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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慕容 ...


  •   元钦脖子上的伤口被随军的医官简单包扎过,出酒楼时随手拿了几张大饼,一张狼吞虎咽嚼着吃,另外几张给了甘棠和车夫。三人连夜回宫。

      吃着吃着,威猛了一整晚的皇后殿下抹了把自己的脖子,落下了两滴男儿泪。

      甘棠正拿小帕子给元钦擦干涸的血迹,惊呼:“殿下……“

      元钦摆摆手,嫌丢人一般躲到马车角落背对着甘棠,又咬着饼子落下两滴男儿泪。这情绪很难向外人解释清楚,大致就是生性胆怯的人迫于形势逼着自己勇敢一回,事后回过味来被““怂”““怂”““怂”情绪疯狂反扑的感觉。

      他第一次这样事后怂哭,是六七岁第一次见元壅时。

      他生命中头几年,对自己的姓氏和生父都没什么认知,也无心去探究。他知道自己是大司马之子,还是因为元壅之妻元毕氏善妒,将自己强行掳进大司马府去质问元壅。

      元壅为人阴狠,但因着靠岳丈起家的缘故,对待发妻倒是格外敬重。对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先是赌咒发誓只这一私生子。为表诚意,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遣他与一衣着肮脏不堪的小童比枪。

      两六七岁的小童被当做野兽给人逗趣儿,元壅扬言他二人中不死一人,绝不放他两离开。元夫人这才被哄好,勉为其难坐下看一看这位私生子的存在是如何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抹去的。

      那小童状似温和,撇过来的眼神却是鹰隼一般,瞧着比元壅还要吓人。元钦不敢与之斗枪,怕死的不明不白不光彩。

      元钦他娘崇拜徐云起,从小就教导他:人固有一死,若当真活不下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轰轰烈烈。

      元钦当时恨毒了元氏两口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索性调转枪头去刺元壅。元壅没有防备小小私生子敢对自己动手,血染坐踏,现场乱做一团。一刺之后元壅瞧他新鲜,竟然不顾夫人反对,改变主意放人回了家。

      元钦骤然逢此大劫,元家仆人在场时还能勉强维持,待人一走,就抱着他娘哭个不停。

      此事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自此以后他但凡做那拔尖出头的事,完事后都要偷偷哭一哭。他上次去找蒲衣觉,回宫也偷偷掉过两滴眼泪的。

      怂哒哒的皇后回宫脱下内侍服,又命甘棠去太医署要了些药粉,龇牙咧嘴给自己敷上。抹完一照镜子,还是好大一条疤,便决计这几日都不要出门了。免得被人瞧见,徒惹是非。

      想来新妃子进宫的事也不需要他出面,大可以在这宫中蜗居。左右慕容妍也就在宫中呆了三两月,后宫那么大,有心避着,大可以到她出宫都打不上照面。

      她一觉睡到大中午,用膳时听闻慕容氏姐妹已经进了宫,皇帝看过,大为欢喜。即刻下令安排二人入住凤栖阁,择一吉日册封。他听完冷冷淡淡“喔”一声,旋即又找了些话本诗词,躺在床上翘脚看起来。

      心中不平静,到底是看不进去,他将一本诗集盖在脸上闭目养神。暖风吹过,将诗集拂落在地。元钦俯身去捡,指尖落在正好翻开的那一页上,上书道: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重重青山挡不住东流入海的江水,此乃天命轮回,不可逆转。

      他将诗集合上,知道秦国的命运又开始轮回了。燕国是秦国统一北方所征服的第一个国家,秦对燕的处置方式将会延续到后边的羌国以及大月氏。

      蒲衣觉有个毛病,许是受齐人出身的谢存道的影响,他喜欢于乱世中追逐虚无缥缈的美名与德行。他常以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大度明主为立身的方向。故而他对手下败家格外宽容,并且十分赞赏那些忠于故国宁死不投秦的文臣武将。

      未来几年,各国的亡国贵族们皆不会有灭族之祸。才能平庸者,赏闲职封以爵位;才能突出者,封以实职入朝为官。宁死不降的武将文臣会被大加赞赏其忠义,并许以高官厚禄强行收拢到秦皇账下。亡国的民众们,也并不会被高压统治。秦皇忙着打下家一统天下,匀不出精力来折腾新到手的土地和人口。

      蒲衣觉一步步统一北方,然而每一步都走得虚浮。他就像一个手办收集者:这块国土现在归我了,完毕。这个名将现在归我了,完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只管打下他们,大家便都是自己人了。

      几年下来,蒲衣觉之名极尽北方的每一个角落,齐国上至国君下至百姓无不闻之色变。可是他的朝堂之上,秦人燕人羌人互相提防,矛盾重重;军队之中,各国收拢的将领之间盘根错节;民间,各族人民上到思想文化下到生活习性都没有融合,大家套一个秦人的壳子,心底里还横亘着一道名为“秦人、燕人和羌人”的分界线……

      打齐国时好不容易动用了这几年的战果,召集了各地青壮年参军,结果弄来一群无心南下只想回家种田的乌合之众。再加上收编了一些之前在齐国俘虏的“宁死不屈真义士”,义士们身在曹营心在汉,给齐国通风报信。秦国在湘江大败。惹得各亡故贵族趁虚而入,纷纷拥兵造反,企图复国。

      一子错,满盘皆输。蒲衣觉对待燕亡国贵族的态度就是这第一子。

      接下来两天,慕容氏姐妹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蒲衣觉今天赏她们金银珠宝,明天赐她们绫罗绸缎;早间亲自给她们拟封号预备吉日册封,晚间亲至凤栖阁陪二人用膳。听闻慕容妍好骑射,还赏了她一匹宝马,特许她在宫道上纵马游玩。连带着她们未上京的父兄,都受到了秦皇的赏赐。

      元钦烦不胜烦,闭门谢客,也令宫女们不准再传慕容氏两姐妹消息过来。到了这天晚间,却是出了点岔子。是众妃子们白日里寻不到人,晚膳时分再度来寻并试图蹭饭,赶巧了全凑在一起。

      班淑媛来找他试新买的胭脂;柳修容要和他一起赏玩最新购得的名家画作;曹允华养了月余的玫瑰开了,亲自给他宫中送来了两盆;纯美人养的小猫咪跑丢了,哭得稀里哗啦来找皇后姐姐诉苦……

      元钦怕给这帮小姑娘们看见自己脖子上的伤,假称不在宫中。

      他以前向来爱惜后宫的妹妹们,无一不是有求必应召之即来。有时候几位妃子一起来,便就一起招待了。从来没有这样闭门不见的时候。小姑娘们一天来两次都没抓到人,心里边自然存疑。

      于是班淑媛认为元钦是去了柳修容屋里赏画;柳修容认为是曹允华拿些妖艳花儿勾走了皇后;曹允华多么清高爱花的一个人,怎么能荣誉别人贬讽她的花是妖艳俗物,当即反驳班柳两人才是最喜欢缠着皇后的狐媚子。

      “天天皇后姐姐长皇后姐姐短,如今还在这里贼喊捉贼。”曹允华呸一声,怒目红唇,“皇后姐姐是你们两个人的吗?”

      三位嫔在皇后宫门口吵起架来,都怀疑皇后偷偷进了对家的宫殿。纯美人位份低,年纪又小些,向来不争不抢的。小姑娘伤心于皇后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又哭哭唧唧走了。

      元钦一个头两个大,被吵得不能清净,便带两小太监悄摸走后门溜出去躲闲。谁知慕容妍骑马路过,元钦一下后门的白玉台阶,就与慕容氏两姐妹撞个正着。瞧方向是从蒲衣觉的紫宸宫方向来,路过长乐宫,要回凤栖阁去。

      慕容妍还是如此明艳动人,甚至比之前几日还要更添三分。她着一身的骑马短装跨坐在马背上,白玉似的脸蛋印着红裘,显得分外贵气。她通身上下没有亡国公主的落魄,才两天便已融在富丽堂皇的秦宫之中。比之生长在这儿的王公贵女,更有主人家的气派。

      足见蒲衣觉对她着实宠爱非常。

      慕容缦穿的浅色长裙,弱不胜衣状跟在她姐姐的马边。

      两边人一相遇,可疑的沉默骤然笼罩了这一方空间。两姐妹先是一愣,而后眉间皆是疑惑,很显然认出了他。

      元钦恍惚间都出现了幻觉:说时迟那时快,慕容妍手提长枪纵马冲杀至秦皇后的面前,枪头架在皇后颈间。慕容妍凤眉怒立,险要咬碎了一口银牙告状道:“四叔,这就是那日长安城外襄助徐云起坏我好事者。”他四叔慕容景便遣人将秦皇后元钦绑来,于三军阵前……

      元钦内心剧场丰富到溢出来,表面上不显。只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脖子,便要目空一切越过两姐妹:宫里妃嫔十余人,量他们也认不全。只要我表现得足够镇定,她们就抓不着我。谁料刚走两步,身后小太监啪嗒上前两步,怒斥道:“大胆燕女,见到皇后竟然不下马不行礼!”

      慕容氏二女脸上疑惑的表情骤然变成震惊。慕容缦张嘴,末了什么话都没说行半跪礼。

      慕容妍却是睥睨一般望了元钦一眼。“皇后娘娘……”她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悟了什么似的笑着摸了摸蒲衣觉赐给她的宝马,“自古美人爱英雄,眷侣小别胜新婚。皇后娘娘真乃性情中人。”

      说罢也不行礼,躬身捞了她妹妹放在马背上,扬长而去。

      元钦看着她两的身影拐了个弯,消失在了去往紫宸宫的路口,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几息之后他才一拍大腿:“备笔墨,再唤个脚程快的内官来……不对,来不及了。”他原地转了半圈,摆驾回长乐宫:“唤纯美人来,让她带上她身边的刘内官。就上次和孤一起给刘美人的猫洗澡,刘美人还调笑过他长得酷似孤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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