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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回 故布石阵显端倪 夜奔敌营探虚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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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凝眉醒来的时候发现木图早就已经走了,但是地上根本就没有打过地铺的痕迹,她暗自吃惊道:“不会是看了一夜的书吧。”
走到帐子外面,每个人都在井井有条地忙碌着,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多出来的俘虏。一瞬间,凝眉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又回到父亲的军营里,等出完了操,董大哥就会过来跟自己聊天。可是不知是谁大声地说了一句听不懂的准噶尔语,一下子把凝眉又拉回到残酷的现实中,她握紧了双拳,告诫自己伤心是没有用的,不如想想可不可以利用眼前的机会来获取些有用的情报,这样要比像昨天那样去送死有意义得多。
虽说敌人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存在,但凝眉毕竟只是俘虏,她的活动范围仅陷于这个帐篷周围,不过经她观察,在这个小王爷的帐子不远就是一个炊事营,每天运过去烹煮的食物都要经过自己的眼前。于是,凝眉就不着痕迹地记下他们每天消耗粮食的数量,或许经常行军的人能够估算出军队的人数来。
一连好几晚,木图都是假借看书,然后就趴在书桌上凑合着睡的。看着他两个大大的熊猫眼,凝眉颇不忍心,于是拍拍身边的床铺,对坐在桌边看书的木图说道:“今晚你到这睡吧。”
“那你睡哪里啊?”木图用暧昧的语气反问她。
“这么大个床,总不至于两个人非要贴在一起才能睡得下吧?!”
“你不怕我晚上,一不小心就把你。。。嗯?”木图凑近凝眉,刻意语焉不详。
“你敢!”还没等木图说完,凝眉就凶神恶煞地晃了晃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
“得了得了,还是收起你的家伙吧。”木图对于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没有丝毫怯意,懒懒地推开了凝眉握刀的手,“既然你不怕,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说着便一骨碌爬上床,挨着床沿睡去了。
那晚,凝眉的确没怎么睡好,借着窗外像流水般泻入的月色,她细细地打量起木图那张仍旧稚气未脱的脸来。此时的他,没有穿着盔甲,跨着战马,战争时的戾气完全褪去,只余少年的纯真。
要是在现代,木图和八阿哥甚至于四阿哥他们正是豆蔻年华,正该在校园里拥有一段纯纯的初恋,或在篮球场上耍耍酷,做出种种花哨的上篮动作,引得围观的女生发出阵阵尖叫。只是他们都生在古代,他们的父辈都处在权力金字塔的顶端,于是自打出生,他们眼神中的天真就被谨慎代替了,不断去追逐最高的权力是他们的生存动力,无论结局如何,快乐都已经远离,这是历史对他们种下的最恶毒的咒语。
凝眉心下凄然,暗叹口气,木图是她的仇人,但无法否认他也是一个好人。虽然能够用现有的历史知识去确定大方向,但凝眉无法预知这场历史洪流中的小战争的结局,有一点却无比清楚,自己必定会伤害这个人。也罢,在烟波浩淼的历史中,或许任何人都是时间钟摆运行时带起的烟尘,哪怕荒诞如自己的穿越,也只是一场时间老人造成的小小事故,千百年后谁又会记得谁,又何必去管谁伤害了谁?凝眉这样安慰自己,稍稍觉得心安,便也进入梦乡。
后来,一连几个晚上,他们都是如此同塌而眠,木图本来就没有把凝眉当成威胁,现在更是把她当成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很多军事方面的机密都不避讳。那天早上,木图出去了之后就把前晚草拟的作战图放在了桌上,凝眉无意间看到,直感到气血往脑门上涌,感到这是个大好的报仇机会,于是她偷偷记下了粗略的布阵图,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了。
正发愁之际,凝眉听见外面有一群女孩子正在哼唱着什么歌,探头一望,原来是一些婢女正结伴去河边洗衣服。这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凝眉随手抓起几件木图换下的衣服,扔进盆子里便混入她们的队伍了。
到了溪边,那几个小姑娘站在及膝深的青青河水中,就更加忘乎所以地玩闹起来,谁都没有闲情逸致去注意到凝眉正悄悄地趟过了小溪,然后拿着大小不一的各种碎石块在岸边摆出各种阵型,这是她目前为止能想到的最好方法,虽然不够直接,但她只能赌一赌,希望会有个细心的人能够发现。
再说康熙这边,由于一直找不到破阵的良策,双方都陷入僵局之中,只能暂时按兵不动。而八阿哥的所有心思都几乎放在了打探凝眉消息这件事上,但是每次派出去的探子带回的消息却总是让人失望。那日,在康熙的帐中,几位董青山的旧将还在讨论凝眉的踪迹,但都隐隐表示出了希望渺茫的感觉。出帐后,八阿哥显得心事重重,神情沮丧。
“八弟,上次的探子可有消息?”四阿哥问道。
“唉,还是一样,没有任何消息。四哥,你说凝眉她。。。”
“不会的,”四阿哥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到平时的镇定,“凝眉能从遥远的边关跑到京城去搬救兵,就断然不会这样轻易丧命,放心,天无绝人之路。”说完,连自己似乎都没有心情再继续这种自我安慰的话了,两人便各自散去。
胤禛回到帐中,只是坐在书桌前沉思,想起凝眉的种种“壮举”,不禁心生佩服,轻轻抚摸着手背上凝眉留下的淡淡牙印,嘴角不由地噙了一丝笑意,慢慢地那丝微笑冷却下来,沉淀为眼中坚定的光芒。
胤禛没有耽搁,跨上自己的坐骑飞奔出去,正好遇上手下的副将,“四阿哥这么匆忙去哪里啊?”他高声问道。
胤禛头也不回,丝毫不理会他的询问,心里却暗暗思忖:“她不会死,我一定要找到她。”
四阿哥一口气跑到了自己阵地的最前沿,渡过眼前的小溪就是敌方阵营了,他微眯起双眼远眺了一会儿,便翻身下马,想着凝眉可能当初就是从这里渡河闯阵的,不知现在她被关押在哪儿。或许附近有什么线索留下,胤禛拿起一根树枝,仔细拨弄起地上细碎的树叶,沿着溪边一路走一路寻找。终于,他在一棵树下找到一片排列整齐的石块,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却近乎盲目地坚信,这是凝眉留下的讯息,这不仅证明她还活着,而且还获得了有用的信息。
胤禛的神经因为这个消息而得到了一丝放松,然而,这阵松弛只是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却是加倍的紧张。对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来说,要从危险的敌人手中获取并成功递送出情报是一件非常凶险的事,四阿哥只觉得一阵难以置信,吃惊得连紧握的双拳都有些微微颤抖了,但很快胤禛就恢复到往日的沉着,他撕下袍子下摆,咬破指尖,仔细记录下那些碎石的排列,然后将那片布贴身收好,又把岸边的石头全部打散,丝毫不留任何痕迹。
回到帐中已是傍晚时分,那个副将还等在那里,见四阿哥回来,便迎上去说道:“四阿哥,您终于回来了,末将。。。”
四阿哥好像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自顾自直往营帐中走,在帐帘放下的那一刻只冷冷地说了一句:“有什么话容后再禀,没有吩咐,谁都不许入帐,违者军法处置。”
那个副将似乎是习惯了四阿哥的作风,只好无奈地站在帐外继续等待。胤禛一坐下,便拿出了那幅图仔细研究,并对其可能遗漏的细节进行了推断和补充,终于完成了一幅比较完整的布阵图。他轻轻地长舒一口气,此时清冷的月光照落在书桌前,令四阿哥又担忧起凝眉的安危来,却是越想越感到不安,他焦躁地踱来踱去,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果你是疯了的话,那么我就陪你一起疯一回!”胤禛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行动起来,他决定夜探敌营。四阿哥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将那张布阵图仔细封在信封中,出门时看见那名副将还在,便对他吩咐道:“去将这份秘函交给皇上,不得有误。”
四阿哥不用多说,只要听他森冷的口气便知道这份信函的重要性了,那个副将连连点头,愣愣地看着四阿哥的背影与漆黑的夜色在远处混为一体,却忘记了要问四阿哥这身打扮到底要去哪里。
胤禛一袭黑衣,身后背着铁制长弓,跨上自己的座骑——一匹叫“黑风”的骏马,在夜色中御风驰骋,整个人就仿佛是这沉沉夜色的一部分,只有蒙面布上暴露在外的眼眸借着银白的月光散发出清冷的光芒,犹如一柄静静悬挂着的利箭,沉静中透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很快,胤禛就潜入了敌人的腹地,但他天性谨慎,不会茫然冒进,所以只是选择先爬到一棵树上,找到一个最好的观察角度,然后等待最好的机会,一击击中。
差不多过了一柱香的时候,胤禛便发现了那些侍卫通常要进行轮岗,这时的军营就处于一个真空状态,然后由于交接问题,等下一班士兵到岗,差不多就是半炷香以后了。四阿哥决定等下一次再换班的时候就去军营里走走,顺便看看凝眉到底在哪里。
想到凝眉,他的唇线微微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但随即他就开始咒骂自己的无知来,只知道白天不能说人,却不知道晚上也不能想人,因为他分明地看到有个胆大妄为的人已经先他一步按捺不住,提前出来溜达了,而那个大胆到不知死活的背影除了是凝眉外,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了。只见凝眉鬼鬼祟祟地摸到一个帐子里,四阿哥在暗地里看得背脊发凉,不自觉地抓紧了身旁的树枝,屏住呼吸,就连身子都有些前倾。
时间在慢慢地过去,眼看着换班的时间就要结束,等下一班士兵到岗,凝眉就无所遁型了。胤禛正焦急时,就看到夜色中,不远处已经有个士兵向这个方向走来,今天真不知是老天爷特别眷顾自己还是有意和自己作对,总是想什么来什么, “该死,她到底要干什么!” 胤禛暗暗咒骂。
恰在这时,凝眉终于从帐中慌慌张张地现身了,正好迎面碰上那个刚到岗的守卫,许是两人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状况,全愣在了原地。“笨蛋!”胤禛低声暗骂,眼中闪过一丝肃杀的冷冽,沉着地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箭,然后张满弓,瞄准目标,只听得“嗖”地一声,那箭撕裂凝固的空气,穿越清风的包裹,带着死神的使命向目标飞去。
凝眉是第一次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瞬间脑袋被利箭穿透而直直向下倒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脚步就像是生了根一般无法挪动。而四阿哥自箭离弦后便飞快地跳下树,冲到凝眉面前,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她,一边跑一边吹起一个响亮的哨音,黑风非常及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胤禛率先上马,然后右臂一捞,凝眉便已经稳稳地坐在他身后了。
两人飞快地向着自己的阵地赶路,四阿哥感觉身后的人似乎还深陷于刚才突发的一幕中,双臂紧紧地勒住自己的腰,双肩还在微微颤抖,他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哼,谅你胆大包天,也有害怕的时候。”
而此时,凝眉已经从刚才那抹冷俊的眼神中认出来人正是四阿哥,然后她慢慢开始理出整件事情的头绪来,当她发现他们一口气已经快要跑到清军的营地时,她大声喊道:“停下,停下,我叫你快停下!”而胤禛根本不理会她,没办法,凝眉只好不停剧烈扭动自己的身体,最终使得被她紧紧抱着的胤禛就这样被一起生生地扯下马来,两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终于停了下来。
“你发什么疯?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可以乱闯的吗?” 胤禛压着喉咙吼道,如果这是在自己的营帐中,他恐怕就要掀桌子了。
“我。。。我只是想去探听探听消息嘛。”凝眉嗫嚅着。
“探听消息?刚才要不是我,你早就。。。” 胤禛看她脸上犹带着凄惶的表情,似是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来,也不忍多说,一把抓起凝眉的手命令道:“走,跟我回去!”
“不,我不能回去!”凝眉一边反抗,一边企图用力地甩脱胤禛的钳制,可是她显然低估了四阿哥要带她回去的决心,那只手仿佛是粘住了自己的手腕,任她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看到凝眉恨得直磨牙,胤禛从喉咙的深处逸出一丝冷笑:“哼!我知道你又想咬我,这次有本事就把我手咬断吧!”说着不自觉地略微抬高了下颚,露出得意的神色。
却不曾想凝眉沉默了半天,眼泪居然夺眶而出,这下轮到胤禛慌了神,他猜想过这种情况下凝眉的N种反应,或许是打他,或许是骂他,也或许是咬他,独独没有料到她居然会哭,还哭得这样无助,这样脆弱。无奈下,胤禛只好先放开了手,从怀中掏出帕子,一边笨拙地帮凝眉拭泪,一边安慰道:“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不是要逼你,只是。。。。”
“你不会理解的,我刚刚和父亲团聚几年,还没有好好地尽孝道,爹他就战死沙场了,我知道自己是个女儿家,不可能像你们一样冲锋陷阵,这是我唯一可以为爹做的事了,连这你都要阻拦,你。。。你太残忍了!”说到后来,凝眉已是泣不成声。
“唉!罢了罢了,本想保你周全,却是作了不近人情之事。”胤禛颓然地叹口气,安慰哭泣的女孩子向来都不是他的强项,“那你说说,刚才可有什么发现?”
说到这里,凝眉立刻擦干眼泪,就像换了副嘴脸,让四阿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上她的当了。未及细想,凝眉已经神秘地从怀中拿出一截白布塞在胤禛手里:“这是他们另外一半布阵图,是我抄下来的,你收好。如果我现在跟你回去,他们定然起疑,我们的一切努力也功亏一篑了。还有,我摆在河边的另外半张布阵图可有看见?”凝眉急切地问道,当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放心地点了点头,最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对了,据我观察,他们军营中每天要消耗三万石的军饷,四阿哥可知这些粮食可供给多少士兵?”
“你确信没有看错?”胤禛微眯起双眼,眉头紧锁,“看来准噶尔也是外强中干啊!”
这时,远处的军营里似有骚动,凝眉说道:“我要赶回去了,不然他们就要起疑了,”说着便往回跑,可是还没跨出一步,胳膊便被四阿哥扯住。
“等等!”
“你又想干什么?我都跟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阻拦吗?”
胤禛沉默着,内心却在激烈地挣扎,到底是任由凝眉去冒险,还是索性把她打昏带回去,最终经过一番百转千回,他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道:“一切小心!”
凝眉欣慰地笑笑:“放心啦,你一箭都射不死我,我还有无穷后福要享呢!”
胤禛无心回应她的玩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筒状物体,说道:“遇到危险就点燃他,我会来救你。”
凝眉用力地一点头,便飞快地跑走了。望着她消失在远方的背影,胤禛心中史无前例地开始佩服一个女子,同时也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