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凝眉》紫绯鱼

16、第十六回 山盟海誓虽犹在 锦书难托情何寄

　　又是一年菊黄蟹肥时，举国上下风调雨顺，朝堂内宫一派祥和，康熙心情因此也格外舒畅，下令赐蟹宴于御花园，邀请一众妃嫔皇子全部出席。
　　筵席那日，秋高气爽，风轻云淡，再加上美食当前，凝眉心情格外地好。甫一落座，就看到刚刚出锅的大闸蟹一个个被盛在镶了金边的粉彩瓷盘里陆续端了上来，看上去都是一径的丰腴肥美，每个人的小几上都放着一个紫砂小炉，炉上温着一壶上好的桂花酿，随着温度上升，壶里的琼浆玉液正冒着阵阵混杂了桂花的甘甜和姜丝的热辣的酒香，闻着就让人薰然欲醉。虽然食材都是顶级的，是囊中羞涩的现代乔怡所没有尝试过的，然而美中不足的就是皇家自有皇家的礼仪，下人们会使用一整套吃蟹的工具，逐一将蟹肉剔出给主子们享用，而不像在现代，可以右手持螯，左手举杯，一张嘴在大快朵颐的同时，又能与好友高谈阔论，而与螃蟹坚硬的外壳进行一番唇齿角力之后尝到的美味也似乎更另人回味无穷。
　　酒过三巡之后，气氛融洽了起来，康熙与众皇子也话多了起来。
　　“再过个几日，安亲王要入宫，到时候他那个宝贝外孙女也要跟了来，估计要待到年后才走。那个丫头啊，也是个跳脱活泼的性子，老八，到时候你得费些心思，好好陪她在京城里转转。”康熙一边喝着酒，一边吩咐胤禩。
　　“是，皇阿玛放心，儿臣自小也与尔雅格格有些交情，定不辱使命。”
　　“什么叫有些交情啊，你俩小时候简直就是形影不离，一起闯的那些祸你可都忘啦？”康熙哈哈大笑起来。
　　胤禩与尔雅的过去是凝眉所不曾参与的，所以当她乍然得知两人如此亲密的过往之时，突然就像眼前的一碟子醋泼翻在心里，纵然那时的他们还只是两个小孩子，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感情也足以敌得过自己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就在心里不是滋味的时候，康熙不知怎么的又把话题引到了凝眉身上。
　　“凝眉啊，这尔雅的脾性我看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你们一定要见见，说不定还真有点英雄惜英雄呢。”
　　“皇阿玛见笑了，您要是不怕我把尔雅格格这个名门闺秀给带坏了，那见见倒也无妨。”
　　“哈哈哈，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
　　众人又说笑了一阵之后，宴席便散了。凝眉正准备回宫，八阿哥悄悄拉住了她，看着众人都走远了，才说道：“你怎么了，吃醋啦？”
　　“可不是吗？要没有这醋，怎么能显得蟹肉更加鲜美呢？”凝眉故意作出一副阴阳怪气的神态来。
　　“没有，我是说，你是不是吃我的醋啦？”胤禩进一步分辩道。
　　“你别自我感觉良好了，谁吃你醋啦。”凝眉故意提高了音量以掩饰自己小心思被识破后的心虚。
　　“没有就好，我就放心了。”八阿哥挠挠头皮，尴尬地笑笑。
　　“放什么心啊，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跟尔雅格格以前都有什么黑历史。”凝眉故作生气状，将胤禩逼到了墙角里。
　　“哪有什么黑历史啊，她小时候有段时间常呆在我额娘宫里学女红，所以跟我走得比较近，小孩子贪玩，闯些祸也是有的，那我少不得要替她兜着些。要说其他什么感情，你放心，我早就说过了，我心里只有你，是非你不娶的。”胤禩着急地解释道。
　　“讨厌，”凝眉轻轻推了胤禩一把，“别表忠心了，谁要嫁给你啊？”凝眉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
　　胤禩从背后轻轻地拥住了凝眉，“如今我在御前刚有些起色，再等一段时间，等我根基稳一点后就去求皇阿玛赐婚，到时候我要天天这样抱着你，而不像现在，想要见见你，却总有繁杂的事情羁绊着脱不开身。”
　　凝眉转过身，温顺地靠在胤禩怀里，缓缓说道：“嗯，我等着你。”
　　秋日的黄昏里，微风轻轻扫过，泛黄的树叶在空中悠悠地打了个转之后慢慢坠落，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的身上，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得安静，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时光缓慢流转的声音。

　　过了没有几日，安亲王一行就浩浩荡荡地到了紫禁城，八阿哥负责在城门外迎接，凝眉受到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准备在远处一睹自己这位假想情敌的芳容。
　　只见两乘软轿稳稳地停在了内宫门外，后面一顶便是尔雅格格的，她纤纤玉手轻轻搭在下人的手上，款款提起衣摆，缓步从车上走了下来，真真是个眉如远山，眼似点漆，肤如凝脂的美人儿，所有一切美好的字眼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那一袭火红色的旗服灼痛了凝眉的双眼。
　　八阿哥与尔雅是旧相识，自然是要互相问候一番，两人有说有笑，郎才女貌，凝眉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都是一副完美的图景，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意兴阑珊地回到德安堂。
　　接下来的日子，八阿哥变成了京城导游，陪着尔雅格格到处游玩，本来他是想带上凝眉或是其他的皇子，但是尔雅毕竟不是省油的灯，总能想到一些借口或理由阻止其他人的随行。
　　不知不觉间已是深秋，有客自远方来，康熙也不亦乐乎，遂决定带着大家一起去景山围猎。能出宫走走，自然是件高兴的事，另外还可以跟八阿哥多见几面，于是凝眉认真地整理了自己随身的行李，带着倩兮随大部队出发了。
　　在现代，景山已经成为一处公园，站在顶端可以俯瞰整个紫禁城，而现在，景山只是守卫森严的一处皇家猎场，普通人不得轻易进入。凝眉仔细地观察这景山的每一处，并与自己脑海中现代的景山作着仔细比较，想要找出时间演变的线索。
　　大概是康熙经常出入景山狩猎，偌大的一支队伍很快就在下人们的指引之下找到各自下榻的地方，凝眉安顿好以后就想着出去走走，刚出门就碰到十三阿哥，看他似乎正兴冲冲地往一个方向走，凝眉叫住了他：“胤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皇阿玛他们都在演武场呢，走啊，一起去，大伙都在比试马术呢！”胤祥拉着凝眉，想带着她走。
　　“不了，我可不擅长骑马，也没兴趣，还是想自己到处走走，你一个人去吧。”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我可先走了啊。”说着胤祥便飞也似地跑了。
　　演武场上好不热闹，各位阿哥都争相要在场上秀一把自己的马术，不少都得到了康熙的夸奖和赏赐。而整场比试的高潮在于尔雅格格一时技痒，也上场展现了一番自己巾帼不让须眉的精湛骑术。
　　一时间她身上那件桃红色的骑装刮起了一阵红色旋风，所有人都对她高超的技艺赞叹不已，以至于当表演结束时，大家都没能回过神来，这股红色旋风已经谢完了康熙的赏赐，骄傲地向着八阿哥走去。此刻她那骄傲的眼里只有胤禩一个人，刚才的表演也只是为了他一个人，尔雅眼里的爱慕表露无遗，热烈而又霸道，一如她身上鲜艳的红色。
　　胤禩拿出怀里的锦帕，替她擦掉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尔雅则对着他娇声巧笑，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看在了所有人的眼里，也在不同人的心底衍生出不同的潜台词。
　　话说凝眉一人走出屋子随便转转，来到了山顶一处亭子里，这里风景正好，枫叶的火红和银杏的金黄相映成趣，空气里满是周遭不知名的野花的香气，舒爽怡神，让人忍不住要多驻足一会儿。
　　看到格格一人坐在亭子里，随侍的下人奉上一杯香茗之后又默默退下，不能破坏了主子寻找清静的心境，为了对他的进退有度表示感谢，凝眉很自然的说了句“谢谢”，却又把那个小太监吓得不轻。
　　站在这个不是很熟悉却有着太多回忆的地方，凝眉不得不感慨，两年前，她一个人历经千难万险，终于爬上景山，搬了救兵，却依旧没能救自己的父亲，阴差阳错倒成了康熙的义女，住进了紫禁城，命运的走向没有人能参透，即便如自己这般从后世穿越而来，依旧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依旧感到患得患失。
　　此时，凝眉听到背后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胤禛沿着修好的汉白玉台阶正拾级而上。
　　凝眉象征性地福了福身，四爷的眼神却越过她，看向远方，良久，才轻微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可不应该在这里躲清静啊！”
　　“四爷此言差矣，我又何来一个‘躲’字啊？”
　　“也是，”胤禛将视线转移到凝眉脸上，“那里的热闹原本就与你无关，你也就是个看客而已。”
　　凝眉听出胤禛意有所指，却对他的表达方式颇有不满，“你到底想说什么，老是这么拐弯抹角，我听着都嫌累。”
　　“那是因为你素来听惯了甜言蜜语，自己也不动脑子，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胤禛直直看向凝眉的眼睛，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直射人的心底。
　　“是啊，要论动脑子，谁能跟你四爷比啊？你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不是以逸待劳，四两拨千斤啊。”凝眉这句话自然就是暗指胤禛明里帮太子办事，暗地里行自己夺嫡之实。
　　这句话就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就算所言非虚，但这也只是胤禛心底的打算，连最亲近的十三阿哥都不知道他的这个计划，董凝眉又是怎么知道的？胤禛又不可思议，又隐隐有些佩服地看着凝眉，“你可知道你刚才说的话是要被砍头的？”
　　“怎么啦，你心虚啦？”看到四爷被自己弄得有些局促，凝眉就不是一点点的高兴。
　　“笑话，捕风捉影的事，我有什么可心虚的。”胤禛一甩袖口，背过身去，仍旧看向远处。
　　“好了，像你这种机关算尽的人是不会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的，有空你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情吧，我先走啦！”说着，凝眉便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胤禛总是疑惑董凝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她精明，却如此容易轻信不靠谱的山盟海誓；而说她愚蠢，她却时常能一眼看透事情的本质，抓住关键所在。看来这一次，她跑不了是要跌一跤，疼一疼，才能吃一堑长一智了，胤禛暗自叹道。

　　围猎结束，大部队意犹未尽地回到宫中。翌日，八阿哥胤禩正在书房埋头起草奏折，九阿哥求见。
　　“九弟，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参详参详，看这份奏折还有什么可以润色的吗？”八阿哥热情地说道，这两年来九阿哥已经成为他政治上最得力的助手。
　　“八哥，奏折且缓缓，今日来是另有一件事。”九阿哥神秘地按下了胤禩递过来的折子。
　　“哦？”八阿哥指指椅子，示意坐下详谈。
　　“算算日子，安亲王已经来了快三个月了，八哥可曾考虑过跟尔雅格格的事情？”
　　“我跟尔雅格格？我们有什么事情？”胤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尔雅格格对你已经情根深种，自从她来到宫里，从始至终眼里都只有你一人。更关键的是，你若和她联姻，那么她娘家这些显赫的家世背景都可以成为我们夺嫡时候的有用资源，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
　　“你别说了，”八阿哥打断了九阿哥的话，“我已经对凝眉许下诺言，非她不娶了。”
　　“八哥，你怎么如此天真！你现在好不容易有些根基了，不趁着大好形势乘热打铁，到了以后后悔来不及啊。况且等你他日入主东宫，再封董凝眉一个太子侧妃，也不算是违背了诺言，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胤禩承认，九阿哥说的一点都没错，任何一个成熟的政治家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是凝眉也绝非普通女子，绝对不会甘愿做他的什么侧福晋，在前途和爱情面前，八阿哥陷入了无尽的犹豫中。
　　看到八阿哥有被自己说服的可能，九阿哥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安亲王正在请旨皇阿玛赐婚，不出意外的话，不日就会有定论。八哥真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是为了你所谓的爱情违逆圣意，自毁前程，还是名利双收，尽享齐人之福？臣弟先行告退了。”
　　胤禩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连九阿哥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的确渴望权力，也有实力去竞争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在此过程中会伤害自己一直以来都珍爱异常的董凝眉。
　　果然如九阿哥所言，过了没几日，众皇子以及一干大臣在养心殿议事，末了康熙问道：“老八，你觉得郭络罗家的尔雅格格怎么样啊？”
　　“回皇阿玛，尔雅格格秀外慧中，贤良淑德，颇具名门闺秀之风范。”胤禩觉得脑门上冷汗涔涔，他明白，自己这样的回答意味着什么。
　　“哈哈哈哈，你也是朕的贤德皇子，一表人才，年少有为，你们两个孩子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啊，朕有意赐婚你们俩，你意下如何啊？”
　　“儿臣。。。”八阿哥脑中一片空白，行尸走肉般跪下，回道：“儿臣遵旨，谢皇阿玛赐婚。”
　　“好啊，我们皇家是有多久没办喜事了，这回可要好好热闹热闹啊！”康熙龙颜大悦。
　　胤禩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宫的，周围大臣和众兄弟的道贺声也仿若没有听见，刚走进大厅，下人就来通报尔雅格格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你怎么来了啊？有什么事吗？”八阿哥整理了一下自己情绪，毕竟眼前人将是他未来的福晋。
　　“皇上下旨了吗？”尔雅刚刚问完，便羞赧地垂下了那双星光灿烂的眼眸，两颊顿时绯红一片。
　　“哦，你说皇阿玛赐婚的旨意吗？我已经知道了，但正式下旨还得过两日。”
　　“我想知道，你是真的想娶我，还是只是皇命难违？”尔雅抬起头看着胤禩，那双原本高傲不可一世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惶惑和期待，这大概就是世间所有女子的劫，任你身世显赫，任你倾国倾城，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那颗心总是低到了尘埃里，却在尘埃中开出绚烂的花朵来。
　　胤禩看着她那张焦急期待的脸，不知怎么的却将这张脸和另一张熟悉的脸重合在一起，鬼使神差般，胤禩将自己颤抖着的唇覆在了这双同样颤抖着的唇上，辗转启阖，深情绵长，多少难言的苦衷，多少无尽的歉意似乎都可以随着这唇齿交融的瞬间表达出来，胤禩不是不知道这张脸不属于对的那个人，那也无所谓了，如果对的那个人注定无法听到他内心的呐喊，那么就借这一刻，这一张脸，这一个吻来传递吧，胤禩的情绪太需要一个出口了。
　　八阿哥和尔雅格格的婚事就定在开春，十三和十四阿哥他们谁也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凝眉，但是毕竟纸包不住火，这样的大喜事总是会露出端倪让凝眉察觉。她是在几个闲聊的下人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当下也没怎么多考虑就一路狂奔向着乾清宫方向而来，正好遇上胤禛和胤祥两人出来，看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四爷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把拦住了凝眉：“你要干什么！？”
　　“我。。。我要找胤禩，我要问问清楚。”凝眉或许是因为奔跑，或许是因为焦急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胡闹，皇阿玛正在里面跟老八议事，你这是要泼妇骂街吗？跟我走！”四爷拉起凝眉，把她带到一处人比较少的亭子里。才刚刚放开手，凝眉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靠着柱子慢慢地滑落到地上，胤禛刚想上前一步扶住她，却发现她根本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了？”凝眉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这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了，你还是自己珍重吧。”胤禛冷冷地说道。
　　凝眉用袖口胡乱抹了把双眼，手撑着双膝勉力站起来，然后迈着虚无又沉重的步伐朝德安堂的方向走去。
　　胤禛不放心，对身边的十三阿哥说道：“你陪她回去，好生看着，别出什么乱子。”
　　“嗯，知道了。”
　　虽然胤祥陪着凝眉，但这一整天胤禛总是心神不宁，匆匆处理完手头几件比较着急的事情之后就往德安堂赶去。那时，凝眉已经歇下，于是只好向倩兮打听一些情况，怎奈这个小丫头也是一个劲儿地哭哭啼啼：“格格她一整天都不吃不喝，就一直这么在床上躺着，四爷，这可怎么是好啊？”
　　“好了好了，这也是人之常情，且让她难受几天，只是你们要多费些心思照顾着，切不可有任何差池。”
　　“奴婢知道，四爷要不要去看看格格啊？”倩兮问道。
　　“不必了，她也未必想见我，你们盯紧点就行，有什么需要可以立刻跟我说。”胤禛颇有些不放心地离去，但是就目前两人的关系而言，他的关心也只能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