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的葬礼》古岁

8、夜（2）

　　秋天的凛宫无论哪里都是冷清的，除去灯火通明的隆呈殿。

　　寒冷的气息带走了火红的枫叶，通往皇陵的道路上四处可见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离开了北辰园阻隔冷风的围墙，秋风便带着冬意扑面而来，呼啸的秋风刮到苏子的脸上，像是有冰块划过。

　　苏子不是很喜欢这条僻静的小道，因为走在这上面实在是太孤独了，前后左右都看不到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个，孤独得让人想要离开这里。

　　但苏子已经走到了这儿，她不能回头。穗生可能在皇陵里面，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在那里也会很孤独的吧，苏子想。

　　皇陵位于凛宫的最西边，去往皇陵的道路只有一条僻静的小道，小道弯曲着爬上山，在山间都能看到整个王城里面的灯火。

　　皇陵不是穆侯住进凛宫之后再建的，皇陵本来就存在于那里，王城建立之初它便存在。

　　穆侯曾经问过大祭司为何先祖们会把皇陵修建在西方的高山上，大祭司却只是笑了笑，并且告诉穆侯说永远也不要揣测先祖们的意思，因为其中的含义很可能是人类永远也不能涉足的。

　　穆侯最后也没有得到答案，只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爬上最后一层台阶，皇陵的全貌终于出现在了苏子的眼中，出乎意料的，皇陵并不是黑压压的一片，这里点满了灯火。

　　放眼望过去全是金黄色的墙面，偌大的皇陵只有一扇幽幽的小门，门的四周满是繁复的雕刻，没人看得懂雕刻上的东西是什么意思，大祭司说过，那是先祖们的语言。

　　苏子愣了一下，她来过皇陵，但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记忆中的皇陵从来都没有这样明亮过，让她怀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但是在迟疑片刻之后苏子还是向着小门走了过去，就算整个世界都错了，皇陵也不会错。

　　刚走进皇陵苏子就感觉到一阵暖气袭来，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子好闻的香味，苏子仔细嗅了嗅，那是檀香木的味道。

　　里面也是亮堂的，比白天还要亮。

　　皇陵的本质是安葬凛宫皇室的地方，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穆氏一族有不少祖先就埋葬在这里。皇陵的两壁每隔三丈便有一座雕像，雕像上面雕刻的人就是每一代凛宫的主人。

　　每一座雕像都栩栩如生，手里持着刀或剑，茅或者戟，头发飞扬目视远方，脸上的神色逼真得仿佛下一刻便会拿着手里的武器信步走下高台。

　　每座雕像的背后都有一具石棺，石棺隐藏在两壁的洞口深处，石棺里安葬的便是雕像上的人的尸骨。每座石棺的模样都很普通，看上去与其它石棺别无他样，唯一的不同只有那些繁复的文字雕刻。

　　可最让人心悸的却不是这些矗立于两旁边的雕像，反而是那座位于皇陵最里面的接近两丈高的石雕。它没有放在两旁边，它正对着皇陵小小的主门。雕像双手紧握着权杖，低头的模样好像在沉思，即使雕像上的人没有抬头，却依然让人心里面很压抑，让人觉得那个人还活在那里，虽然身死，灵魂尚在。

　　苏子用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这座雕像雕刻的便是整个世界最神秘且最强大的人，不能说是人，是神，传说中曾经统一神渊五陆的大天神，亘古天神！

　　关于亘古天神的传说没人知道是真是假，就像关于极北之地的传说，但大家都相信亘古天神的存在，就像东陆的人全部都相信火神的存在一样。

　　至于雕像上的模样也没人清楚那是否就是亘古天神的模样，大家都只是把它当作一个象征，亘古天神的象征。而且最让人奇怪的是每个人看到的石像模样都不相同，穆馨安看到的是穆宿安，穆侯看到的是雪狼王，至于苏子看到的，她倒是觉得石像与穗生有几分相似。

　　“苏子，是你吗？”穗生稚嫩的声音在皇陵里面响起，苏子这才把视线从亘古天神的雕像上移开，锁定在一座还没有雕刻出模样来的巨石上。

　　细看会发现那里站着一个小人，穿着黑色貂裘的穗生正微笑着从洞口处探出头望过来。

　　“可算是找到你了。”苏子没好气得说，边说边朝着穗生所在的地方走去。

　　“找我？”穗生不解。

　　“大王子和羽王今天就要回来了，穆侯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他让你也过去。”

　　“是吗……”穗生脸上的微笑变成了沮丧。

　　“你哥哥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当然开心，但是如果哥哥回来了就说明他们攻打的那座城池已经被拿下了吧，住在那里面的王爵已经死了吧。我替哥哥开心，可是……可是还是有人死了，死在了我哥哥和羽王的武器之下……”

　　苏子叹了一口气，穗生向来都是这样多愁善感，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就像死去的母亲那样，她是无辜的，可父王不是无辜的，母亲替那样杀人无数的父王死去了，一点也不公平。”

　　苏子赶忙捂住穗生的嘴巴，她知道穗生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在王城，乃至在整个逊安，说出那样的话绝对是要被叛死刑的，三王子也不例外。

　　穗生点点头，表示不会接着说下去，苏子这才放开捂着穗生嘴巴的手。

　　“你父王也算是对得起你母亲了，历史上能够被葬入皇陵的只有凛宫的主人，穆侯特地在他的石棺旁边为你的母亲多铸了一副铜棺，足以可见他对你母亲的重视。”

　　“那又如何，母亲还是死了。”

　　苏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就算穆侯再怎么缅怀穗生的母亲，她还是死去了。

　　“这块巨石是要被雕刻成父王的形状吧。”穗生摸了摸那块只有个模糊人形的巨大石块。

　　“穆侯的石棺就在这里，那这块石像肯定就是穆侯的石像了。”

　　“摸上去好冰凉。”

　　苏子没有说话。

　　“苏子，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可是……”

　　“我想多陪陪娘亲，你放心，我马上就回去。”

　　苏子还想劝一劝穗生，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无奈之下只能作罢。

　　“记得早点来隆呈殿，穆侯他们都在等着你。”

　　“嗯，好的。”穗生乖巧的答应了一声。

　　苏子摇了摇头转身走出皇陵，既然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就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或许让他和自己的母亲多待一会儿更好。

　　过了许久，穗生才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看一看苏子是否走远，再三确认苏子已经离开这里之后穗生才松了口气。

　　“长灵，可以出来了。”穗生悄声冲着亘古天神的石像叫唤到。

　　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起，不同于其它的鸟鸣，那种声音清澈得仿佛山林间的清泉，好听得像是有人在唱歌，发出声音的小鸟不过是叫了一声，听上去却有一种百鸟齐鸣的感觉。

　　石像的肩膀上一个火红色的脑袋探出头来，它的确像是鸟，但又不全是鸟。小家伙的脑袋上长着两只修长的角，额头上还有一个金色的图案。

　　红色的眼睛里面仿佛流淌着熔岩，看上去格外有神。

　　小鸟机敏的盯着皇陵的小门看了半天，确认无人之后才猛的蹿了出来，舒展五彩斑斓的翅膀，轻盈地飞到穗生身旁，在那具石棺上停下。

　　与其说是鸟，不如说是只体型缩小了之后的凤凰。停在石棺上之后长灵的翅膀优雅的合在身后，长长的尾羽足有两个鸟身那么长，十分随意的披散在石棺的侧壁上，脑袋好奇的四处张望着。

　　“好险，差一点就被苏子发现了。”穗生轻柔的摸了摸长灵的后背，长灵也不躲，任由穗生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偶然迎合似地鸣叫了几声。

　　“偌大一个王城里面也只有你愿意陪着我在座皇陵里面待着了，嗯……不对，还有盛夏，还有雪儿。不过好久都没有看见雪儿了，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出我。”穗生脑海里面浮现出那个总是喜欢笑嘻嘻地跑过来拍他肩膀的小女孩的身影，爱穿长裙，爱光着脚丫子疯跑，还特爱吃龙眼。

　　“还有啊，你以后别老是往亘古天神的神像上飞了，这样亵渎神的石像不好。不过也真是奇怪，其它小动物看到石像之后跑得比马儿还要快，只有你不一样，你还特地站到神像的肩膀上去，你不怕他吗？”穗生看着长灵小巧精致的脑袋说。

　　长灵在听到穗生说完之后灵活地从他的手里面挣脱出来，飞到那座最高大的石像边上，绕着石像转了两圈，最后停在石像的肩膀上。

　　长灵似乎是在冲着穗生炫耀，鸣叫的声音就好像是在说你不敢我敢，穗生看得发愣，赶忙嚷嚷着让长灵飞下来，无论如何，亵渎亘古天神的神像的确不是一件好事。

　　长灵仿佛是对于穗生这种胆小的行为不屑，仰着头鸣叫几声，随后又飞回了穗生身边。

　　“唉，也不知道这次大哥出征是去哪一座城池了，父王都不跟我透露消息，不过父王这次在隆呈殿举办晚宴雪儿也会来的吧，到时候就可以看见雪儿了。”穗生笑了笑。

　　“母亲，您在天上还好吗？大祭司说您生前是一位好人，死后火神会带您去他的神殿的。那里常年四季如春，还有好多天神陪您一起游玩，您应该会很快乐吧。原谅孩儿不能那么早去陪您，等我为您报仇之后我就可以去找您了。”穗生走到那具铜棺面前，抚摸着上面早已长满铜锈的棺盖，“可是孩儿一点线索也没有，报仇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这具铜棺只是一个摆设，里面其实并没有穗生娘亲的尸骨，不过是一个留给穗生纪念的东西罢了。

　　长灵看出来了穗生心里面的伤心，挥动羽翼飞到穗生抚摸铜棺的手边，脑袋贴在穗生的右手上安慰他。

　　穗生感觉手上暖暖的。

　　“谢谢你长灵，但我并不悲伤，我只是有点懊恼自己的无能。”

　　穗生深吸了一口气，“我也要走了，不能让父王和雪儿他们等太久。母亲，我先走了。”

　　穗生后退了几步，在铜棺前面跪下，弯下身去叩拜了三次，每一次额头都贴到地上，然后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皇陵。

　　“长灵，我先走了！”穗生走下山的时候还不忘跟长灵道别。

　　长灵跟着穗生飞了出去，不过它却并没有随着穗生下山，只是站在皇陵的屋檐上眺望着迈着小步子走下山的穗生，熔岩般的眼睛在夜晚中闪烁着红光。随着长灵清脆的一声啼鸣，它妖艳地展翅朝着极北方的天空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