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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梆子(2) ...

  •   又起风了。

      穗生紧了紧身上那件淡紫色丝绸长袍,小脸略微有点泛红,清澈的眼眸望向北方那片辽阔的海峡,脸上是不喜不怒的表情,只是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带着些许失落。

      穗生又望着海峡看了好久。

      “今天又不会看到长灵了……”穗生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本十分好看的双眸黯淡了一点,他微微垂下头。

      秋天的风总是吹个不停,它们惬意的摇动了一两颗枫树的枝,空中便飘散着数枚淡红色的枫叶。穗生的长袍被秋风拂动,黝黑的长发也在微风中没有规则的律动着,仿佛是为了迎合秋风刻意做出来的动作。

      在略带凉意的秋风中穗生身后那扇雕纹木门被推开了,门中走出来一位手持黑色貂裘的女人。女人大概三十多岁,略微暗沉的黑发被盘成倾髻,发髻的右边露出一只银白色的发簪,发簪并没有任何复杂的形状和图案,上面只是盈盈吊着三片缩小版的香樟叶子。

      苏子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穗生站在原地发呆,她知道天气转凉了应该给他加一件衣服,但每每穗生站在北望台的时候就是他最孤独和最专注的时候。

      苏子不想打扰这个时候的穗生,因为她知道穗生现在也不想被打扰,于是便抱着貂裘站在穗生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默默的看着他,想着再让穗生自己一个人发会儿呆吧,毕竟时间多得是。

      这个沉默的12岁小孩子总是比同龄人要更加孤独一点,苏子眼中的穗生一直都是这样。

      喜欢一个人练练字,喜欢一个人学学笛,喜欢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奔跑在王城的围墙上。不少站岗的士兵往往因为穗生没来由的狂奔而被吓一跳,生怕穗生不小心摔倒之后王侯会把原因归结于士兵们的看管不周,从而降下几道罚令。

      不过万幸的是穗生从来没有跌倒过。

      别人都说穗生不像是王侯家的孩子,他不像其他官员们的子嗣那样身边总是带着几个下人,方便随时随地拿来使唤。用别人的话来讲就是,他没有一点贵族的气质。

      大概没几个贵族的脸上总是带着忧伤哀愁的表情,也没有几个少年的脸上是不喜不怒的悲悯。

      轻柔的微风带着秋天的凉意掠过北望台,穗生身旁栽种的那一排枫树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片枫叶终于承受不住远乡的诱惑,离开了枫树棕黄色的树枝,轻盈的飘到穗生的身边,随后在失去微风的轻抚之后停在穗生的脚前。

      枫叶落地并没有发出声响,但却惊扰了穗生。人在心不在焉的时候往往是会被周围最突兀的景色给惊醒的,穗生眼前是蔚蓝色的海水和北望台白色的汉白玉石,淡红色的枫叶就显得格外醒目。

      苏子轻盈地走到穗生身旁,为他披上十分合身的黑色大貂裘,轻咳了一声。

      貂裘阻隔了秋天的凉意,穗生披在身上感觉暖暖的。“苏子,海的那边是什么?”穗生问道。

      “海的那边啊……海的那边是另外一个世界,住着另外一群人。”苏子的声音很轻柔,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苏子才会被王侯选作穗生的奶娘。

      “那他们也怕冷吗?”

      “当然怕了。”苏子面带微笑的看着穗生说。

      “他们吃什么?”

      “粮食,和我们吃一样的东西。”

      “他们平时也会练习写字骑马或者射箭吗?”

      “可能吧。”不管穗生提的问题有多么奇怪,苏子都会回答,她明白这是在满足一个小孩子的好奇心,孩子的好奇心是最应该被呵护的东西。

      “他们那里也有王城吗?”穗生的声音越来越小。

      “或许吧。”

      “那他们……也会打仗吗?”穗生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看着苏子问道。

      苏子沉默了。

      北望台的风景一直都很不错,王城是挨着悬崖边建造的,王城的北面就是拓天崖,拓天崖足足高出了海面半里之多,北望台就建在拓天崖之上。

      纯白色的汉白玉石砖衬托出了拓天崖的雄伟,海浪无时无刻不在拍打着悬崖的岸壁。被激起数丈高的浪花如同咆哮着的白龙,震耳欲聋的发出轰隆隆的响声,那些声音提醒着人们一旦掉下去便必死无疑,可能连尸骨都找不到。

      此刻的海浪声显得如此喧嚣。

      苏子略微有些迟疑,她望了望自己面前的那片海峡。辽阔的大海仿佛没有边际,海面上也没有船只,只有浪花;海鸥们飞速掠过海水然后展翅飞向高空,嘴里面叼着一条全身雪白双翼带点青色的海鱼。

      阳光隔着云层照射到海面上,懒洋洋的显得海域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但苏子的注意力却不在这片祥和的海面上,她看的地方是海天相接的那片略带乌黑的天空。

      北方永远都是他们逊安的禁忌,没有人在谈起北方的海域之后还能笑嘻嘻的交谈,或许不止逊安是这样,整个东陆的人都对北方怀有一丝恐惧。

      相传极北之地生活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物种,他们没有生命,但却能像活物那样活动;他们终日生活在黑暗中,所以那片极北方的天空之上便整天的萦绕着黑色的乌云,遮天蔽日,仿佛太阳也害怕那片区域;那里会有鬼怪嘶吼的声音,那里时常出现晦涩的咆哮,黑色的怪物在那里舒展双翼,甚至死人都会复活。

      这些传说都是从上一辈的口中流传下来的,苏子不知道这些有多少是真实又有多少是虚幻,但她清楚北方那片海域的危险。

      冒险家们向着极北方发起过挑战,宽阔的巨船以及庞大的船队,高耸的旗帜标志着他们的决心,出发时的盛宴是载歌载舞的篝火晚会,王城都为他们的勇敢和冒险精神而彻夜灯火不息。

      可是回来的人只有一个,那人面色苍白,衣缕破烂,左手齐肘部被撕裂开,脑袋上有一道一指宽的伤疤,左眼也瞎了。他是随着救生小舟漂回来的,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能活着回来已经是火神眷顾的幸运儿了。

      王城心心念的庞大船队没有回来,自然也就没有迎接英雄的盛典,有的只是十几位医术出名的大夫和数名打下手的仆人。

      人救活了,可他的心却死了。

      那人恢复意识之后只是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并且吞咽着口水小声的警告他们千万不要去北方,那里不是人类应该涉足的地方,甚至还警告他们都不要眺望北方,因为在那遥远的北方怪物也在眺望你。

      可苏子又怎么能不眺望北方,那里也是她向往的地方啊。

      “你希望那里是怎样的?”苏子问。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不是像我们北陆这样纷争不断。”穗生顿了顿,“但是盛夏说过,极北之地是被冰雪诅咒的地方,那里只有冰雪。冰雪做的围墙,冰雪做的阶梯,冰雪做的王座,冰雪做的王城。”

      穗生接着说:“盛夏说那里虽然常年不见太阳,但却是白得可怕,白得瘆人,狂风中都带着拇指大小的雪花,天上下的没有雨,都是拳头大小的冰雹。而且……而且那里生活着的都是一些不知疲倦的怪物,那样的地方真的没有战争吗?”

      “盛夏那个小孩子的话你也信,她不是逊安的人,又哪里有我们北方人知道得多?逊安的人世世代代守着北方这片海峡,就算真没人知道极北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比他们海瑶的人知道得多。”苏子叹了一口气,“极北方的传说终究是传说,听盛夏瞎吹还不如听一听我们逊安的历史,当是故事来听的话都比他们海瑶的传说有意思一点。”

      “那海峡的另一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穗生再次发问。

      “他们那里应该没有战争吧,不说大家都和睦相处,至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可以做,有事没事一起聊聊天,说不定还会站在岸边看海,就像我们一样。”苏子说,“你在眺望北方的时候那里的人也在眺望你。”

      “是吗,那样的生活真好。”穗生脸上恢复了一点笑容,小孩子就是这样,你给他一颗糖,他就认为你是好人,你告诉他世界都是和平的,那他就觉得世界本来就是和平的。

      “天凉了,该回房间了。小心让你父亲知道之后他又生气你不顾着身子在外面玩。”苏子摸了摸穗生的脑袋。

      “嗯,回去吧。”穗生乖巧的答应一声,接连点了点头,转身的时候还是不舍的望了一眼北方。

      大概……长灵今天是真的不会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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