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5.开学第一课 ...
-
05
第几次了?
林东光着身子站在花洒下面,40℃的温水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身上,她有把洗掉的头发黏在墙上的不良习惯,于是极富后现代主义的黑色发丝蜷成一团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下滑。
“嘶——”
林东把头靠在玻璃门上,被水汽浸润的硬质复合材料微微抖动了一下,冰冷的触感紧贴林东的额头,带着初春冰雪融化的潮湿。花洒是没有生命的,它照旧呕吐,吐出来的胃液全喷洒在林东的脊梁骨上,顺着皮肤的纹理滑到脚下。
太可怕了,林东暗暗地想。
她一个下午没有吃任何东西,现在胃抽搐着难受。尽管自愈系统尽可能修复她所受到的外伤,饥饿带来的痛感还在无时不刻蹂躏她的灵魂。
她太天真,以至于傻乎乎地中了套。她根本没有想过这一切背后的不合理性。首先,据零所说,并非苏言燃选择她,而是她选择了九门;再者,她走了的这十几天,难道她周围的同学一点反应都没有?
现在她有自己的安卓AI,没有名字,意思是她可以任意命名。人类很享受这类似于造物主的恶趣味,I□S的兼容性不被后勤组所青睐,据说现任掌门是个花○,可华○8不是不算安卓了吗?林东脑里一团浆糊。
“法克。”
“林小姐,恕我直言,这个名字过火了。”
人工智能就是这点不好。
“你能告诉我有关九门的事儿吗?越多越好。”
法克,她的AI用和电梯虚拟人同样的声音抗议他的名字,其实法克并没有性别,他要是想还可以启用另一套男性声库(Library),不过法克坚称自己是一位优雅的成年女性,这就触及到林东的知识盲区了。
“九门,亦作刑部,管理战后支援,是除兵部外的第二道防线,总部在大楼地下,用于拷问俘虏。”
“哇,”林东抬头,双手撑在移动门的栏杆上,发丝被彻底打湿,从而尽数贴在额头上。水滴附着在她的胳膊,形如龙鳞。“有点人道主义精神?”
“绝不让步,绝不吃亏,绝不牺牲自己。”法克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有意压低声线,“这是苏先生钦定的规矩,位居刑部条例第一,请林小姐您谨记。”
“妈耶,”林东关掉水,向左平移拉开门,不擦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再伸手取来一毛巾粗略地柠拧头发,扯着毛巾往下拽。“呜,这么主动,怕是没老婆。”
“事实上苏先生有丈夫了。”
“卧槽???”林东一下手滑把梳子掉在地上,发出利落的轻响,“法克,你再说一遍?”
“苏先生有丈夫。”
妈了个巴子,我被炸了!(东三省警告)
“我连男朋友都没有还能被男男秀一脸……”林东自暴自弃地把毛巾一把扔在地上。
“林小姐,根据您的身体状况,您并没有食用人肉。”
林东捡起梳子。
“众所周知血肉不过魂魄之载体,苏先生比常人少一魂一魄,自此再无生命迹象,若定时不吞噬人魂则真身腐烂,今日之事说来也只能是一次考验。”
“那他还骗我?”林东自是气愤不过。
“林小姐,除了血肉,就连调味料对于苏先生而言也是无法消化的。”
林东不言,倒不是可怜。
毕竟怜悯只是一半的公平。
半晌她问:“还有别的消息吗?”
“苏先生出于某些不宜公开的威胁无法在紧急情况使用东方法术。”
“妙极了。”♂
“汉武帝时——”
法克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啪地一声,四周的灯全灭了,只剩下林东在漆黑一片中坐在沙发上。林东试探性地呼唤人工智能的名字,而回答未成年人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林东有点散光,近视不深。约莫十来分钟后她逐渐习惯了黑暗,用指腹轻轻划过桌沿,流畅的直线和木质带来的冷在神经末梢交头接耳。
熄灯了吧,林东这么想。
她扶着墙走到卫生间,途中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灯打不开,水龙头里也只有冷水,连一点月光都没有。好家伙,三光政策!
她在床上挺尸,看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全然是睡不着的。
她看见它来了。
很早以前它就住到林东家里了。它其实不算是一种哺乳动物,而且严重畸形,牙齿外翻,嘴跑到了额头上,呕吐不停,没有眼睛——但它一直在哭,一直在流眼泪,也不知道生理盐水是怎么排出来的。它的嘴有好多张,看上去丑陋至极。它就站在林东床头,透过压根儿没有的眼睛,可能是身体深处某个不知名器官直勾勾地盯着林东。它在看什么呢?
林东没有叹气,没有闭眼,没有转身,她也直勾勾地盯着这黑乎乎的,乱糟糟的大家伙,好像要把它看穿一般。
毕竟他们是一体的。
林东终于知道毕加索的画有多好看了,它仿佛是凌乱的线条组合而成,也似小孩吃剩下的被揉皱撕碎的糖纸,亦或是不要了的一团草稿,竖式计算东一个西一个的。
“你来了?你害了我,你对我真好。”
它开始不停地说对不起,要是管用该有多好?可惜摔碎了的杯子再也不会恢复了。
困了累了,没有东○特饮,眼睛一闭就找周公玩,可带劲儿了。林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和四个没有脸的人共处一室,那四个人分别站在房间的四个角落里,他站在中心位置,没有窗也没有门,灰尘多的很,踩一脚就会有丁达尔效应,像是水泥浇筑的正方体盒子。
四个人开始奔跑,一个一个去拍前一个人的后背,不知嘴里在说些什么,听起来如同一团乱麻。等林东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加入了四个人的队伍,他们全都停下了脚步,只有林东累的大喘气,傻乎乎的去拍他们的背。
“捉住她。”
林东惊醒过来,满头冷汗,指甲嵌入肉里。在她对面的苏言燃坐在寿字椅里,头向后仰。林东看看身后,自己已经从宿舍又被传送到这里来了。罗汉床的质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花纹她很喜欢。
苏言燃很平静,手心里捧着一个灰不拉几的小毛球,头发放下来之后比林东的还长。
小毛球仍有微弱的呼吸,参差不齐的邻近色显得土气,黑斑零星分布其上,林东终于看清那是只濒死的麻雀。
“它要死了。”苏言燃的瞳孔呈线状,让林东想起了爬行类。
“你救不了?”
“对于活的太久的人,死就像礼拜五,好处太多了,其一是不用听闹铃。”
“你错了,礼拜五才是最残忍的,上帝创造好人间就不闻不问了,等到人类犯了错再诅咒他们。”
林东说罢看着那禽,它羽毛暗淡,老态龙钟。林东暗忖,他是在比喻自己吗?她看见他裸露的关节上满是戴上了刻有铭文的戒指,只有右手中指是普通的——婚戒?
林东顺着苏言燃的视线看过去,他在看门,一只笼子在寻找一只鸟。
难能可贵的沉默过后,苏言燃俯下身把脸埋在鸟的羽毛之中低语,那是一种极轻快而富有节奏性的语言,通俗地说就是中国○说唱一样的发声,总之林东自认没有艺术天赋,也没有美国时间用来陶冶情操。她现在困的要死,上下眼皮打架。
可她分明觉得这房间在哪儿见过似的,她又为什么到这儿来了呢?那令她心惊胆战的梦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她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那是很早以前的劳技课,老师让他们自己画平面图。出于功底不好的缘故,她只是草草用长方形代替了应有的家具。
“它死了。”
林东抬头看着高自己两个头的人,他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悲悯。
恰好金色与她对上了,林东也不急着示弱,她绝不沉默,绝不忍受。是灯过亮的缘故吗?苏言燃的眼睛像大猫一样眯着,瞳孔缩成一条线。
半晌他优先打破平静:“怜悯只是半个公平。”
林东觉得好笑,“你居然觉得自己怜悯?”林东有些激动,她很喜欢麻雀,这种鸟在笼子的天地之中舍身取义,而这个恰好是徒有一身毛就被擒去的鸟所没有的。忽的林东觉得自己变了,潜移默化中她学会了冷嘲热讽,像个泼妇一样朝师长大叫。
亲爱的读者,并不是说我有多少偏见,而是——从林东的立场来说,额,让我们直白一点——自闭症孤儿?这个比喻倒是十分贴切了。您大可以想象一个鞋子里藏刀片,饭里倒橡皮屑,桌子和椅子——是公家的东西,现在的孩子什么都做的出来——上头是涂鸦,害的林东不得不费尽心思一直干同样的活儿,而林东也就默许他们这样干了,毫无怨言,由此可见她的心胸是多么宽阔,可怜的人啊!
龙○台怎么说的?显然在座的各位对此人关于幸福的观念有所耳闻:尽管……尽管……①一个人的政治立场不会影响我们对其作品的喜爱,但的确关系到我们对她本人。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林东又双叒叕沉默了,钻心的冷从老家也回来了——她下意识裹紧衣服,双手环胸,脚腕紧贴在一起。
林东可能知道苏言燃为什么喜欢尬笑了。
“大多数情况下,对于头脑并不怎么清醒的人来说,死亡只是用来逃避的借口。”
成,踩一个捧一个。
“零没教你?我还以为你理解能力有问题。”
“什么?”
苏言燃指指脑袋,“神经间质……你不会没有突触吧?”
行,绕着弯儿骂我。
于是苏言燃一下把手拍在林东脸上,手指伸入头发的间隙,指腹摁在林东脑门上,痛得要死。林东瞬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巨量的语言碎片涌入脑海,形状类似于阿拉伯文,下半部弯曲,笔画圆润,她能感觉到血液撞击在耳膜上。
“用了更粗暴一点的方法,不过效果自然也不一样了,凡事都要付出代价嘛。”
林东jio得除了自己头晕眼花需要脑○金以外没有不同,“劳驾您下次提前说一声。”
“现在简单多了——”他露出一贯的笑容,煞有介事地上下看看,“告诉我,你眼中这个房间是什么样的?”
林东愣了一下,开口道,“什么叫我眼中的?”
苏言燃挑挑眉,“换个说法,你的执念。”
“说人话。”
“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所有人和你一样都是为了逃避?你再想想,你那个受/精/卵弟弟是怎么死掉的?”
林东听闻此言,脸一下白了。
那是她不能说的秘密。
“我提示一下——叶默,她才是施暴者,她把一个同学逼死了,那可真是个不愉快的小意外对吗?她和你可不一样,我和她说蝴蝶与蛾子的区别,她就——”苏言燃猛地拍手,“自焚啦!”
疯子,林东深吸一口气,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说过的,因为我是最幸福的。”他居高临下地俯视。
林东想起了这句话的出处。《白夜行》。
她死前,两个好事者撕了那本书,好让她破费补偿图书馆,以便看笑话,给生活加点乐。就是这让林东下了决心。
“我以为你会报复他们呢,”苏言燃的语气像是孩子吃到没有味道的糖果,“我就暗示了一下,虽然不是很光明正大的手段,稍微用了点小伎俩……”他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交叉,“毕竟在孕妇的水里放东西用来关爱晚辈不太好。”
林东的喉咙动了动,“你怎么知道的?”
“说了,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手段。真可惜,你和白芷真是天造地设,你们在那个井底待上半年,魔法史有你好受的。”
“我明明忘了,那张设计图我忘了——”林东声音发颤,把衣服裹得更紧了。
“哪有什么东西会忘,”苏言燃站起身来,双手摊开,“你不要谎话说多了,就真的以为是真实的了,自欺欺人。”
“所以,这个房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林东皱眉,他是虾吗?“这儿不是你建的?”
“不对。”苏言燃竖起一根手指,“这是我的冥想,对于外来人——”他笑,眼睛闭上,“执念:在白芷看来,是祠堂,她为家族荣耀而活;在叶默看来,这是教室,因为她是捕食者;而在零眼里,这里和我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
“你的执念,”他挥挥手,于是四周的墙壁开始脱落,显现出烧焦后的颜色,露出了墙纸后一张张丑恶的面孔,它们隔着虚无的黑色张大嘴巴,麻雀的尸体随后迅速腐烂,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碎片,边缘带着火花,兀自发黑,地板犹如破碎的玻璃布满蛛网状的裂痕,咔咔作响。“不就是家吗?”
林东脚底打滑,两人之间出现巨大的缝隙,房间以75o向□□斜,所有物品都向下落去,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重响。林东不得不扒住裂痕,两脚落空,大喊:“你呢!你看见了什么!”
苏言燃垂直站在那儿,似乎没有收到一点影响。他扬起下巴,林东感觉到一股生来的骄傲,属于王室的骄傲。
他说:“鹿台。”
林东死死闭上眼睛,松开了手。
她在下坠,落入水中,水花很大,发出响声。水从鼻腔涌入,她就咳嗽,水也跟着灌入了肺,挤压最后一点空气。二氧化碳经过化学反应产生出一个个水泡,向上飘去。她在下坠,然后——
砰!
一股寒气贯穿林东的身体,她把四周全冻住了,事实证明人类的确需要压力,然而她仍一头装在硬物上。一股气流靠近林东的耳朵,接着鬼哭狼嚎似的歌被唱了出来,注入灵魂。林东只听出来最后一句。
“忌日快乐!”
林东的耳朵都要被撕裂了,她睁眼,红色卷发满脸雀斑的小怪物在她身边痛哭流涕。
这是一只班西,预报凶信的妖精,林东正疑惑哪儿来的英国妖精,转眼看见昏暗的光中,书柜上放满贴上封条的大部头书,烫金字在暗处熠熠生辉。
班西被一根林东小臂那么长的魔杖打到头上,苏言燃低声道,“巴洛丹。”
班西又哭了,嚎叫着瞪了巫师一眼,苏言燃则有着难得的好脾气,替班西开门。
林东察觉口型对不上,懂得那一巴掌是百○翻译的快捷方式。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过来,被椅子遮去大半。林东坐在写字台前,苏言燃落脚处,冰块融化成水。
“欢迎回到现实。”
①详情见龙应台所著文章及名言名句,有尽管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