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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中宫嫡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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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嫔并没有等太久。
金氏被贬黜的事很快传到李朝,李朝王爷虽然不知内情,但当下,作为属国之主的本能,让他生怕会被金氏所连累。为求皇帝息怒,李朝巴巴儿地送了不知多少贡女入清,只说是打发给宫里伺候的。
孰料此举正触了皇帝的逆鳞,天子联想起当年金氏便是这般成了宝亲王府的格格,却是带着一顶绿帽子同来的,焉能不怒?于是一封国书发过去,斥责李朝王爷是暗讽皇帝贪图美色,以下犯上。
本来,自上次李朝王爷逼死发妻之事后,李朝王室已经式微,朝政受世家与两班贵族把持。皇帝的国书一到,昔日来朝的副使崔镇便趁机联合贵族,以当今王上并非明君为由,迫其退位,皇帝亦授命使臣从旁“相助”。
不得已,李朝王爷只得颁下罪己诏,匆匆让位于王弟李晖。李晖继位后,即刻封旧王为庆成君,并清算庆成君诸过,将他流放边地。
七月初,李朝新王李晖以为金氏触忤皇帝一事赎罪为由,派遣使臣入京朝拜,除了大批贡品,还有一位两班贵族之女宋氏随使臣而来。这一次,皇帝并没有怪罪,很给颜面地封了宋氏为贵人。如此,也是定了李朝君臣之心。
宋氏入宫四五日,李朝庆成君暴毙的消息就传入了紫禁城。
如懿对此并不是很意外,毕竟,在王权更迭之际,失去权力的那一个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她命人将消息传给了冷宫里的金氏,耐心等了两日,冷宫里便有人来禀报,说金氏已于前一夜自戕。
皇帝听闻,对金氏更是嗤之以鼻:“贱妇!她倒是痴情,庆成君刚死,她就忍不住殉情去了!朕便叫她挫骨扬灰,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皇帝说到做到,当即命人火化了金氏的尸体,撒去乱葬岗,无碑无坟,随风而散。那一位宋贵人,更是因此而被迁怒,承宠没几日就被送去了圆明园养着。
这些接二连三的变故,如懿都着人告知了远在热河行宫的玫嫔。大仇得报的快意,让她早已虚亏的身子无法承受,很快在一场看起来不值一提的风寒后病倒。然而她缠绵病榻却不欲进药食,未几而殁。
因是戴罪之身,玫嫔的丧礼办得草草,没有追封,没有丧仪,没有哀乐,更没有葬入妃陵的嘉遇。如懿信守承诺,请求皇帝看在和宜公主的面上,将玫嫔葬于公主之侧,全她一份慈母之心。
皇帝想起那个被害的孩子,叹息须臾后允准了,只是此后再不过问,太后亦当没有这个人,仿佛宫里从来就没有过玫嫔白蕊姬,连嫔妃的言谈之间,也自觉地掩过了这个人存在的痕迹。
这年的七月十五,炩嫔魏嬿婉生下了皇帝第七女,和硕和荣公主璟媛。因为只是个公主,生辰又与九阿哥永璇在同一日,是中元鬼节,皇帝不免想起令他厌恶的金氏,遂只是下了一道口谕,叫魏嬿婉挪去启祥宫为主位,并无额外晋封。
说好的咸福宫主位泡了汤,魏嬿婉纵然不高兴,可也只敢在背后委屈两句,毕竟皇帝旨意在先,如懿与海兰也无他法。不过魏嬿婉这几年也算得宠,如今有了孩子,即便只是个公主,也少不了阿谀奉承之人,连太后也赏了一支千年紫参给她养身。
然而后宫里的热闹总是短暂的。皇帝坐在万人之巅,一年三百六十日,总有那么三百五十九日是忙而累的。
自从七月河南阳武十三堡黄河决口之后,皇帝便重新起用这几年备受贬斥的高斌赴河南督办阳武河工。这似乎是高氏家族的复恩之兆,高斌自然是尽心竭力,兢兢业业地去料理这一桩决口合龙的辛苦差事。
前朝的事错综复杂,让已经不惑之年的皇帝不可避免地衰老了——不光是精力,亦是□□的颓靡。他进后宫的日子开始减少,可就是一月里仅有的那么几个在后宫的日子,他也常常是未能尽兴开怀的。
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九月初,如懿的再一次怀孕,让皇帝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他似乎找到了证据,告诉所有人,也告诉自己,他并没有老去,他还正当盛年,他还将有许多许多阿哥和公主承欢膝下。
虽然这如懿不是第一次生产,但比起永瑾与永珑,这个孩子更算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因而皇帝和太后对如懿腹中孩儿的重视远胜从前。
史书载,商纣王与兄长子启、中衍一母所生,只因其母生育子启和中衍时还是妃妾,后来成为正妻后才生下纣王,纣王因此才越过两位兄长继位为王。
对这些史实如懿了如指掌,为此,在孕期便隐隐不安。永瑾素来无心于皇位,也就罢了,但永珑出生之时,皇帝对他的期许不同寻常,如今他还小,或许没什么,可若是等到长大了,兄弟三人都成了储君人选,如懿只怕生出阋墙之祸。
海兰和意欢结伴来看望如懿时,如懿正倚在长窗下的九枝梅花塌上,盖着一床麒麟同春的水红锦被,看着菱枝领着小宫女们在庭院里收拾花草。
各宫嫔妃都已来贺喜过,包括刚出月的魏嬿婉,连太后都亲自来看望祝贺了。如懿应付得多了,不免有些疲乏,也许是有孕的缘故,总是懒怠动弹。宫人们虽都在外头忙活,但个个屏气吸声的,生怕惊扰了她静养。于是,翊坤宫中也就静得如千年的古刹,带着淡淡的香烟缭绕的气息,安稳悠然。
暖阁内的纱窗上糊着“凌霄绕墙”的霞影纱,外头枯凉的景色被笼罩在一层赤影缭绕之外,看得人的眼也觉得热烈喜庆。那是如懿最喜欢的花样,暗含着对前世的点滴怀念。
海兰比意欢早跨进一步,见了礼,便在如懿的身边坐下,执了她的手打趣道:“姐姐这也不是第一胎了,皇上反而失了深沉,我瞧着比生四阿哥那回还高兴呢。”
意欢却笑道:“如今是皇后娘娘有孕,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到底是娘娘有福气,这不,有了两位阿哥、一位公主还不够,观音娘娘又送子来了。”她这样说着,眼眶都不觉湿润了:“不像臣妾体弱无福,得一个璟娢陪伴也尽够了……皇后娘娘别嫌咱们来得最晚。一大早人来人往的,都是应酬敷衍,咱们反而不能说说体己话了。”
这么些年来,意欢终究是子嗣艰难,此前得以生下公主已经是意外之喜,皇上在那之后更加防备着,她自然难有身孕。
如懿浅浅垂了垂眸,迎头便见意欢从袖中取出一个盘花籽香荷包,打开抖出一串双喜珊瑚十八子手串,那珊瑚珠一串十八颗,白玉结珠,系珊瑚杵,翡翠双喜背云,十分精巧可爱。
意欢含笑道:“这还是臣妾入宫的时候,家中母亲给臣妾的陪嫁,想来想去,送给皇后娘娘祈福安胎最合适了。”
海兰笑着看她:“你轻易可不送礼,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好东西。”
如懿也不好推却,却扬手叫少简进来,捧出一个羊脂玉螭金璎珞项圈,道:“意欢的礼,本宫是必要收下的。不过有来有往,一晃璟娢也九岁了,过几年就要定下亲事,本宫就占个先,把这项圈给咱们璟娢添妆了,你这当额娘的可不许推脱。”
意欢笑着说:“皇后娘娘给璟娢的嫁妆,臣妾怎敢推脱呢?”
说话间,她左右打量了一番,不留神看到一物,眉眼间忽多了几分鄙夷之色,指着多宝阁上问:“那尊白玉观音,臣妾仿佛在炩嫔宫里看过,怎么送来了这里?臣妾记得还是皇上赏的,可也没给她送个阿哥,如今皇后娘娘的孩子必定是阿哥无疑,她送这个大不吉祥!”
海兰拦住意欢,淡淡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改日封起来放在库房就是了。”
她唤过叶心,捧上一个朱漆描金万福如意盘子,垫着青紫色缎面,内中放着两个杏黄色的肚兜,一者是玉堂富贵,一者是瑞鹊衔花,还坠着攒心梅花和蝉通天意的串珠络子,花团锦簇,甚是好看。
如懿拣了一个玉堂富贵的同心方胜杏黄肚兜,喜滋滋道:“这礼才真是送在人心尖儿上了。意欢的礼是给我的,你的礼是给孩子的,至于那些没送在心尖儿上的礼,我也不在意,放在哪处都一样。”
意欢听了这话,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三人聊起养儿养女的话来,细细碎碎又是一大篇,直到晚膳时分,才各自回宫去。
中宫有喜,那是最大的喜事,翊坤宫自然一团喜气。皇帝择了良辰吉日祭告奉先殿,连太后也颇为欣慰:“中宫再立已有三载,也是该再添位皇子了。”
如懿的有孕,不光是翊坤宫的光耀,也为平素与她交好之人带来了浩荡君恩。皇帝每日去陪她用膳,夜里只歇在海兰、意欢或魏嬿婉处,西六宫的春风雨露让人欣羡。
因为意欢的缘故,太后对此也并不多加过问,只是偶尔旁敲侧击地说两句:“日久见人心,伺候皇帝的人还是要沉稳些的好。”言外之意是让皇帝也去翻一翻庆嫔婉嫔等人的牌子。
不久之后,皇帝开始了一次隆而重之的选秀。原本三年一次的选秀是祖宗成例,可是皇帝登基后一直励精图治,将心思放在前朝,且又有从宫女或各府选取妙龄女子为嫔妃的途径,所以一直未曾好好选秀过一次。如今乍然提出,只说是以太后万寿之名选取秀女侍奉宫中,太后虽然惊愕,但毕竟去了玫嫔和金氏,前番宋贵人在圆明园不见天颜,宫中只几个老人儿侍奉也很不成样子,便由着皇帝的性子张罗起来。
太后推说精力不济,如懿又怀着孩子不便出面,便由内务府和礼部操办此事,万事有海兰和纯贵妃照应。太后寿辰之前,皇帝亲自选了巡抚鄂舜之女西林觉罗·灵蒨为禧常在,都统纳亲之女巴林·艳拂为颖贵人,拜唐阿佛音之女林温然为恭常在,德穆齐塞音察克之女拜尔果斯·诺敏为恪常在。
不久前,前朝才刚刚平定了西藏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札勒叛乱之事,如今准格尔内讧,蠢蠢欲动,为着安抚满蒙——尤其是蒙古各部——皇帝此次所选多为满蒙军旗贵女。
如懿在皇帝处看到入选秀女的名单时,很配合地淡淡笑道:“虽说只选了四个,但人多是非也多,这样四角齐全也很好。”
皇帝笑道:“如懿,你最懂朕的心思。朕想过了,你有着身孕,外面的新人也不知道脾气秉性如何。宫里忽然多了这四个人已经很辛苦,不宜过分了。”
如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轻笑道:“皇上亲选的人,自然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美人儿了。咱们满蒙贵女大多活泼大方,臣妾倒是极喜欢这样的性情。”
皇帝将内务府定好的封号给了如懿看,用商议的语气道:“西林觉罗氏是满军旗大族,拜尔果斯氏和巴林氏都是蒙军旗的,林氏的阿玛拜唐阿佛音也在蒙军旗为官。皇后看看,宫室该如何安排?”
这些人如懿都有所了解,尤其是颖贵人巴林氏,她出身蒙古巴林部,天真聪颖,为人也算刚正,是值得结交之人,如懿对她颇为喜爱。
如懿略作思考,如数家珍:“自从高氏去了,咸福宫就一直空着,十分可惜。景仁宫现在只有婉嫔一人居住,永和宫和承乾宫也空置许久。臣妾想着,不如让颖贵人和恪常在住咸福宫,离愉贵妃的储秀宫近便。愉贵妃也是蒙军旗人,平日还能照应着些。恭常在本是汉军旗出身,如是去了景仁宫,想必能与婉嫔合得来。禧常在是咱们满军旗人,又出身大族,独自住永和宫也不为过。”
皇帝点头:“皇后思虑周详,只颖贵人和恪常在都是蒙古亲贵之女,咸福宫的布置上要格外有些蒙古的风味。”
“这是自然。”如懿笑盈盈颔首,“臣妾会告诉愉贵妃多多费心。臣妾的孩儿才满三个月,是最不稳当的时候,万事总要愉贵妃从旁协助,还请皇上莫怪臣妾懒怠。”
皇帝搁下笔,口气温和关切:“皇嗣的事自然是重中之重,后宫的琐碎事你不必担心,纯贵妃和愉贵妃都可以为你分忧,如懿,你安心养胎就是。”
如懿并不愿多想皇帝这句话的背后是否有分权之意。事实上,这么多年来,如懿与皇帝单独相处的时候,都迫使自己不去想他的每一句话是否有弦外之音,那样太累了,心情是自己的,千金难买。
借着选秀的由头,十一月太后的万寿节,皇帝亦是办得热热闹闹,风光无限。除了循例的歌舞献寿、奉上珍宝之外,更在太后的徽号“崇庆慈宣”之后又加四字“康惠敦和”,便尊称“崇庆慈宣康惠敦和”皇太后。
然而,如懿亦知,这样的尊荣背后,更是因为太后的长女端淑长公主嫁在了准格尔,对内讧颇有牵制之效,宫中才能如此歌舞升平。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太后的女儿,是多少尊荣威赫都换不回来了。
十二月中,新人入宫,皇帝对新欢颇为垂爱,侍寝也常常是这四人。其中颖贵人长得杏眼樱口,脸若粉雪,年轻娇憨又带了几分草原的泼辣爽利,果然格外得皇帝的喜欢,近新年时便封了颖嫔,可谓一枝独秀。
因为同属蒙军旗,在宫中又得了海兰不少照拂,颖嫔和恪常在都与海兰交情不错,对如懿也极为敬重。而如懿是当真喜欢颖嫔的性情,常有赏赐下去,更交代内务府按着蒙古的风味给咸福宫送饮食供奉。
连皇帝得知,都不免感叹:“皇后这是把颖嫔当成璟瑶去疼了。”
可话说回来,几家欢喜,必定就要有几家愁肠百结。新人入宫,魏嬿婉刚刚热络起来的日子重新冷清起来。如懿和海兰对咸福宫的频频示好,意欢明里暗里对她的不屑,都像是一根根刺,扎在她的心里眼里。
纵然如懿不忘了安抚她,但怀有异心之人就像养不熟的狗,总是暗地里有些小动作出来。
趁着来翊坤宫送礼时,魏嬿婉的侍女秋霜禀报如懿,魏嬿婉命她与冬雪私下去寻可堪利用的接生嬷嬷,恐有图谋。
如懿听后只差没笑得动了胎气。末了她托腮凝神,道:“你们便听她的话去寻,只是寻来的接生嬷嬷心在启祥宫还是在翊坤宫,便无需本宫多言了吧?”
秋霜是聪明人,自去料理不提。如懿抚了抚鬓边一对金蔓枝攒心碧玺珠花,只等着看,看魏嬿婉是不是真得有那个胆子把主意安在自己身上。
如懿怀到第六个月时,承恩公夫人郎佳氏便进宫来陪伴了。如懿知道是皇帝的恩典,让母亲替他陪伴着已经数月不能侍寝的自己。
承恩公夫人入宫,太后少不得派了福珈过来问候。待到人后,承恩公夫人方拿出一本泥金册子来,交给如懿:“皇后娘娘日前让臣妇去打听京中适婚嫁的女子,要家世中上、沉静温婉的,臣妇精心选了十位描了画像来,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娘娘请看。”
如懿一脸淡然地接过,掌眼看去果然个个灵秀娴雅,遂笑道:“皇上提了好几次,说永瑾的婚事该定下来了。虽是只选一位嫡福晋,但这些女子品性究竟如何,宫里也难知道底细。有劳额娘多费心。”
承恩公夫人摆摆手,忙道:“四阿哥是娘娘长子,臣妇怎能不尽心?只是臣妇想着,四阿哥是嫡长子,合该娶一位家世高贵的满蒙贵女,按娘娘要求选的这些未免家世上差了……”
如懿不便与她说起后事,便只笑道:“家世太高贵的女子,性情未必和顺,且皇上正当盛年,永瑾娶了太高贵的女子难免让皇上多疑,家世中上的就足够了。”说着便唤来容珮,将册子给她,“去将这名册给永瑾送过去,让他选个自己喜欢的。”
承恩公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半晌叹了口气道:“娘娘的意思是不想四阿哥太引人注目。罢了,皇上重视四阿哥,婚事不打眼也好。”
名册是在傍晚送了回来。据容珮说,永瑾当即便红了脸,起身的功夫便险些摔了一跤。他看中的是出身镶黄旗的完颜氏,内务府大臣公义之女。完颜氏也是鼎盛大族,出过不少妃嫔和皇子福晋,因此教女应该还算有方。
择了个皇帝高兴的日子,如懿向皇帝求了恩典。皇帝很惊奇她并没有为永瑾选择一位高门贵女,意外之余,又说不出来地觉得安心,当即便允了,交礼部传旨下聘。念着如懿有孕,皇帝将婚事定在来年六月,这是叫如懿的孩子也看着皇兄娶福晋的意思了。
永瑾婚事落定,如懿便放松许多。于是乾隆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寅时,如懿平平顺顺地生下了十二阿哥。皇帝本欲为幼子赐名永璂,但如懿以“璂”与六阿哥之名“琪”同音为由,劝皇帝为十二阿哥改为了永瑄。
瑄者,璧六寸也,祭天。既配得上嫡子的尊贵,又不必承了“可续基业”的名头,让他与永瑾永珑分了彼此。
永瑄出生的半个月后,永瑾因为即将娶妻开府而受封熙郡王,三阿哥永璋被封为循贝勒。
六月二十,永瑾奉旨娶完颜氏为嫡福晋,由帝后亲自主婚。婚后,小夫妻也算和顺恩爱,如懿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只等着抱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