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结草衔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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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驼铃摇荡，发出沉郁的声响，在炙热的被蒙上尘的光里仿佛要飘到远方。
漠北的黄沙漫天飞扬，偶尔北雁南飞发出游子思乡的鸣叫。
眼前的人也被黄沙蒙上了一层莫名的沙，红色的身影刺得眼睛微微发胀。
那人把裘袍放在骆驼上，穿着漠北人的雪靴拉着自己跟着商队走了很久很久。
商队里有一位睿智的老人，微笑的时候脸上沟壑会更加明显，那是岁月无情的痕迹。
依偎在那人的怀里，漫天黄沙都被那人遮去。隐隐约约听见的对话。
老人对那人说，姑娘想必你的朋友是江南人士吧，这漠北的尘土哪里是那水乡里的人可以经受的？
老人对那人说，晚上，晚上就到绿洲了，可以补给一下，你的朋友会好很多，不用太担心，姑娘你没必要把所有的水都留给你的朋友。
她的白衣已经沾满了黄色的沙，她依偎在那人的怀里印象深刻的是那一生一世无法遗忘的温暖。
那人对她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漫天黄沙飞舞下，那人紧紧握住她的手。红衣白袍被那漠北的风吹得飘飘扬扬，再也分不清楚。
我不会让你有事。她一直一直都记得，那些关于她们微小的记忆。
那人握住她的手，她依在那人的怀。那西风落日漫天黄沙成为背景，那一声又一声的驼铃声倾述了谁的诺言。
……
睁开双眼，宁王城看着自己系在床头的驼铃，久久不语。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那些梦境般的美丽仿佛已经属于上辈子了。
皇城的风没有漠北的凄凉，那驼铃不过轻轻晃动一下，并没有当初那般沉郁的声响，敲在心底。
再也，没有那日你紧握住我的手之后驼铃的飘荡，……
而此时南宫迟正站在屋内大量手上那幅画卷。
浅眠的女子，梦里的红衣飘扬，挺拔的竹影。明明灭灭勾勾勒勒了多少痴心的梦。
南宫提起笔想要在画的结尾附上题目，却久久不知道如何下笔。
直到手指僵硬，那浓郁的墨险些打在唯美的画卷上。
南宫迟放下了毛笔，看着画卷沉默。那眼神有着太多读不懂的东西。
“宁王城，……”南宫迟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不再看那幅无名的画卷。
她们都是无路可逃的人，见到当初美好只能残忍闭上双眼。
胡琴在不远处轻响，几个夷族少年随着那歌轻唱。
篝火里不时发出轻微的爆声，空气里弥漫着漠北烈酒浓郁的芬芳。
那个睿智的老者慈爱的看着绕在她身边数着天上星星的小孙女。
栖梧的白衣已经染尽黄沙，现在穿着的是那位老者赠予的棉袍，躺在她腿上的她一身如血红色在夜晚的微光下分外耀眼。
隐约可以听见绿洲的水源流淌而过的轻微声音，栖梧也玩性大发的学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天上的星辰。
墨色苍穹一望无际，星辰如棋星光如水。
七星北斗，分外璀璨。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
栖梧一改白日时的疲惫不堪笑着数给她看，笑面如花。可是手指在最后一颗时停了下来，久久不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摇光。她心里默念着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破军星君，摇光。她只是细细打量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手伶衣在篝火下清秀眉目带着别样风情。
我刚才，刚才看见我的天喜宫微动，红光现。栖梧脸色微红，看着天空说道。
这，就是红鸾星动，……
栖梧的话还没有说完，两个人就被在篝火前跳舞的同行人拉了起来，在胡琴声在欢歌笑语声里，她轻轻牵住栖梧的手，……
很久很久以后，她仍然记得，那日星海连天一夜璀璨。
很久很久以后，她仍然记得，她未说出口的那句摇光。
……
“主上，……”身边人唤回了虞倾城连翩思绪。耳边传来的是男子弹唱胡琴的声声悲鸣。
“青瓷，你说我这样究竟是对还是错呢？”虞倾城有些迷茫，觉得这胡琴声弄得头微微发痛。
“主上，主上已经准备太久了。”虞倾城身边的人一身碧海青天色袍子，眉目间挡不住的阴冷，嘴角微微上翘，一丝狡诈。她，正是当初竭下皇榜的林青瓷。
虞倾城淡淡扫过林青瓷，饮下一口杯中的佳酿，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见虞倾城有些疲倦，林青瓷微微一拜，转身离去。
胡琴声依然飘荡，可是那一夜篝火前你我牵手数星却再也无处可寻。
从此，我听见的胡琴永世悲怆恨天。
从此，我一人碧海青天夜夜心。
“喂，我问你话，你快点给我回答啊！”在暮紫城最喧闹的北街上，一身水天碧锦袍的女童拉着身边另一个紫衣女童叫道。
那紫衣女童脸色惨白似乎被身边和自己年龄相仿却龇牙咧嘴盛气凌人的样子给吓到了。
“我，我又没有拿你的糖葫芦，是，…是你自己晚来一步才会，……”话还没有说完，那大大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缩着头一动不动，看起来好不可怜。
而另一女童偏偏一副没理也要辩三分的样子，举起拳头恐吓道，“把你的糖葫芦给我！给我我就放你走了，不然，哼哼……”
若是那霸道的女童生得一副凶神恶煞样也就算了，偏偏她皮肤晶莹剔透，透着一点桃红，精雕玉琢的模样，好像观音庙里供奉的玉女一般漂亮。这样一副容貌摆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倒是显得几分可爱。
“不给不给不给不给不给不给，你欺负人，……”紫衣女童话还没有说完，就咬下一颗糖葫芦用力的嚼着，眼底还有些泪痕的看着威胁她的人。
“好啊，你，……给我吐出来！”漂亮女童伸手就拉紫衣女童的脸，气愤大叫着。
“洞洞，里提付呜里提付人洞洞洞……”紫衣女童因为疼痛大叫到，顺手拿着糖葫芦就扔到漂亮女童身上。
那如水般透彻的碧绿色顿时黏上一层红色的糖浆，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样子。
“你！”漂亮女童指着紫衣女童因为愤怒脸色变得绯红。
紫衣女童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生怕受到漂亮女童的什么报复，拔腿就跑。
“给我站住！！！”见到紫衣女童逃跑，漂亮女童紧跟其后，连身上粘着的糖葫芦也没有顾得拿下来。
熙熙攘攘的街道就看见两个不足五岁的女童跑来蹿去。
终于，紫衣女童体力不支撞到了路人的身上。
紫衣女童听见身后的叫喊声，紫衣女童又想拔腿就跑，可是却在抬头的时候愣住。
自己撞到的这个人……真……真好看……比娘亲还要好看……比娘亲挂在墙上的那幅画还好看……
“喂，你给我站……”趁着紫衣女童发呆的时候，漂亮女童已经追了上来，而在看见眼前的人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低下头直叹自己倒霉怎么就第一次逃家就碰到了……
看到那个追自己的讨厌鬼没有再说话，以为她和自己一样被眼前这个好看的人给震到，紫衣女孩故作聪明的对着眼前这个好看的人伸出了手，“抱……抱抱……”
而那个好看的人再撇了撇好看的眉毛后伸出手抱起了她，紫衣女孩开心的笑起来，连因为吃糖太多而长出的蛀牙都露了出来。
而她却看见那个刚才还追着她的讨厌鬼有些哀怨的看着她。
“嘻嘻，娘亲，……”紫衣女童对着那个好看的人叫着，挑衅的看了那个讨厌鬼一眼，却发现那个讨厌鬼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城儿，……如果我没记错你现在应该在安夫子的书斋里。”被那个好看的人扫了一眼，紫衣女童乖乖闭上嘴巴看着讨厌鬼有些瑟瑟发抖的样子。
“孩儿，…孩儿，孩儿，……”讨厌鬼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干脆听不见了声音。
而此时，紫衣女童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声，“衔环……”
顺着声音她看见娘亲站在人群里，她甜甜一笑，大叫对娘亲的位置招手道，“这里这里，娘亲娘亲！”
见到在人群中的娘亲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那副震惊的样子，紫衣女童也就是衔环眨了眨眼。
奇怪，怎么好像刚才见到那个被娘亲挂在画里的人了呢？可是一转眼又不见了呢。
衔环晃了晃头，歪着头疑惑的想着。
虞倾城一袭红衣依然，却不带着血的杀戮，反而透着血的悲伤。
多少人的哀怨编织过着如血的红色。
虞倾城用袖子给怀里抱着的那个机灵鬼擦了擦还留有糖浆的嘴，将她轻轻放下。
“草桔，好久不见。”虞倾城淡淡地对已经紧紧把孩子搂在怀里的草桔道。
“你，……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草桔依然紧搂孩子，防备的看着虞倾城，生怕一个不注意孩子便被她抢走。
虞倾城还没有说话，那个漂亮的女童却开了口。
“母亲，…你什么时候能去看看父亲？”
眼前的孩子精雕细琢，已经颇具那副红衣涟涟，神采飞扬的雏形。一看便知道是谁的孩子。
草桔在那漂亮孩子面前蹲下。
“小朋友，你真可爱。”草桔不顾那孩子撅着嘴巴不满的可爱样子，揉着她的头发。
她似乎若有似无的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虞倾城轻轻皱了下眉。
“你叫什么名字啊？”草桔笑着问道，心底却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想着见到虞倾城之后便躲起来的宁王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叫虞摇光。很好听吧，是北斗七星破军星的名字哦。”小摇光脸红炫耀道。
轻轻收回手，眼神柔和地看着摇光，淡淡道，“真好听。”
虞倾城似怒非怒的瞪了草桔一眼，冷淡的看着那个被自己命名为摇光的孩子。
草桔将怀里的衔环抱紧，然后对虞倾城假笑着，“我们告辞。”
“等一下，”虞倾城拉住了草桔的袖子，“我们谈谈。”
风吹得很轻很轻，可是两个孩子却忽然觉得风里隐约带着谁的哭泣声，那样遥远，又那样的靠近。
而在他们没有见到的不远处的后巷，有一个人依靠在破败不堪的墙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轻轻捂着心脏的方向，想着刚才虞摇光口中的那声母亲大人，无法抑制的心疼。
虞倾城虞倾城，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心底微微塌陷，露出本来扭曲的模样。
那人抬起头来，原来真是刚才陪草桔上街而见到虞倾城便悄悄躲起来的宁王城。
她深深呼吸，然后一眨眼间便消失无影无踪了。
在这寂寞的深巷里，谁又真的注意到了呢？
春江花朝秋月夜，今年又复明年惜。
这是盛夏的时节，桃花早已开败，负了春情的夏意，忽然变得那样令人恐惧。
在处处透着几分诡异气息的雅座上，虞倾城看着身边那张酷似自己的小脸摆出愤怒的样子看着对面那个穿着紫色夹袄的小丫头。小丫头坐在草桔的怀里，倒是不惧不怕的样子对着摇光吐着舌头，炫耀着什么。
几缕茶香从杯中萦绕而出，渐入鼻息，安下了心神，虞倾城看着草桔怀里的孩子不语。
衔环，……吗？
草桔坐在虞倾城对面，有些警惕的看着她，眼里又渐渐的露出了一些悲伤，再转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孩子，有些爱怜的拿起身上的手帕为孩子擦起已经有些灰尘的小脸袋，看着孩子对着自己笑得露出那颗大大的蛀牙时，心底忽然有些安慰。
“娘亲，……”小衔环也学着娘亲的样子要为娘亲擦脸。
虞倾城只是淡淡看着她们母女的互动，而坐在一边的虞摇光却看向草桔的眼里竟有几分羡慕。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注意到的虞倾城的目光，草桔缓缓道。
“摇光，很像你。”草桔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
见虞倾城只是沉默不语，草桔眼底划过一丝讥讽，她略带悲伤的看向房梁，“如果，……她在这里，也只会这样说吧。”
虞倾城眼神瞬间黯淡，怒意一闪而过，指尖轻轻摸着茶杯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的手指纤长而白皙，指甲上摸着一层淡淡的凤尾花颜色，在如此冷艳的容颜下倒是显得几分妖媚。
虞倾城忽然抬头看向草桔，嘴角掠起一抹诡异的微笑。那样哀伤。
“你不想知道我如何活下来的吗？”
草桔微微蹙眉，脸色微微发白。
“罢了，这到底也不关你的事情……”她冷笑道。
她顺着草桔的目光看向房梁去，指着胸口神情轻蔑，“不过，这里留下了一道伤痕，一辈子，都无法消去的伤痕。”
“虞倾城！你别太过分了！”草桔拍桌叫道，一改往日柔弱的样子，而她怀里的衔环似乎被这样陌生的母亲给吓到了眼角开始泛出泪水，快要哭出声来。
虞倾城看着小衔环的样子，笑了笑，宛如一朵黑色大丽花。
用袖子给衔环擦干眼角的泪水，勾了一下衔环的小鼻子，“你的孩子？”
见到虞倾城的微笑，草桔下意识又把衔环抱紧了些，惊恐的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我？”虞倾城轻轻泯了一口杯中的茶，一颦一笑那美让人窒息。
草桔却完全不为所动，她了解虞倾城，正如她了解宁王城那样，虞倾城这样的人，就像戴着面具生活一样，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表情，遇见宁王城，动了心伤了情，大概是她最大的变数吧。
不过，这个向来不信天命的女人，会屈服吗？
这个冷冰冰的女人，真的懂得爱情吗？
草桔轻轻叹息，低下头一边为衔环梳理头发一边道。
“结草衔环，当年宁王城逼着我费尽一身武功以及再也无法拥有孩子的能力，不过是为了救你。我想真的不值得吧，总有一天，她会……”她好像笑了一下。
“她会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而你，也会看清楚，她的真面目。我为这个不属于我的孩子取下这个名字就是要宁王城记得，记得你们欠过我什么。”
“也要我自己记得，我欠过宁王城成全了我和云沧海的大恩。”草桔的表情显得那样的决然而悲伤。
而虞倾城并没有回答她，她只是安静的仰着头，望着房梁，有什么东西好像在那个瞬间隐没在她那张绝美的面孔之下。
半晌，屋内一片寂静。
“摇光，你应该回去了。”虞倾城忽然对身边的孩子道。
“等一下，摇光，……可以告诉我，你今年几岁吗？”草桔笑着问道。
似乎不想让摇光回答这个问题似的，虞倾城再次让摇光离开。
听见母亲的话，摇光如临大赦，赶紧跑出屋去。却被草桔再次在身后叫住。
不待虞倾城制止摇光已经回答了草桔的问题，“摇光今年七岁了。”
看着那张酷似虞倾城的脸露出那样童稚的笑脸，草桔忽然笑了起来。
见到母亲有些发黑的脸，摇光吓得转身就跑。
“原来……”草桔讥讽的笑着，“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存在过。”
“负了这段情的人，不止是王城一个人吧，幻海城城主大人，虞倾城？”
“如果我们没有记错，你们相遇不足七年。”草桔笃定说道，不去看虞倾城的表情。
“王城，你原来和我一样，真可怜。”
语罢，她看了看手心那还未散去的一点伤痕，抱着孩子转身离去，毫不迟疑。
还未走出门口，却被虞倾城伸手拉住。
“不要告诉她。”
草桔淡淡扫了虞倾城一眼，似乎看不出什么来，挣脱出她的束缚。
与此同时，在房梁上，宁王城谨慎隐藏，却还是终究让那一滴泪从脸上泄下。
泪落无声，轻轻沉入那杯虞倾城饮过的茶中，泛起淡淡涟漪，又趋于平静。
那一夜星光漫天，你指着七星北斗细数却意外望见红鸾星动。
错过了七星北斗的尾部那颗摇光。
那一夜胡琴笙歌，火光下的你被我轻轻拉到身旁十指紧握。
没有错过我心底为你点燃的那点微光。
如今，我隐藏在你身边，却带着咫尺天涯的错觉。
送走草桔后，虞倾城回到原位，看着房梁，竟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随手拿起茶杯再饮。
唇齿间除了那第一次的芬芳以外，竟然有这那么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苦涩。
茶杯被虞倾城徒手捏碎，她一跃而上房梁，红衣飘荡。
却只见房梁上空无一人，仅留下，一颗小小红豆。
那是被人舍弃了的最后的纪念。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结草衔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