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桃花不肯落》九洲清欢

7、秦晰与翩若

　　“锦城？晰哥哥，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去锦城？”秦翩若急得眼眶都红了。

　　姬轻城愣了愣，她不明就里地瞧着这兄妹俩。

　　“到锦城需多久？”秦晰显然是在问玉清。

　　玉清看了眼天色：“若是立刻出发，以最快的速度也得过了子时才能到。可是主子……”

　　“现在便走。”秦晰一脚迈出门不由分说地道。

　　“晰哥哥！用过晚膳再走吧！”秦翩若上前却不敢拉住秦晰，只拉着玉清哀求着。

　　“你何必着急？慢慢来便可。”栾华端起一杯茶，吹了吹，他寻了几万年了，也不急于一时。

　　“去去便回。”秦晰对秦翩若丢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玉清客气地抽回自己的手，对秦翩若及屋内众人微微作揖便紧随其后，只剩秦翩若一人站在门口捏着锦帕扁着嘴轻轻跺脚。

　　门外闪过青光，清冽的剑气袭来，姬轻城本想客气一番到门口相送，未曾想人刚站起便瞧见门外一团影子闪过，想必是那秦晰御剑乘风而去。她怔了怔，这秦晰果真是雷厉风行的典范！

　　再瞧那秦翩若幽幽远视，凉风袭来，颇有一番落寞滋味。

　　“哎呦你就放心吧，他不过是去拿一样东西，玉清跟他在一块，有什么不放心的。”银迢看不下去了。

　　秦翩若回应地点头，收起失落的神色转过身来，秦晰既然不在，府中这么些客人自然要由她招待一番，她道:“诸位想必也饿了，翩若已备下饭菜，请诸位与翩若一同移步，前去用晚饭吧！”

　　仿佛出了结界后吃到的东西就总是不令人失望，此时听说又有的吃，姬轻城心中自然喜不自禁，这王府能做出这么好吃的桃花糕来，想来再做出一些别的人间至味也是不在话下。

　　跟着众人前行，绕过几道回廊，姬轻城微微眯眼，远远便嗅到美食香气四溢，她喜从中来，神色虽是淡淡，却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进了膳厅，只见屋子中间摆着圆桌，桌子很大，桌上的食物自然也不少，只怕不是几下便能做好的菜肴，想来最初应当是为秦晰准备的。姬轻城坐下，客套几句后便缄口不言，只剩往自己嘴里运送食物的机械动作了。还真别说，这王府的食物果然不负所期，道道菜肴美味无比，姬轻城仿佛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真不知自己从小到大吃的那些究竟还算不算食物。

　　话说回来，被树妖养大，还保持正常凡人的味觉，不知该说是上天垂怜还是上天锤炼……回想自己过去十几年在吃食方面的一段段辛酸史，姬轻城心中简直泪流满面。于是乎手上有条不紊的动作也默默加快了些许。

　　一旁的栾华虽是一同来了，却并不吃东西，碗筷摆在眼前也未曾动过，只满脸笑容地看着姬轻城不失端庄却动作奇快的吃相。姬轻城被看得心下直发毛，拿筷子的手都不自在起来，神色淡然，心中却十分不快：“神君啊神君，我知道你作为神君，不必进食，可要也不必一直盯着我瞧个不停吧……你看看同样不用吃东西的阿湑，人家不也乖巧地喝着水呢嘛……”

　　话又说回来，姬轻城咽下嘴里的糖醋肉，心中啧啧称奇，平日里无所畏惧粗手粗脚的梅湑，竟还有在一旁干喝水的时候！她再瞧对面理应也不用吃东西却正大吃特吃的银色肉丸子，心下不禁赞叹，这家伙，还真能吃啊……

　　姬轻城伸长手夹了块鱼肉，侧眸瞥见一旁的秦翩若拿着筷子许久未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看了看这满满一桌子的菜，颇有些心疼。那秦晰不解风情没来得及享受这一整桌的好菜也就罢了，连这秦翩若也心不在焉，真是可惜了这么多美味。此等佳肴，怎能浪费？姬轻城将刚夹的鱼肉放到秦翩若碗中，心中直道：“快吃快吃，别浪费了！”

　　“多谢姬姑娘！”秦翩若回过神来谢道。

　　“不必。”姬轻城道，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好……

　　酒足饭饱，姬轻城看着一桌子残羹剩饭，摸了摸自己鼓起的小腹痛心疾首，满满一桌子，栾华神君不吃，阿湑不吃，秦翩若也没吃几口，剩的这些，着实浪费得紧……不过既然神君和阿湑一神一妖，本就无需进食，也不欲进食，又何必跟过来……

　　既然饭毕便不必再在此处待着了。姬轻城起身，正打算跟着众人往外走，憋了许久的秦翩若总算开口叫住众人：“翩若有个不情之请，望诸位能答应！”

　　“说来听听。”门口的栾华回过身道。

　　“我想请银迢救救晰哥哥！”秦翩若站了起来，红着眼眶激动地破了音。

　　她提起裙摆不由分说就要跪下，哪料膝盖却被无形的空气托起，她怔然瞧着栾华。

　　栾华扶起她笑道：“这个忙，我们帮不了。”

　　“不会的，你们不会帮不了的！”秦翩若急了，她带着哭腔道，“凤凰锁向来能医百病，连翩若都痊愈了，怎会治不了晰哥哥呢？”

　　“嗯……翩若西——小姐……”银迢倚靠在栾华腿边，说话时诡异地在“小”字上转了个弯，他轻咳两声，“咳咳……小爷我能医的不止百病，我能医万种疑难杂症。”

　　“那……”秦翩若扑闪泪眼，真真是我见犹怜。

　　“诶，等我说完！小爷我虽能力高强，六界之内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秦晰他……我真无能为力。”

　　姬轻城颇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场面，这世上也有凤凰锁治不了的病，她虽不清楚那秦晰所患是何疑难杂症，可这秦翩若为救他险些下跪，现下更是泣涕涟涟，梨花带雨，让她不禁怀疑，难道秦晰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她心下思量那秦晰傍晚之时还中气十足、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样子暗自摇头，不像 ，着实不像。

　　秦翩若擦了擦淌下的泪水，无力地被侍女搀扶而起，绝望道：“难道晰哥哥，就真的没救了吗？”

　　“你先别急，我看那秦晰表面健康，身子骨却弱，那样肃穆的少年，身上却无半分武力。却不知这是为何，你细细道与我们听，也许会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梅湑道。

　　姬轻城一惊，差点没绷裂了自己的清冷脸皮！相处了十七年的阿湑，何时变得这么乐于助人，爱听别人家的事了？这也就罢了，说到底这秦晰此时正为自己的来世做努力，助一助也在情理之中，可阿湑这文绉绉的说话方式，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秦翩若抽了抽鼻子，拿锦帕抹去泪水，此时侍女已将桌子上的碗碟收拾干净，她招呼众人坐下，平复了心情才道：“诸位有所不知，我虽也姓秦，唤晰哥哥一声哥哥，却并非晰哥哥的亲妹妹。”

　　这个已经猜到了，姬轻城心道。

　　“哦？我见秦晰待你如此好，你又这样好看，还以为你是天乾国的公主呢，怎么，不是吗？”梅湑接下话来。

　　秦翩若红了脸颊，她低下头来：“秦翩若这个名字，是晰哥哥五年前起的。”

　　从这么远以前开始讲？姬轻城心道，五年前，自己在做什么呢？哦，是了，那一年自己身体少见地舒坦了几日，在结界里学着种菜的样子种石子玩呢。

　　“翩若自小是孤儿，跟随养母生活，幸得养母垂爱，让翩若有幸习得一技之长，在锦城琼楼以舞谋生。那时，他们都换我阿奴。而翩若自幼便体弱多病，这瘴毒平日里看起来只是寻常小病，可却会不定期发作，一旦发作，便生不如死……”

　　姬轻城淡着神色，心中动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秦翩若幼时尚能习舞，而她过去能下地之日便屈指可数，这十七年来不是躺在床上与病魔斗争换取生息便是拿着阿湑带回来的各种书籍试图给灰白的生活涂抹色彩，于她而言，日子实在漫长，她一度以为，这无趣的人生定然只能每日与书为伴，最后在某次与病魔的对抗中败下阵来不知不觉被阴差带走。

　　“……五年前，也就是翩若十二岁那年，翩若的养母病逝。从此，翩若便没了靠山，处处受人欺凌。”姬轻城回过神来，看着秦翩若耸肩啜泣，淡粉的锦帕染上一片深色，“因着不定期的发病，琼楼一众以为翩若得了疫病，生怕传染他人祸及自身，竟合伙将翩若赶了出去。幸好当时晰哥哥的车架路过，翩若这才获救……”

　　秦翩若回想那日，明月高悬，云少星稀，灰头土脸的自己在街头倒下，冰冷寒风冷冽钻心，那赶她出去的人们嫌恶拧眉，抓着一把粗盐砸在她的脸上，指着她粗口相向。彧王回京车架路过，堪堪停在眼前。那些欺凌她的人自知挡道，纷纷退去。

　　她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冻死街头，未曾想马车驶过，车内的秦晰揭开帘子，看了一眼便停下车来。

　　她记得，那日他身着素服，额间系着素白布带，他缓步走下马车，弯腰凝视自己。圆月在他肩头挂着，活似跟着他从天上走下来似的。她怔了片刻，想起自己灰头土脸，立刻缩了缩，将脸藏在手后。正当此时，秦晰冰凉的手突然抓住她，她心惊，僵了许久，那如月如画的男子竟将自己扶了起来……

　　他说：“跟我走吧。”

　　她那时便想，此生，注定沦陷于此。

　　“……晰哥哥对翩若百般照顾，请了最好的大夫，好歹让翩若活了下来。翩若心中感激，却无以为报，见晰哥哥整日不苟言笑，便发挥一技之长，献上一曲歌舞。因正值国丧，翩若跳的也不过是丧舞，待到舞毕曲终，晰哥哥竟是夸赞翩若跳的好看，还赐了翩若“秦翩若”这个名字，并在离开帝都时带翩若回了沣州……”秦翩若红了脸颊。

　　“……晰哥哥待翩若如亲妹妹一般，可翩若却总觉得，晰哥哥他并不快乐……”

　　终于绕回了最初的问题，姬轻城听她讲了许久倒是不急。年少受辱，英雄救美，朝夕相处，以舞相赠，这属于话本子里的故事她看得多，却也百看不厌，因而听着也觉十分有趣。

　　“……晰哥哥酷爱习读兵法古籍，武学巨著亦是看了不少，可他却没有丝毫武艺。玉清姐姐在后院训练府兵时翩若总能看到晰哥哥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翩若知道，晰哥哥定然是想习武的！可每每提及此事他都缄口不言……”秦翩若叹了口气，“翩若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晰哥哥是得了一种怪病！这怪病稀释他的精力，使他体弱力虚，内气难以汇聚，如何习武！如今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不过是因着十几年来一直用上好的药物养着罢了……”

　　“……晰哥哥为翩若寻医问药，府中不少古籍提起过凤凰锁，自然知道凤凰锁活死人医白骨的奇效，本以为只是传说，可如今却真真切切出现在翩若眼前！”她激动地颤着肩膀，“翩若知道，你们都是神通广大的人，能救得了翩若，也一定能治得了晰哥哥，对不对？”

　　夜色渐浓，屋中亮着的灯火微闪，故事听久了竟是听乏了。姬轻城一只手撑住脸，烛光映着密长的睫毛，在脸上洒下一片暗影。她垂着眼看着地面，另一只手素白的手指微微捻着袖口。总而言之，许久的故事听下来，姬轻城得出了一个结论——秦翩若对那秦晰，情深似海。

　　银迢跳下椅子，走到秦翩若身前：“如果能治好，小爷我断然不会谦虚，可秦晰的病，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不……我不信……求求你，你就帮帮翩若，帮帮晰哥哥吧！你都还没有为他诊过脉呢！”秦翩若急了，泪珠汹涌而出。

　　“啊？还没有吗？”银迢尴尬地转了转眼珠子，求助似的看向栾华。

　　栾华笑了笑:“别为难他了，他是真的治不了。”

　　“可……”秦翩若刚想说什么，却被梅湑的话堵了下来。

　　“翩若姑娘，神君怎么会骗你呢？凤凰锁既然是神器，他看病，难道还能和寻常大夫一般靠手把脉？一定早就在你不注意时看过他的病了！”

　　姬轻城颤了颤指尖，忽然睡意全无，即便知道阿湑今日不太正常也着实受不了，她居然还会帮别人说话？难道是十七年来自己认识的阿湑才是假的阿湑，现下这个阿湑才是见了神君以后原形毕露的真正的梅湑？

　　“晰哥哥他……”秦翩若喃喃着，突然间泣不成声，“一想到晰哥哥是去帝都皇城，翩若便担惊受怕……”

　　姬轻城无语了片刻，未曾想这秦翩若竟是个如此爱掉眼泪的姑娘，哭了这么许久也没把眼泪哭干了来！

　　银迢尴尬挠头，显然也很是无奈，只得小声问秦翩若身后的那个绿衣侍女：“她这又是怎么了？”

　　那侍女低着头，小声道：“众位有所不知，我们彧王虽是不受宠的亲王，可当今圣上却容不得王爷，五年来派了不知多少刺客，那锦城于王爷来说可谓是虎狼之穴，因而我们小姐才如此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