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初晨》酔尘

16、第 16 章

　　虽说是入尘世历练，但也不是直接去人群中走一圈就能行的。
　　两人御剑去了赤羽天宗外围的一个小城，落尘收了飞剑，带着徒儿步行进城，准备一路西行，去找炼制冰凌所需要的材料。
　　凡人的世界对落尘来说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他看了看身旁嘴角噙笑的徒儿，眼中浮现点点笑意。
　　虽然徒儿没再嗜修炼如狂，对这凡尘却还是一样的喜欢。
　　“为何总是喜欢在这凡人的集市中闲逛？”
　　“啊？”
　　云迹初闻言看向师尊，以为他奇怪自己为何心情如此愉悦放松，便道，“虽然修仙可以增加寿数，所见所闻与凡人或有不同，但仙路漫漫，若没有一人执手相伴，未免显得枯燥。”
　　他飞快地看了眼正与自己并肩前行的人，笑道，“普通人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但他们能找到与自己趣味相投，相守一生的人，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偶尔来看看他们这种简单的生活，也很有趣。”
　　“确实如此。修仙者淡薄情爱之事，同时也诫恨欲贪嗔，的确显得平淡了些。”
　　“是这样。”
　　云迹初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虽说道心纯粹能走得更远，可是师尊，我的道心已经不纯了呀，我不想一个人去走那未来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漫漫时光，我想同某个人一起，同他一道看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同他一起走到再也无法睁开双眼的那天，只不知，那人是否愿意？
　　师徒两人从城门一侧进入，直线走到另一侧，短短几十里的距离，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妖怪伤人的事情，还遇到不少以保护为名向百姓收取钱财的恶霸，那些人竟然也心甘情愿地给了。
　　云迹初忍不住问，
　　“师尊，这剥皮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这些人都如此惧怕？”
　　“为师也不知。”
　　“那师尊，我们去把它收了吧！总不能放任妖魔作怪，危害人间。”
　　云迹初双眼放光。
　　他还没同师尊并肩作战过呢！虽然这剥皮怪修为再高深也不可能高过师尊，但勉强也算一场战斗嘛！
　　徒儿的意愿，落尘自然不会有异议。正巧前面有一队兵士疾步而来，云迹初便上前有礼貌地询问，
　　“在下赤羽天宗天静峰弟子云迹初，敢问这位兄台，可否将那剥皮怪的事情仔细与我说说，我与……师兄此次下山，正是为斩妖除魔而来，得知此地妖魔横行，特来一探究竟。”
　　那将领闻言上下打量一番云迹初，又看了看他身后一身白衣，气质清冷的落尘，倒是没太过惊讶，脸上多了几分恭敬道，
　　“仙长有所不知，那剥皮怪不定时间，不定地点地杀人，至今也没人见过那妖怪的真身。”
　　“原来如此，那不知我们能否去看看受害人的尸体，或许能得出一些线索？”
　　云迹初如今只有炼气期修为，根本无法将飞剑收入丹田，是以下山前便将冰凌背在了背上。如今一身青衣，身负仙剑，长身而立的模样，确有几分飘然世外的气质。
　　落尘更是不用说，清冷卓然，俊美出尘，完全就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那将领闻言毫不犹豫道，
　　“正巧，方才有人来报案，城门上又挂了一具尸体，仙长不如一块去看看吧。”
　　师徒俩随兵士们一道去了东侧门，远远便见到无数百姓将城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兵士们迅速将人群隔开，那将领上前看了看已经被安置在地上尸体，捂着嘴看向云迹初，
　　“仙长，这已经是第六具尸体了。那怪物每次杀了人，不仅要剥皮去骨，还要将里面填满稻草，钉在城门上，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仙长可有办法将这妖怪降服，为百姓除害？”
　　云迹初仔细看了看尸体，就忍不住皱眉。
　　这尸体是个普通青年男子，大概二十来岁，脸上表情惊恐万分，双目圆睁布满血丝看向下方，几欲撑裂眼眶。显然死前见到了什么令他吓得肝胆欲裂的事情。
　　云迹初不过略略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人为何会是这么一副死状。
　　他被从肚腹剖开，挖去五脏六腑和全身骨肉，填上稻草，再用针线缝合起来，全身上下只有一颗头颅还算完整。
　　饶是云迹初身为金丹修士，历练多年，也不曾见过如此残忍的杀人手法。
　　他忍不住看向自家师尊，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让师尊先找个地方等他了，竟然让师尊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落尘面色淡然，似乎眼前的事情完全不能引起他的注意，见徒儿看自己，便也淡淡回望过去。
　　云迹初对他笑了笑，转头对那将领道，“先把尸体抬回去吧，我有办法找到那个凶手。”
　　那将领欣喜，赶忙命人抬着尸体离开这里。
　　云迹初的确有办法找到那妖怪，他在尸体上看见了明显的魔气，还有抓痕，显然那妖怪不是普通精怪，而是已经堕入魔道的妖兽。
　　兵士让人将尸体放在一个空房间。
　　云迹初从须弥戒取出一根追踪香，捏了个手诀引着魔气在香上焚烧，追踪香白色的烟顿时变成黑色，向着某个方向飘去。
　　“师尊，快追！”
　　眼看那烟就要飘走了，云迹初连忙拉住师尊的手，他现在的修为可跟不上追踪香的速度。
　　落尘搂着他一路飞掠而去，那烟忽上忽下，在城中转悠好半晌，才刷地一下升空，远远对着城外某个山坡飞去。
　　云迹初被师尊揽在怀里，入眼便是师尊雪白的衣襟，呼吸间嗅到的都是师尊身上带着清凉晨霜味道的熟悉气息，忍不住勾唇笑起来。
　　突然觉得修为被封也没什么不好了。
　　他还在心里感叹着，师尊已经停了下来。
　　“迹初。”
　　“是，师尊。”
　　“当心。”
　　“是。”
　　云迹初点点头，转身。

　　一道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似乎在啃食什么东西，脚边零碎散乱着无数尸体碎块，骨肉脏腑。十数具无头尸血肉模糊地立在她十步开外，看模样，赫然便是被剥皮去头的尸体，说不定其中一具便是方才云迹初他们见过的那名死者。
　　那身影听到动静，停下啃食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云迹初本以为会见到一张邪气缭绕的恐怖面容，没想到却是一副清秀少女的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那少女虽然做着这样可怕的动作，眼神却十分冷静清明，除了嘴边和领口的血迹，完全看不出来竟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魔。
　　她处在这样一片混乱血腥的地方，与周遭格格不入，却显得分外镇定，就算被云迹初师徒看见，也不见惊惶之色。
　　她看了云迹初一眼，便将视线放在了一旁的落尘身上，微微一愣。

　　云迹初忍不住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要残害生灵？”
　　“原来是修道之人。”
　　那少女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就好像吃饱喝足后随手擦去嘴角残渣那样随意自然。
　　她似乎觉得云迹初的问题很好笑，勾勾手指嫣然一笑。
　　早应该死透了的无头血尸随着她的动作竟然狂奔起来，眨眼间便到了云迹初眼前，竟是完全不想多费唇舌。
　　云迹初反应也不慢，拔剑冲上前将所有血尸挡在三丈之外，口中喊道，“师尊，退后一点！”小心染到脏东西！
　　落尘果然退后几步。
　　云迹初毕竟也是金丹期的修士，纵然如今不能使出强大攻击法诀，那些血尸却还是被他稳稳隔绝在外，丝毫不能靠近落尘跟前。
　　只是那些血尸也不知被加了什么禁制，动作起来完全没有尸体的僵硬，又不知疼痛不懂畏惧，云迹初心里暗暗叫苦，一般的走尸砍了头也就不动了，可这些血尸本就没有头，要如何解决？
　　他又不能御剑，只能把冰凌当普通的剑来使。
　　落尘在一旁站着，默默看着徒儿纵跃的身影，隐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动了动，还是没有给徒儿解开禁制，只是出声提醒，
　　“火。”

　　云迹初眼睛一亮，立刻踹开一具血尸，反手将冰凌插在另一具血尸身上，双手飞快地捏手诀，
　　驭火术！
　　艳丽如血色的火焰猛地在他掌心升腾，眨眼间飞上半空扩大数倍，凝聚成一条迷你火龙在他头顶盘旋飞舞，倏忽飞掠出去，在数道血尸间穿梭，火焰瞬间吞没了那些还要往上冲的血尸。
　　吱吱吱！！
　　吱——！！
　　凄厉的嘶鸣伴随着阵阵爆裂声响起。密密麻麻的绿色小虫从血尸体内爬出来，争先恐后地逃走，被无处不在的火焰焚烧殆尽。
　　那少女冷哼一声，“你不是炼气期！普通炼气期的废物可使不出这样的法诀。”
　　她也不管云迹初是不是要回答她的问题，仰天长啸一声，飞身上前，瞬间暴涨的指甲冷光闪动，锐利而危险，整只手变成了一只毛皮坚硬如钢针的兽爪。
　　“噹——”
　　云迹初反应迅速地抽出被烧焦的尸体身上的冰凌，挡住迎面抓来的利爪，却被那股力道推的后退三步，忍不住暗自心惊，
　　对方却没给他时间多想，接连不断的攻击逼的云迹初不断后退，那爪子快得几乎只剩残影，且力量惊人，云迹初双眼微眯，突然侧身后退，抬手将冰凌当做暗器掷向少女，双手飞快掐诀，
　　三千幻影剑！
　　冰凌立刻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再化十六，十数柄剑影带着雷霆之势射去。
　　那少女脚下一个用力止住身形，纵身跃向半空，没想到头顶却忽然张开一张金色大网，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她用力挣了挣，顿时色变，身体从半空坠落下来，厉声道，“高级灵器！你竟然会单手掐诀？”
　　原来云迹初方才后退时捏的手诀不只是想用三千幻影剑击败她，而是单手掐剑诀，另一只手掐诀放出高级灵器八股缚仙网，攻其不备。
　　“没错，”云迹初点头，缓缓走过去，“缚仙网由八股缚仙绳编织而成，其上附着数道高级阵法，便是化神初期的修士被困住了也轻易挣脱不开。”
　　那少女闻言垂首不语，等云迹初快要走到她面前的时候，缓缓抬头，露出一个诡异狡诈的笑容，“化神初期？真不巧，我可不止你想象中那点修为！”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周身气势忽然节节攀升，转眼间便达到了大乘期！那八股缚仙网被她身上溢出的魔气腐蚀得嗤嗤作响，眼看便要撑不住了。
　　云迹初还没来得及惊讶，落尘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将人揽进怀里。
　　云迹初抬头看去，就见师尊面布寒霜，右手双指指向天际，周身灵力鼓荡，霎时风云变色，原本晴朗的天空顷刻间乌云密布，庞大的灵力漩涡牵引天际雷云，浓重如墨的黑云轰隆隆作响，宛若顶天巨柱的狂雷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狠狠劈在将将脱困而出的少女身上，绚烂刺目的电光将她脸上的惊恐映照得格外清晰。
　　噗——少女口中鲜血狂吐，几乎立刻气若游丝。
　　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才明明一直袖手旁观的那人为何忽然动怒，直接出手将自己打成重伤。她惊恐地看着那人袖袍挥动，似乎还要再给她最后一击，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想要求饶，“不……对不……”
　　落尘不为所动，冰冷无情的神态让云迹初都感到一丝心惊。

　　一道几不可见的亮光从某个方向射向落尘。
　　落尘左手还揽着云迹初，只能用右手接下突如其来的袭击。
　　云迹初看到，那是一颗透明的水晶球，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被落尘两指夹住的时候，一丝黑气转瞬即逝。
　　他顺着师尊的视线看去，微微一愣。

　　落尘面对外人时一贯冷淡沉默，除了方才不知为何忽然动怒，此刻就算被人偷袭，也不见情绪有丝毫起伏。
　　他冷漠地看着忽然出现在十丈之外的黑袍人，并不开口。
　　那人一身玄色长袍，面容被森森魔气隐藏在暗处，只在袖口有一道奇异暗纹，像是一柄剑身与剑柄相接处弯曲成怪异形状的长剑显示出他的身份。
　　原来是魔界双尊之一，陌星。
　　“落尘真君。”
　　他道，“御下不严是本尊的疏忽，看在本尊的面子上，放她一马如何？”
　　“你的部下？”
　　落尘看了一眼地上气若游丝的少女，冷漠道，“那更不可原谅。”
　　如此咄咄逼人的师尊云迹初从未见过，他奇怪地看了眼对面的黑衣魔尊，心里不住猜测，莫非师尊同陌星有何过节？师尊性子淡漠，陌星也不是主动招惹别人的个性，怎么两人却好似交恶已久？或者说是因为道魔不两立？
　　陌星嗤笑一声，“无论如何，也该本尊自己处理。”
　　他不管双眼睁大满脸不可置信的少女内心如何震惊忐忑，挥挥衣袖将人带走，浓重的魔气随着两人离开消失无形。
　　只有满地的狼藉，显示着先前所经历的一场激战。
　　云迹初看看陌星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脸色不郁一言不发的师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