、第十回 温语慰孤芳心动 厉言点醒梦中人

　　凝眉回到帐子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倒在床上便不省人事了。清晨时分，只听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她翻了个身，稍微抬了下她沉重的眼皮：“谁啊 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啊？”朦朦胧胧中，看到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身影，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倩兮，真的是你吗，不是我在做梦吧？你，你快点打我一下！”说着还拉着倩兮的手不停地捶打自己。
　　“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呀？奴婢真是倩兮呀，我们的围困解除之后我就过来了，只是。。。只是一直没有时间能见上一面。”说着又掩面而泣了。
　　凝眉只觉得自己现在已是孤家寡人一个，倩兮突然就像一个老天爷的礼物般降临到自己面前来，这让她孤单的心得到了几许温暖，她也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两人就拥抱在一起，把连日来的恐惧、压抑、悲伤以及重逢的喜悦都化作泪水奔涌而出。
　　这时，星儿端着一应洗梳用品进来了，看到她们主仆二人这般模样，说道：“哎哟，我的好姐姐，刚才皇上那边差人传话来了，说是等会儿要来看董姑娘来着，有什么话就留着往后说，可不能在皇上面前失仪啊！”听了这番提醒，倩兮抹干眼泪，也动手替凝眉收拾起来。
　　过了一会儿，康熙便驾到了，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带着一个慈父的笑容，“凝眉啊，身
　　体可大好了？这一趟折腾，老伤口可有再疼啊？”
　　“谢皇上关心，凝眉身体可好着呢！”
　　“哈哈哈。。。好了就好，”康熙敛了敛笑容，凝眉知道谈话要开始转入正题了，“凝眉啊，这仗也打得差不多了，朕已决定后日带着部队回京。你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今后可有何打算啊？”
　　“我？打算？”凝眉眼神茫然，“我还没有想过呢。”
　　“那跟朕回紫禁城如何？”
　　“回京城”凝眉像是在自问，关于“今后的打算”这个问题，在现代根本不用多作考虑，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大同小异，小学，中学，大学，然后找工作养活自己，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有任何不同。可现在，自己不用去读书考试，也不用赚钱养活自己，还真不知道从何打算起，“我。。。我要考虑一下！”凝眉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然后马上就后悔了，怎么能如此不识好歹，就不怕触怒圣颜吗？
　　“哈哈哈。。。”听了她的答复，康熙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大声地笑了起来，显然在他的眼里，凝眉还是一个小孩子，却非要学着大人的语气和神态来说话，听着让人发笑，“好好好，朕就等着你的答复！”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起身向外走去了。
　　凝眉留在帐子里，的确开始认真地考虑接下来的日子，想着想着又开始思索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穿越，要如何才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中，结果就是什么答案都没有，于是她索性披上斗篷，拿了点创伤药，向八阿哥的营帐走去。
　　八阿哥门口的侍卫见是凝眉，也未加阻拦，以至于她贸然闯入的时候，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乒乒乓乓的声音。望着桌上凌乱的药瓶子，和胤禩胡乱裹在身上的袍子，凝眉便知道他在干什么了，“还是我来替你上药吧！”
　　“不用，不用，一些小伤，我自己就可以了！”八阿哥一边慌张地推辞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衣服穿戴整齐，不过与其说是穿，还不如说是遮，仿佛有什么不能让凝眉看见。
　　“还嘴硬呢，别遮掩了，那个场面我又不是没见过，快让我看看你的伤！”见凝眉如此坚持，八阿哥也只能缴械投降。
　　凝眉轻手轻脚地掀开胤禩的衣服，背上一条狰狞的伤口赫然闯入视线中，她紧紧咬住下唇才能抑制自己喉咙中呼之欲出的尖叫声，可以想见胤禩在受伤时那种椎心刺骨的疼痛。凝眉用手指轻蘸药粉，仔细地拍敷到伤口上，冰凉的指尖触摸到的仿佛是滚烫的烈火，都快要把自己的心脏灼伤了。大概是感觉到凝眉的伤心，胤禩缓缓转过身来，乍然看到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凝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一边用手指轻轻抚去她腮边的泪水，一边安慰道：
　　“你。。。你哭什么呀？我一点也不疼，真的，不信你看。”说着便想窜起来蹦几下，惊得凝眉急忙拉住他，这样一来反倒扯着了伤口，疼得胤禩倒吸口冷气。
　　“你这是干什么呀！叫你不要动，还非要跳，这下扯到了伤口可怎么办！”
　　虽然凝眉生气地冲着自己大喊大叫，但胤禩心里很感动，就像一个孤单赶路的旅人突然看到一个同路人时的那种心情。从来，在众多兄弟中只能展现自己的能力，而不能裸露自己的伤口，因为只有能力才可以使你获得尊重和地位，而伤口只能代表你的无能和软弱。记忆中只有额娘才有那样的关切，看到自己受伤才会流着眼泪责备自己，如今却发现除了额娘以外，还有人如此在意自己，胤禩突然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盛在心底里积郁已久的辛酸和隐忍都被打翻，化作眼眶中层层驱不散的雾气。
　　“凝眉，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你。。。你对我太好了！”八阿哥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凝眉的手，喃喃地感叹着。
　　“你在说什么呀，我不理你了！”凝眉也意识到自己现在只有十岁，而且身处封建的古代，那样的表现的确有些太外露了，更何况居然被一个比自己心里年龄小那么多的小毛孩看穿，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于是转身急于向外走去。
　　“凝眉，你别走！”八阿哥焦急地一个箭步冲上前，拦在凝眉身前，也顾不得撞翻一桌子的瓶瓶罐罐，“你为什么不答应皇阿玛跟我们回京城？”
　　“我没有不答应，我只是。。。”
　　“只是什么？告诉我，你到底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胤禩急切地凝望着凝眉的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看透他想要的答案，“你难道忘记了，我说过，董大哥未尽的承诺就由我来完成，我会做得比他多，比他好！你相信我，跟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无论是现代还是目前的古代，无论是乔怡还是凝眉，从来没有人像胤禩那样认真而渴切地向自己承诺过什么，她不忍心也不愿意拒绝。也罢，无论将来紫禁城的日子有多压抑，无论会遇到什么艰难险阻，至少不会再孤单寂寞了，凝眉听从了自己内心的意志，深情凝望着胤禩，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你终于答应了！”八阿哥忘情地将眼前人拥入怀中，虽然是那样紧密的互相束缚，然而两人却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话说中午，四阿哥路过军营的时候，被八阿哥拉去和一起出生入死的将领们喝酒庆祝，难得大家终于不辱使命打了个大胜仗，的确应该犒赏一下，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四阿哥也难得陪着大家多喝了几杯，气氛非常融洽。无奈胤禛平时甚少贪杯，也素来不喜这样喧闹嘈杂的环境，很快就觉得这酒气有些上头，为了不扫大家的兴，便悄悄地走了出来，骑上自己的“黑风”，慢慢在这茫茫大草原的落日余晖中踱步。
　　这里没有京城的繁华，不会让人沉迷其中丧失斗志；却有肃穆静谧之美，能唤醒人身体里最原始的本性，去不断寻觅，不断征服。胤禛一时兴起，策马扬鞭，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飞奔起来，随着身后漫天扬起的尘土，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里闪烁着少有的神采，或许满族人生来属于白山黑水，无论在朱门高墙中禁锢多久，一旦纵马山林，穿梭绿野，就如回到母亲的怀抱里一般，让人感到无比得自在与放松。
　　等到背脊上泛起一层汗珠，血液里的酒精仿佛也通过毛孔散发了出去，胤禛看到远处的烽火台，便想着站在最高处的风景一定更美，于是决定领略一番。当他骑到城墙下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一匹马栓在那里了，而从马匹的个头来推断它的主人，一定是董凝眉无疑了。胤禛缓步拾级而上，在最高的那个烽火台上看到凝眉背对自己而立的身影，她似乎已经察觉到有人，但同时又料到来者是谁，故而并未回头。
　　“我曾经和董大哥来过这里，”凝眉喃喃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身后的人倾诉，“他说，只有等这里真正安定的时候，才会有更多的人认识到这里的美。”
　　随着她的回忆，胤禛也开始缅怀起这个素未谋面，却令人钦佩的英雄来。
　　“董大哥，你说过喜欢这里，现在我就把你留在这青山绿水之间，希望你的英灵可以保佑这方曾经为之战斗过的土地。”说着，凝眉轻扬素手，掌心中升腾起一阵烟雾，轻轻地缭绕几阵后便消散在风中不见踪影了。
　　那是董锋的骨灰，仿佛仍放心不下凝眉，但最终还是要从她的生命中彻底离开。四阿哥心里感叹道，只有像董锋这样真正顶天立地的汉子，才能在死时重于泰山，在死后这样轻于鸿毛。
　　凝眉慢慢回过头来，看到站在身后的是四阿哥，有些微的吃惊，“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
　　“你以为是八弟吧！”胤禛总是喜欢这样咄咄逼人。
　　看着凝眉刚才还心有戚戚焉，现在提到胤禩就一幅少女怀春的娇羞模样，他心里的确有些不是滋味，但同时又颇为担忧她这种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的性格，遂决定还是要提点一下。
　　“快把这些没用的眼泪都收起来吧，别让我瞧不起你！”胤禛冷冷地说着，却不忘递上一方自己的锦帕，“你即是应了皇阿玛跟我们回宫，便是许了另外一种生存方式。在你阿玛这里，你是一个杯子，你阿玛是水，不管谁对谁错，水总得合着杯子的样子，你阿玛都会迁就你。但到了京城，那是一个大杯子，里面的每个人又都是形状不同的小杯子，你只有把自己变成水，才能牢牢地呆在那里，不然的话，紫禁城于你而言就是一个牢笼。”胤禛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今儿是说多了，意思也撂这儿了，可今后该怎么着，还得你自己掂量着，我可不想到时候整日看到一个哭哭啼啼，伤春悲秋的董凝眉。”说着，胤禛便转过身去往回走，他慢慢地踱着步，好像在等着什么。
　　果然，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得背后的凝眉攥紧拳头，大声说道： “我董凝眉一定活得比谁都好，过得比谁都快乐，你想看我笑话，永远没有这一天了。哼！！！”说完，飞快地越过胤禛，抢先骑上自己的马飞奔而去。凝眉在赌气，胤禛却笑着，但是她不知道，好像老天故意在开着玩笑，他们总是错过彼此的心意。
　　边塞的夜风格外凛冽，幸好还在夏末，因而只觉得令人头脑清醒，却没有刺骨的寒瑟。回想刚才的情形，凝眉觉着难得听见一向惜字如金的四阿哥说那么多话，仔细品来，这些话诚然是对自己的忠告，但何尝又不是他自己这些年来的体会呢？果然，要在这座皇城中生存下去的确不是件容易的营生。对比之下，凝眉居然又想起了木图，想起他慧黠纯真的眼神，想起他简单的爱恨好恶，不知道他的伤可好了？有没有跟着他的父汗回到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去过一种适合并且属于他们的生活？一阵风吹来，凝眉打了一个激灵，觉得自己的思绪飘得太远了，她向身后回望，只见胤禛一直在她的不远处跟着，既不靠近也不离开，既保持疏离又时刻关注，让人产生非常舒服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