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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众里寻他千百度 ...

  •   葭月初三,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没来由的寒气直逼而来,京城里此时也只是换去了丝袍穿上布衫,谁知道雍州竟冷的殿子期拿出了裘袍,偎着炉火手中抱着暖炉与文书和墨潇说笑,然而天气这般寒冷,那墨潇公子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依旧舞着他那把翠玉扇子,眉眼之间俊朗仿若谪仙,只面对文书的时候双眸染上无尽的温柔,细看下去,竟还有几分亏欠。
      聪慧狡黠如殿子期,也曾悄悄问过文书,平日里天塌下来也一副没正经的人竟悄然红了耳廓,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朝湖里扔去:
      “他说前世有约,虽然我不记得了,但人生匆匆几十年,于他不过一瞬,我文书两手空空,唯有这身皮囊,他若稀罕,再陪他一世也无妨,我只当是欠他的”
      殿子期至今记得,那日天阴得好似要掉下来一般,灰蒙蒙的天卷着黄沙扑面而来,空旷贫瘠的山头打眼望去只剩干扁的枯草,看起来好似十六七的文弱书生说起这话,却说的干脆利落,坚定不移。
      “他从前就是这般,好像谁家跑出来的小野猫”墨潇将身侧的姜茶递到文书手里,温柔一笑。
      “小爷要是野猫,先抓花你的脸!”接过姜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孰不知看进旁人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拨雨撩云。
      “啊欠!”殿子期正欣赏着打情骂俏的一出好戏,突然窗外一阵寒风吹来,鼻子一酸,低头打了个喷嚏,正赶上手里举着蜜罐的陆凌进屋,听见殿子期打喷嚏再看一眼桌上放着的汤药,眉头紧蹙,伸手去探,竟已凉了一半。
      “你有工夫听人家唠闲话,没工夫吃药吗?”
      天刚一凉,殿子期就着了风寒,好在家里就是开药铺的,抓了几服药,陆凌按时按点的盯着他喝,然而殿子期在陆凌看不见的地方能拖就拖,能逃就逃,这药也是凉了热,热了凉,有时候实在不想喝趁着陆凌不在就着树根就倒下去,抬眼再看一看笔直的树干,也不知道来年还能不能开花。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就是受了风,不吃药过几日也就好了,这药苦的很,不想喝”
      嫌弃的瞅一眼黑乎乎的汤药,殿子期还没喝到嘴里,嘴里就先涌上一阵苦意。
      文书和墨潇看陆凌进来,识趣的离开,四下看了一眼没人,陆凌一把搂过殿子期,一只手端起药碗,一只手顺着腰线拂到侧面,在腰侧轻轻一掐。
      怀中的人吃痒,刚一张嘴,这碗就抵了过来。
      “乖,吃了药,我有好东西给你”
      药碗抵在唇边,说不吃也是逃不过,索性一闭眼,一仰头,将一碗药折了进去。
      “苦”汤药的苦意顺着喉咙直涌上舌尖,连牙都苦的发胀。
      看殿子期紧皱着眉头,陆凌伸手用食指朝蜜罐里挖了一块,飞速擦在自己唇边,低头贴上殿子期的唇。
      甜腻的蜜糖顺着舌尖送进嘴里,沾着汤药的舌尖一钩,将那蜜糖钩了去,融化在嘴里,遮住几丝苦意,刚想分开,陆凌手里一发力,又将人扯向自己几分,加深吻意,非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吻的殿子期呼吸零乱,光滑的脸上平白多了几道绯红才肯罢休。
      “……唔,别,门……门没关……”方才文书和墨潇走的时候并没有关门,木门大开,远处几个虎威寨的兄弟插科打诨,若是谁一偏头,便可以看见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这时候你知道怕了?那天你不是……”
      “闭嘴!”反欺上他的嘴角,堵住虎威寨陆大当家的混言混语。
      吻了半晌,硬是吻得殿子期方觉要断气才分开,陆凌伸手擦去他唇边淋漓的蜜糖,小声问道:
      “甜吗?”
      “……甜”
      陆大当家轻轻笑了一声,凑到殿子期耳边,呼吸灼热,言语温柔暧昧:
      “跟昨晚一样甜”
      “……”
      几分羞怯,几分嗔怒,殿子期一手推开陆凌,腿一软,弯腰坐回椅子上,望着炉子里烧得正旺的柴,紧咬着唇边,半晌才道:
      “热了,把炉子熄了吧”
      却是换回陆凌一阵放肆的笑。
      雍州贫瘠,虎威寨条件窘迫,黄沙漫天,狂风不止,阴雨连绵,寒气逼人,寸草不生,这破地方有什么好?殿子期想起殿汐的信笺唇角慢慢勾起,这坡地方有什么好,扪心自问,抬眼看去,只有一身黑衣的墨发少年,弯着两枚深深的酒窝,露出抵在唇边的一颗虎牙,笑得张狂。

      眼下到了年关,殿子期收拾了行礼准备回家过年,谁知还没启程一大早就听见顺意嚷嚷着进了府,喊得喜气洋洋恨不得敲锣打鼓,赶紧起身去看,竟看见殿汐黑着脸站在院子当间,也不知道是舟车劳顿,还是金窝里长大的凤凰看不惯这穷山恶水,扁着一张脸,低头把身侧的白玉玉佩都要搓出血来,方才低低的道了一声:“哥”。
      “眼下要过年了,你跑到这来干什么?”低头把自己的裘袍披在他身上,又伸手够来暖炉塞在他手里,听那人抱怨。
      “还不是因为你,你不愿成亲,爹娘左右也是闲的,非要给我说亲,我这不是……”
      “不是什么?逃亲?”
      顺意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盅笑意盈盈的进来。
      喝一口茶,身上暖和了几分才道:“反正今年不想回去过年了,你这地方虽然破了点,也好让我歇个脚,主要让我耳根清净几天”自顾自的吃着桌上的蜜饯,墨一般的眼盯着殿子期,期期艾艾的说:“哥,你什么时候回去,你不在,爹娘整日里盯着我,连去趟散仙楼,都要几时几刻去,几时几刻回的讲得一清二楚。”
      殿子期点头轻轻笑了一声,打趣他道:“那不是苦了你那美人柳仙儿”
      “你还拿我打趣?若不是你不肯成亲,若不是你非跑来这穷山恶水,我会有今天吗?”
      “是是”殿子期笑着点头,“那索性别回去了,就在这过年吧”
      看他打进屋就黑着的一张脸刚露出一丝笑意,殿子期又忙泼了一头冷水:
      “不过我这可不比京城,你要住下就住下,可别抱怨”
      “能有多差,我倒有点好奇了”刚想起身看看,突然听见门外有人登门。
      “你们家少爷今天走了吗?”
      “少爷恐怕不回家过年了”顺意一五一十的答。
      “真的?!”喜出望外的声音隔着几道回廊都听得见,由远及近,正有人欢喜着往过跑:
      “那去山上过年吧,今年墨潇也在,文书说过了年可能就走了,咱们……”
      刚跑到屋门口,正对上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墨似的眼墨似的发,除了那双眼不似殿子期那般狭长,打眼望去竟有几分相像。
      “这是……”
      “这是家弟,殿汐”殿子期好整以暇的端起手侧的茶递给陆凌:“这是虎威寨陆大当家,陆凌”
      滚圆的眼睛提溜一转,突然想起摘藕的季节,那日在船舱内提起那十几箱货物被虎威寨劫去时,殿子期竟松了一口气,再瞅一眼自家哥哥递给陆凌的茶盅竟是自己用的那盏,平日里在殿府,殿子期的东西一盖旁人不能随便动,便是殿汐要什么也要事先告知,获得许可才可以用,这递过去的茶盅竟这般自然,大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见过陆大当家”殿汐颔首行礼。
      “本来是要回去过年的,谁知道这个不安分的跑来了,陆大当家添一副碗筷吧”殿子期眉眼弯弯,笑的颇甜。
      “那敢情好,殿小少爷会打桥牌吗?”
      “……会”
      “会掷筛子吗?”
      “会”
      “会打骨牌吗?”
      “会”
      殿子期嗤笑一声:“提起这赌场里面的事,你要问这殿小少爷什么不会?”
      “那今年过年可热闹啦!”陆凌喜出望外,顺手从怀里掏出两个刚烤完的红薯,热腾腾的红薯薄皮红瓤,递一个给殿汐,递一个给殿子期。
      殿汐的头摇的像拨浪鼓,眼睁睁的看着殿子期顺手接过来,掰开一半,透出里面冒着热气的红瓤,举到殿汐面前:
      “尝一尝吧,可甜了”
      使劲的摇头,望一望那虎威寨陆大当家,身侧别着一把长鞭,胸口处一道疤痕隔着领口都能看见一个尖,再看一看自己那皎洁如月的哥哥,衣衫整齐的连一个褶都没有,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抱着手里的红薯,格格不入的两个人,此刻竟有一丝说不出和谐。

      到了年根,天气越发寒凉起来,千草行比往日里更忙,来问诊的,来抓药的,家里条件尚可的,来抓上二两党参回家孝敬父母。有时候药铺实在忙不开,殿子期自己也会在后面帮着磨磨药,殿汐每每看去,那虎威寨威风堂堂的大当家总是跟屁虫一样跟在殿子期身后,殿子期嫌他不懂药理,不让他磨药,他就帮着药铺的伙计搬药,挑药,草药有些多带荆带刺,时常刺的满手流血,他就跟没事人一样,顶着一手的口子跟着伙计们干活。
      有时候殿汐看见他洗手,那一手大大小小的口子密密麻麻,重叠在手心里一道颇深的伤疤上,仿若药铺里刚入行的伙计,只是伙计刚入行时,谁都会因为这个抱怨两句,他却一脸笑意盈盈,看见殿汐看他就凑过去悄悄说:“别告诉你哥,他心思细,眼下年关这么多活,他知道准不让我挑了,怎么干的完呢”。
      看看忙里忙外的伙计掌柜,再加上自家哥哥,还有那虎威寨的陆大当家,低头看看闲的发慌的自己,虽然什么活也不会干,还是把那一肚子的抱怨生生咽了下去。宅子太小,沐浴的木盆不是黄杨木,炉火不够旺,茶盅不是嵌金边的,小厨房的糕点不够好,院子里连个池塘也没有,京城殿家纨绔子弟,绣花枕头殿小少爷硬是喝了一口陈茶,把这些话咽进了肚子里,老实的点了点头:“好,不说”。

      匆匆忙忙闭了铺子,雍州的千草行忙忙碌碌到了大年三十才彻底轻松下来。寻常百姓家忙了整整一年,到了年关一家老小围桌而坐,把一年里不愉快的事情都抛到脑后,痛痛快快的与家人吃顿年夜饭,喝几坛好酒,小孩子们穿着花布衣裳放着花炮,踏着一地洁白的落雪,落上几个忽深忽浅的脚印,嬉笑打闹,辛辛苦苦一整年,不就为了到年底的时候能同家人一起围着温洋洋的炉火谈天守岁。
      虎威寨上的烟花漫天绽放,红红绿绿的光影在天空炸开,照亮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今年殿子期来了,这排场也不同往日。
      去年年关,虎威寨还是霍九环当家,一寨头的人没有一个会包饺子的,文书弄了半斤猪肉馅,和了些白菜,陆凌擀了一桌子硬梆梆的饺子皮,几个人连蒙带猜反正是捏到一起了,结果下了锅,一屉看似是饺子的东西全成了片儿汤汆丸子。天寒地冻,陆凌和文书围着篝火搓着手,你一口我一口的就着一碗面汤囫囵吞下,也算是过年了。
      今年三十,殿子期一大早就叫顺意先上了寨头,和了面,擀好皮,又调了几大盆的饺子馅。到了晚上,闭了铺子,殿子期才带上殿汐和掌柜的一起上了虎威寨。洗干净手,将宽大的袖口挽至肘间,殿子期眉目低垂,拿起一片饺子皮认真包起来,填了馅,两手从一头开始捏,一个褶一个褶的直顺到饺子尾,一个饺子捏好放在屉上,看起来像极了一条小金鱼,大约不同地方包饺子的方式不同,殿子期也是同家里长辈学的,说是这样包的饺子像鱼,预示年年有余,是个好兆头。
      “真没想到,子期竟然还会包饺子”陆凌看那饺子小巧,圆圆的脑袋,尖尖的鱼尾,若是再用黑豆点上一对小眼睛,下了锅活脱脱一池游鱼戏水,忍不住伸手去拿,嫌他手太脏,被殿子期超手背上拍了一下:
      “旁的都不会,就学了怎么包,往年在家里一年到头都在忙,也就过年能同家人说上几句体己话”
      殿子期带着顺意、千草行的掌柜的,加上几个会包饺子的伙计,包了好几个时辰,每人包的方法都不一样,几十屉饺子一股脑的下进锅里,放眼望去倒像是大杂烩。
      虎威寨弟兄们众多,饺子不能管饱,但也要人人都能吃上才像过年。
      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热闹非凡,虎威寨里的弟兄们各个吃的腰圆腹满,喝得是面红耳赤,一个个袖子挽的老高嚷嚷着划拳,几个喝高了的兄弟拉着千草行的掌柜的,非要同他一起划拳,看惯了京城里文质彬彬的殿家子弟,年岁已高的掌柜的一手擦着额间的汗一手忙摆个不停:“实在不会,实在不会”,一旁的小耳朵也红着脸凑过来斟上一杯:“不会划拳就罚酒!”“对,罚酒罚酒”
      “好……罚酒”可苦了两鬓斑白的老掌柜,包完了饺子还要罚酒,端起酒杯一仰头老老实实的喝下去,朝一旁偷笑的殿子期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旁边桌子上,墨潇扇着他的那把翠玉扇子眉眼笑弯成一条线,陆凌和文书皆喝红了脸,一脚踩在凳子上,使劲往二麻子嘴里灌酒,揪着领子仰着脖子,没有任何由头,就是一杯接一杯的往嘴里灌。
      虎威寨内爆竹阵阵,明晃晃的火星四溢,一片欢腾,连寨口被虫蛀了的朽木门柱都因为贴着红艳艳的对联显得格外喜庆。
      “澎啪”,一阵红绿的烟火光亮照映着独坐在寨头的殿汐,殿子期端着酒杯走过去,朝他手里递去一杯酒,自顾自坐下笑盈盈问他:
      “怎么?想家了?”
      殿汐接过酒杯,戚戚地道:“你要在这待到什么时候?”
      殿子期笑着道:“怎么?怕我不在家回去又挨骂?”
      “我真搞不懂,这破地方竟这么好待?”
      殿子期轻笑一声,整了整包饺子时挽上去的袖口:“怎么就破了,你看,我这不是待的挺好”
      “大过年的,连个馈春盘都没有”
      “不许抱怨”殿子期斜了他一眼道:“来之前不是说好了的,不能抱怨”
      殿汐望了望殿子期微笑的眉角,不解的问:“哥,你知道你在哪吗?”
      殿子期伸手探了探殿汐的额头,笑着说:“莫不是喝糊涂了,在虎威寨啊”
      “你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指了指身后醉酒高歌,撸着袖子耍拳人群。
      殿子期收起了笑意,好整以暇:“山匪”
      “你可知你自己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狭长的凤目一瞥。
      “你是京城富贾,锦绣丛中的翘楚,殿家大少爷,殿子期”几个字说的清清楚楚:“你可知你身后这些人整日风餐露宿,刀光剑影,旁的不说,就光那为首的山匪陆凌,胸前一道那么长的疤痕,就知道他们整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要同他们为伍吗?”
      “你看见了”殿子期淡淡的问。
      “怎么看不见,那么长一道疤,隔着领口我都能瞧见”转头望向殿子期狐一般的眼,殿汐不解的问道:“哥,我真不明白,像你这样玲珑剔透的人,为何甘愿待在这种地方?”
      嗖的一声,金黄色的烟火直冲上天,炸开一朵金菊,明晃晃如那仙宫里的天灯。
      “那你为何不问问,他那伤疤因何而来?”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炸开的烟火,殿子期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
      这竹骨的扇子并不显贵,是文书白天的时候给的,说是过了年就要和墨潇一起走了,写了几个扇面给他们留点念想,不显山不露水的文书,字果然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缓缓打开,又徐徐合上,殿子期放到殿汐手里,笑着说:
      “这诗倒颇合时宜,送你吧”
      这竹扇入手颇轻,也不是什么尚好的纸面,小心翼翼的展开,上面笔走龙蛇,写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子期,子期,看我,快看我!”身后陆凌大喊一声,殿子期和殿汐同时回头,只见陆凌扬起手中的花棒,金黄色的铁汁飞向空中,用手中的花棒猛的击打,散开一片金色的铁花,星星点点,如流星般布满整个夜空,火树银花不夜天,金色的铁花如雨般落下,照亮了殿子期明亮的眼。

      过了十五,殿汐又上山吃了一顿元宵,放了一盏花灯,十六那天才启程回京。
      颠簸的马车压着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跑出去许久,殿汐依旧掀着帘子回头望,远处渐行渐远的殿宅门口,陆凌和殿子期并肩而立,手不自觉的捂住怀中的折扇,扇子中的诗句历历在目: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误会啊!
    殿汐不是喜欢殿子期!
    也不是直男!
    想了解殿汐的故事~可以下跳到《方井村》
    看看关于殿汐的小情小爱~~
    谢谢大家~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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