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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短暂好时光 ...


  •   虎威寨房内炉火烧的正旺,干草烧的噼里啪啦作响,殿子期望着床上的陆凌,从胸口到掌心被药布裹的严严实实,却依旧有不少血迹透过白色的药布染了出来,似是很痛苦,陆凌始终紧锁眉心,也不知是半睡半醒,还是在做梦,睫毛迅速的抖动着,殿子期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曾几何时与这个人有过交集,为何要拼命来护他。房内寂静无声,只有跳动的火光,恍若断断续续的思绪。
      布鞋声缓缓走来,木门轻启,文书端着药碗推门而入,看着端坐在桌前的殿子期,眼底依旧带着点点血丝,似是还没有缓过来,便轻声问道:“今天吓着了?”
      似是被打断了思路,殿子期轻轻朝文书点头,随即抬眼看到文书一身文质彬彬的模样,眉宇间透着一丝清秀,丝毫也不像山匪倒像是个文弱书生,便问道:“你……你也是山……”匪字没说出口,便觉得这样问似乎太不礼貌,立刻改口:“你也是虎威寨的?”
      文书见他欲言又止,轻笑一声,点头道:“怎么,不像?”
      “嗯”殿子期应声回答。
      文书将药碗放在桌上,伸手探了探陆凌的额头。
      “还有些热,我方才试过了”殿子期说道。
      “且烧一阵,明日起来看看吧”
      “嗯”
      文书见殿子期点点头,又仔细打量了一阵,轻声问道:“你是殿家人?”
      “是”殿子期知道别人救他恩重如山,便如实回答:“在下殿家长子,殿子期”
      谁知殿子期刚说完,文书便轻轻笑了一声,转头看向陆凌,看着陆凌因为痛苦而纠结在一起的眉眼,反而笑着说道:“那陆凌这次,便值了”
      殿子期不解,微皱着眉,伸手将快熄灭的灯又护了一护,灯光再手掌的保护下稳固下来,亮着橙红色的光。
      “你小时候,可救过一个因为偷馒头要挨打的小孩”文书看他不解,便问道。
      殿子期低下眉眼,暗暗去想,可殿家生意颇大,每年开仓放米,便是街头乞儿也救过无数,这种偷盗馒头包子的小孩救过不知多少,实在是想不起来,便轻轻摇头说道:“太多了,想不起来”
      文书见他好似真的想不起,便走过去,伸手取下挂在陆凌床头的鞭子,放至殿子期面前的桌上,道:“那这个,你可认的?”
      殿子期刚想伸手去拿那鞭子,突然看见握手处蓝红白三色宝石,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小时候在京城,那个身穿黑衣笑容似火的少年突然映入眼帘。这鞭子是当年他与父亲去关外的时候父亲亲手赠予,蓝红白三色的宝石是他们当地的守护神,这种配色只在当地出现,这鞭子正是小时候被那黑衣少年抢走的那一根。
      当时的殿子期很喜欢这条鞭子,因为被抢走,心里还失落了一阵,竟没想到,时隔十年还会出现,更没想到这鞭子竟能救了自己的命,这抢他鞭子的少年,竟带着一颗要护着自己的心走到如今。
      屋内炉火颇热,暖意蒸腾,望着陆凌因为疼痛而皱起的眉心,殿子期手里不由的将鞭子兀自握紧,心头涌上一阵温热。

      虽说到了夏初,但山尖上依旧透着寒凉,尤其是晨间。殿子期坐在陆凌床边静静的守了他一个晚上,到晨间的时候,或许是发烧的缘故,陆凌紧紧拉着被子,似是很冷。殿子期找遍了屋内所有能盖的毯子,就是连霍九环平日最喜欢的虎皮榻子也没放过,最后将自己的披风也给陆凌盖上,他才些许有了转暖的迹象,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了天亮。
      天光洒进屋内,桌上的烛火早已熄灭,殿子期用手撑着头,没有真睡,只闭眼假寐一阵,忽而感觉身下有动静,立刻睁开眼,正看见陆凌眯着朦胧的眼睛呆呆的看着自己,轻轻笑了一声,替他掖好被角,轻声说:“你醒了”
      谁知陆凌张口即是一小声叹息,带着血的嗓子十分沙哑:“可惜了……”
      “嗯?”殿子期不解,以为自己听错了,便低过头凑近去听,一阵松香气息传来。
      富贵人家的大少爷穿衣十分考究,除了料子好,内衬软之外,所有一应衣物要用松香来熏,干燥清新的松香随着殿子期前倾的微风,吸入陆凌的口鼻,更衬出殿子期几分高贵。
      眼底含着一丝水气,陆凌轻声说“你穿这白衣真好看,可惜染上了血,糟蹋了……”
      殿子期听到这话,心底没来由的一疼,赶紧说道:“破衣服有什么稀罕”说完见他还盯着自己染血的袖口,便伸手将袖口挽进去,从桌边拿起药碗递到嘴边:“来,吃药吧”伸手探了探药碗,温度刚好,便扶着陆凌坐起来,舀了一勺送到唇边。
      “我……”陆凌嘴唇极干,刚一张口,嘴唇便撕裂一个小口,渗出血来“我自己喝吧”
      “我……我喂你吧”殿子期看着陆凌苍白的脸,心头一阵说不上来的疼,便又将勺子送上前几分。
      陆凌低头看了一眼殿子期染着血的手指,手指纤细白嫩,连指甲也修饰的刚刚好,如青葱一般,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竟端着一碗药喂到自己面前,轻轻咳了一声,陆凌道:“还是我自己吃吧,你是富贵人家的大少爷,我一个山匪,哪里配让你喂我吃药”
      殿子期听到陆凌这么说,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手下一松,陆凌便自顾自接过药碗,然而胸口的疼痛连同掌心入骨的伤口,牵一发而动全身,手刚一碰到勺子便一阵钻心的痛,刚想咧嘴嘶一声,却余光扫到殿子期还准备喂他吃药,硬是忍了下来,只是手中实在控制不住力道,一勺药还没送到嘴里,便洒了七七八八,淋漓弄了满床。
      陆凌没抬头,便听见殿子期一阵轻叹的鼻息,伸手从陆凌手中抢过碗,一勺药便又送到嘴边:“快喝吧,你那样喝,一会这药又该凉了,你就是不心疼自己,也该心疼一下文书他们,熬了一个晚上的药,这会刚躺下,这药若是又凉了谁给你热,还是你想我去给你热?”
      殿家大少爷走南闯北,口吐莲花,八面玲珑,几句话将陆凌噎的回不了嘴,似乎刚想妥协,看到殿子期白嫩的手指,又期期艾艾的张嘴想推脱:“我……”
      “闭嘴!”一勺药直接顶在嘴边,一扬手,顺着陆凌微张的嘴灌了下去“吃药!”
      殿子期生平第一次喂人吃药,往日在殿府内生病喝药也一项都有每房的丫鬟小厮照顾,他犹记得殿汐八岁那年生病了,殿子期守在床前几天几夜没合眼,即便如此,喂药等活也都是殿汐身边的顺心伺候着。
      “哥哥,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喂我吃回药吗?”八岁的小殿汐挣着一双滚圆闪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问殿子期。
      殿子期拍着殿汐的背,笑意盈盈的说“顺心喂的好,哥哥怕洒你一身,你又要嫌我粗笨”
      讲着故事,哼着儿歌,殿子期静静的陪在殿汐身边。若说殿子期对他这个调皮捣蛋的弟弟殿汐那是真的好。
      但如今确实从没有给人喂过药的殿子期真如他所说的“粗笨”,一勺药喂到嘴里,顺着嘴边淋漓也洒下一些,赶紧拿帕子去擦,又怕碰到他的伤口,两只手也是没地方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时候勺子递的靠前了些,咯噔一声碰到牙齿,险些将那勺子磕破个边。
      殿子期脸上露出些许愧疚,陆凌确实如获至宝,受宠若惊,别说勺子磕到牙齿,就是顺着喉咙捅进来怕是也忍了,别说有些许药顺着唇边流,就是喂进去的是穿肠毒药,也能当糖水一股脑全喝了。
      窗外天光微亮,几只麻雀站在树梢吃着新长出来的果子,柳树刚抽的嫩芽顺着小湖边垂至湖面,山尖没来由的小花红红黄黄开满了一片,阳光洒在绚烂的花丛间,仿若天地化作一片白光,没有昨夜的厮杀屠戮,只有晨光下安静吃药的两个人。

      此时此刻,恰如此情此景。
      陆凌在房里躺了几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殿家大少爷,手脚笨拙的忙前忙后伺候了他几日。这伤病刚见好,方且能出屋,便看见殿子期站在和煦的阳光下,握着小耳朵的手在教他写字。硕大的木桌,平日里竟放些残羹剩饭,酒菜碗碟,这几日不知殿子期从文书那里怎么寻摸来的一方砚台,几根毛笔,平放在硕大的木桌上,这平日里只是放些酒肉的桌子竟在此时也显出几分文雅气息。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洋洋洒洒的笔迹因为握着幼童的手而又显出几分稚嫩,殿子期轻轻用手点着小耳朵的头问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稚嫩的大眼睛比平日还可爱几分,笑眯眯的点头“子期哥哥,明日学些什么呀?”
      “你先把《孝经》背好了,我再教你别的”
      “嗯”抱着殿子期给的一本书,仰着头,忽闪着长长的睫毛,一脸笑意盈盈的点头。
      这还是那个偷人家鸡让狗撵的找不着鞋的小耳朵吗?陆凌以为自己起来的方式不太对,准备回去再补一觉。
      小耳朵格外喜欢殿子期,整日里扯着殿子期的袖子让他教他写字,教他背书,从前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一根竹笛也让殿子期吹给他听。
      殿子期好像什么都会,穿着洗净的雪白罗衣,坐在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悠扬的吹着一首塞外的小曲,曲风特别,关内不常听到,大约是他小时候去塞外做生意时候听到的。
      塞外的姑娘腰身如蛇一般细,跳起舞来仿若可以扭一个圈,碧绿碧绿的一双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人心,塞外的瓜果特别甜,如蜜一般,桌上用的手里捧的大多都是琉璃做的,五光十色,光彩照人。
      殿子期有时候将自己这些年做生意的所见所闻讲于虎威寨的弟兄们听,所有人都听的目瞪口呆,仿若坠入绚烂的故事里无法抽身。
      “子期真是好口舌,听的他们一个个都跟呆子一样”一个挨一个的脑瓜敲过去,将他们从幻象里拉回来“怕是日后都要跟你做生意,谁还留在我虎威山做好汉”
      “绿林中人,刀尖上走的,你难不成还想做一辈子?”接过陆凌手里一捧松子,殿子期自顾自磕起来。
      “铁打的寨头,流水的当家,如今霍九环死了,我不做大当家,你让我这虎威山几十个弟兄吃什么,喝什么?”捡起地下一片石子,打着旋朝远处的湖水里扔去,石子打在水面上,跳跃几下,随即沉入湖底。
      “文书过几日送货回来,寨子要重新整顿一番,从前跟着霍九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他都干,现在跟着我,不行”最后两个字说的极轻,也极坚定。
      “你呢?等文书回来就回京城?”
      “嗯”
      看似不经意的询问,看似不经意的回答,这两声都答的极小心,小心的问,小心的答,想听到一点点不同,又生怕听到一点点不同。

      “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之事……”小耳朵抓耳挠腮想不出来,朝殿子期吐着舌头嘿嘿一笑“子期哥哥,我忘了,嘿嘿”
      “忘了要打手板”殿子期从身后抽出一根藤条,小耳朵躲也不躲,怕也不怕,手心朝上伸出了让殿子期打。
      “啪”雷声大雨点小,殿子期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在手心轻抽了一下“好了,接着背吧”
      殿子期从不真打,所以小耳朵也不害怕。
      “你这样他永远也学不会,要真打!”陆凌在一旁磕着松子,蓖麻油炒的松子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微开的一个小口,陆凌用指甲伸进去扣开一条缝,取出里面的松子放至一旁的小碗,“从前跟我上山打山鸡,这兔崽子学的快着呢!我就告诉他,打不着晚上就坐旁边看我吃!你看他学的快不快!”
      “啪”一声,殿子期一藤条打在陆凌的手腕上,端起面前的茶盅喝了一口,狭长的眼斜着看他“你也要背书吗?”
      “不背不背,你教你教”陪着笑脸揉揉手,怎么对小耳朵下手那么轻,对我下手就这么狠,我这可还受着伤呢。
      看这里似乎不需要自己,陆凌哼着小曲去提了一壶热水,又将殿子期刚刚喝完的茶盅续满。
      虎威寨哪有什么像样的茶盅,殿子期来了以后陆凌专门着人去山下买的,去之前特意交代要买最贵的,兜底翻烂了也就能摸出二两银子的陆大当家也买不起什么好茶具,白瓷青花的茶碟,茶碗上游着一尾金鱼,茶盖上镶着一圈金线,在殿家这自然算不上金贵,但干干净净的最适合殿子期。
      “你从前什么都见过,也没有什么稀罕,在我这只有这些粗鄙的东西,你凑合用吧”
      陆凌用干净的帕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一丝不干净,直到殿子期在旁边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让不让我喝茶,是要渴死我吗?”
      陆凌才又擦了最后一遍,拿来给殿子期用。
      阳光微亮,空气中飘来一缕淡淡的栀子香,小耳朵在一旁看书,殿子期躺在藤椅上假寐,手边的茶盅腾腾冒着热气,同在家里的时候一样,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微微睁开眯着的眼去看,那人不厌其烦的用手扣着松子,松子仁放一边,松子壳放另一边。年轻俊朗的脸庞上,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杏核眼,即便在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会翘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笑的时候会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抵着唇边的一颗的虎牙会钻出来吸引人的视线。
      周遭暖洋洋的光撒在他身上,仿若会发光,殿子期那时这样想,但他不知道,当他闭上眼休息的时候,身边磕松子的人也会偷偷抬眼去看他清秀的侧脸,那时的陆凌也觉得,身侧的人,仿若在发光。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辛苦啦~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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