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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希望的门槛 ...


  •   军队开拔的当天,遇上的是一个大晴天。天空没有一丝云,明晃晃的罩在京城百姓头顶晕开一圈刺眼的靛蓝。射在五百年风雨荡涤过的正殿琉璃瓦上,也仿佛一时洗去岁月尘埃,折出昔年的闪耀锋芒。
      大家都说,这是吉兆。此次八旗军南下平叛,必能旗开得胜,展我大清雄风。
      呸。天津想,据战报所言,在天京城下湘军早占尽优势,指不定这当口已经攻陷天京接着□□烧了。别看场上铁甲如织长矛林立,真正南下的可有几队?去了也只是仪式性的充个场子,敌人眼看就要没了,还谈什么旗开得胜。
      他扎进中央队列里好一顿找,终于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位置瞧见了那人身影。全副武装,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煞是好看,只是盔下毫无表情的脸庞有些断人遐想。
      北京见他前来,只把眼皮抬了一抬,说:“你还是来了。事先说好的,你不能跟去。”
      “谁说我要跟去的?”天津没好气道,“你想多了。”
      “那你是?”
      “就来看看。我和廊坊打赌你肯定是顶着张死人脸走的,他偏不信。一看,果然没错。”
      北京似乎有点想笑,把笑意扼杀在了摇篮中。“你也想多了。只是太阳太大,晒久了头晕。”
      说吸鸦片烟头晕都比这个更有说服力。天津没理他解释,说:“你心情不好。”
      “噢。”
      “也根本不想见天京。”
      北京不置可否。“……我必须去。”他说,“长毛是走到末路了,可善后还麻烦着呢。光是怎么处置那些南方城市就是大问题。”
      这倒是句实话。对清朝恼恨到骨子里的桂林,剿匪有功却自有谋算的长沙,立场模糊摇摆不定的安庆,一面借洋枪队赶走太平军一面对北方冷嘲热讽的上海,以及天京……唉,总是绕不开天京。天津和他没有深交,只记得他跟北京似乎有点嫌隙。哗变之初,天津曾以为那人会用在朝堂上表现出来的相同的冷静和淡漠,去应付那个疯疯癫癫又不伦不类的拜上帝教。不想叛乱一发而不可收,闹了十四年才堪堪收场。隔绝了这么久,他已无法想象对方内心的变化。
      凭借不多的几个照面,他又能从那些南方的城市身上揣测什么呢?中国这么广大,人心那么善变,有一些隐瞒和误解太寻常了,只求一个关键时刻还能戮力同心。然而分裂的引线早在清军入主中原时便已埋下,火势时大时小,却从未停止过燃烧。炽盛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天津却感觉不到任何希望在前方。
      恐怕……
      “时间不多了。”北京见他良久沉默,也不追问便道,“你有要紧事讲么?”
      “没有。”天津后退半步看着他。还是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体格,他多想说,你和当年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一模一样。他听人们说燕王扫北,渡直沽袭沧州,是时随其左右的北平何等威风,但天津对此印象模糊,他萌发独立意识是从北京把他牵出土城墙开始的。那时的北京意气风发,言谈并无战场上带下来的戾气,手掌温暖而坚实。北京牵他走了一会儿便松手,大步走到一个土丘上回头笑嘻嘻说,追我看看吧卫子。他跑向那土丘,可他跑三步还抵不过北京走一步。北京的笑声一路飘来,他又羞又恼,晃动着两条小短腿仍然穷追不舍,暗暗发誓他以后绝对会长得比北京还要高大。
      誓没发完他就被北京拎住后襟一把提了起来,抱在胸前还掂了两下。不逗你了,他说,跟我到皇城去,吃好吃的,再认识几个哥哥姐姐。
      他是他最初拥有的一片天。
      如今天津已经长得和他一般高,说不定还胜出一点点,可他曾经想要追逐的目标已不似往昔。还有一样的脸,一样穿着戎装,将南下前往的是同一处地方,将见到的是同一人。但是那一身由一往无前的决心所生发的力量,是不可能重现了。风吹雨打,余下疲累与沧桑,人心间砌起的墙强如经年累月的苔藓,愈积愈厚。
      号令响起,北京拉起缰绳。“我得走了。既然没有要紧事,你过来总有个目的吧?别说是因为打赌。你有什么希望?”
      “就来对你说声一路顺风,万一要打仗别冲得太前。没别的了。”
      “那是当然的。”北京的语气很是笃定,“那么就……再见了?”
      “嗯。再见。”
      他随后登上城楼,望着军队以一动起来就不太整齐的阵仗从朱门中涌出,向南面遥远的天京行去。北京隐没在盔甲丛林里,杳然无踪,他盯着军士背后的无数个“兵”字,只能想象他在目送他背影离去。
      我希望你幸福安康。他原想这样回答。
      他清楚那人的显赫地位无助于此。即使在太平年代,这也是不容易得到的,何况这动乱频发逐年下滑的老大帝国。太平天国掀起的波澜将平息,而山雨欲来的潮气却久不化散,反而愈加在他鼻尖萦绕盘桓。
      事到如今,我和你也有了不能说的话。我可以不对你说,但我仍要继续希望。
      希望着总有一天……你会得到的幸福安康。

      “哈哈……说到靖难那时候,你太叫人印象深刻了!一脚踹倒宫门,瞪着我大喝什么放下武器,不放就给我好看……”
      南京仰头干了一杯。北平盯着自己杯里的残余液体犹豫一下,也倒进嘴里,咽下便说:“特别蠢是不?”
      “必须啊。不过我第一个念头是‘眼睛瞪得真圆,声音意外的还挺好听’……”
      “谢、谢谢夸奖!”
      北平自以为还没有喝高,差点舌头打结的事实让他认识到理想与现实的偏差。上次他请南京吃饭,半途遇见在小吃摊流连的武汉和长沙,不知怎么就演变成四人下馆子涮火锅,吃到嘴里快喷火牛皮快吹到天上末了还搓了几局川麻。事后他沉痛反思,为避免回请重复上次的局面,南京问他想去哪里时他选了北碚区一家报社门口适合安静谈话的咖啡屋,还特地要了包间。
      ……然后两个人鸡尾酒喝完嫌少就多点了些,不慎就喝高了开始互相痛陈革命家史。
      “现在说抱歉也忒矫情了,可我……你懂的,从云端跌下来的感觉,你可能习惯了,但是那时的我实在受不了……我以为我能忍住,可是不行,我遇上了燕王……”
      “没关系我是懂的。燕王是个好男人,起码对你来说。”南京把玩着酒杯,眯着眼说,“你看人的眼光总是很好,比我强多了。”
      “不,也不总是很好……”北平撑住桌子,视野开始轻微旋转。
      “哦,有吗?”
      “像那什么李自成……”
      南京玩酒杯的手停了一下,好一阵挣扎才没让想象力瞬间奔腾到呼伦贝尔的大草原上。北平才冒出这句,尚存的理智就使他赶紧闭口不谈了。乘着酒兴,南京拍桌:“说啊!说来给我乐乐,作为咱们伟大友谊的见证!”
      北平用更加气势惊人的拍桌回敬:“不是我不想说,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呀!脸都没看熟就给多尔衮和吴三桂赶跑了,能有什么可说的!”
      “不不肯定有内幕!凭我多年的经验——”
      门怯生生的被推开一道缝,服务生探出半张脸:“两位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原来两人拍桌时把桌铃震响了。
      “不用……”北平默默掩面。
      “不好意思……”南京默默扭脸。
      服务生闻声遁逃。
      要包间是个英明之举,北平庆幸地想,免去了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还谈了不少平常比较敏感的话题。……等等这真的值得庆幸吗?
      南京一歪头靠在墙壁上——他没控制好力道,更像是一头撞上去的,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瞟着北平,懒懒地说:“真奇怪,上海居然还憧憬过你,虽然我能理解某些没真正谈过恋爱的少男少女的口味啦……长得不错,有文化有地位,看上去还有那么一点王八,哦不我说的是王霸之气。可只要稍微往深处去,你那性格……就凭你这张喝了酒都撬不开来的嘴就活该孤独一生。”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北平凉凉地说,“而且上海应该已经对我无感了。”
      “嗯哼真的吗?”
      “怎么就假的了,我看他现在对你的兴趣比对我大多了。”
      南京笑了笑。“不是一回事。你失落了?”
      “不会。你说的也没错,我这种人他一旦深入了解,就会知道和他想象的反差。我给不了他想要的任何东西,他断了念头说明他思想成熟了,是好事。”
      “也别把话说死。日子还长着,说不定他会再次喜欢上你,抱着和过去不一样的心情?”
      北平低头,盯着盘里残留的几根意面。“……不太可能。”
      “不怪你这么说话……”南京靠着墙,语声越来越轻,“虽说我们都算经验丰富,可论起真正谈过恋爱的也没几次。你有了想认真谈的对象吧。真麻烦,亏我自以为爱着你许多年。”
      北平猛抬头,醉意全吓跑了。
      他脑中急遽闪过多种回答方式。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太灵敏了吧?什么你爱着我其实有些时候也觉得我是爱着你的?这是在求交往吗可那个以为好像不太对劲?爱不就是一种个人的感觉吗还能怎样以为?可是你看上我哪点了你又不是只看表面没有经验的无知少年?究竟你想表达什么意思呢信息量有点大我抓不住重点?
      任北平在那里思绪万千,南京料到会成这种局面,自顾自往下说:“也许是羡慕你的运气,佩服你看人的眼光和行动力。虽说你默默无闻了很久还倒了很多霉,可时运一转就能迅速抓住。我就不擅此道,有很多机会却抓不长久,好不容易抓到一回还给你翻了盘。如此也就罢了,你愿意被帝王继续坑害,就去好了。可过了明末,你继续安稳坐你的位子,我经历南明的事情开始心不平气不顺。你可以一边站在风口浪尖,一边保住安稳和权势,即使受到非难和指责也不动摇地自行其道,这是我屡次尝试也屡次失败的。我才知道,你认可过李自成。可他一败,你就迅速投向了多尔衮……”
      “……有一些原因。”伤疤隔了多年,一碰依然痛得很。北平不愿多讲。
      “嗯,我知道你有隐情。但当时我只是对此很不舒服,一直不舒服,当有人期待我能站出来和你作对的时候我常常应允,这也是原因之一。时间久了,我渐渐的感到胜负不再重要,反而演化成了一种执念。如果能去爱着你,就好像我不能实现的愿望能有你补上……而你那矛盾的个性适当的时候也会成为一种魅力。因为一些相似的阅历我不会像别人只看到你的表面,这只是我盲目的自信。”
      “很多次跟你面对面的时候,我都会感到被触碰到内心的阴暗。”北平说,“就像在被迫看着没有意识到的自己。这是真实存在的,不是盲目自信。”
      “于是我以为我爱你了。”南京眨了下眼,“执念距离爱确实也不远。要是两个人都互相有点喜欢,一个人暴露了执念,可能就真的混到了一起。”
      “可是你没有。”
      “对。我享受着这份执念,没有表达,只在最痛苦最难捱的时候想着你,然后获得一点宽慰。”
      “我也常常思念你,牵挂你的事情。你对我非常特别,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可是南京说到这份上,北平也明白了七八分他不表达的原因。他自问,我该遗憾吗?
      “谢谢你。”南京撑着桌子摇摇头,“可梦总是要醒的……过了37年那个最想你的时段,我总算看清自己的卑鄙。我只是喜欢在远处默默爱着你的感觉,等你到了面前,日复一日,我发现两手空空,并没有把心带来。要说在乎和关心,我们彼此之间不缺。但还是不一样,以这样的出发点去爱,是错的……我,并不比上海高明。”
      南京的语气很淡然,北平却忽然很难受。“我以为你另有心思了,或者是没有心情,在这种环境下。你要是表示出一点意思,我一定会回报。可你没有,现在又跟我说这些话……”
      “啊,那我们更该高兴没走上歧路了。你要是当真对我有那种意思,不会干等着我的表示吧?”
      “这也……”
      “到底该不该跟你摊牌,我很苦恼。所以感觉你有了别的牵挂以后我反而松了口气,想着不会对你构成伤害了。你……不要做出这种表情啊!”南京偏过脸去,手掌顶住一侧额头,滑下来遮去半边眼睛。掌心抵着微微潮湿的睫毛,他心里蓦地涌上对自己一股无名的愤怒。“我也是……很痛苦的!可是这错觉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人生中有意义的本来就不多,希望又多是虚无,既然发现它不存在,还要等它变大再自己破掉吗?我解脱了,你也有了不是虚无的希望,这多好,能去爱别人,多好啊……我祝你一切顺利……”
      北平想说的很多,到嘴边只能挤出一点点:“别这样说,根本就没有一点准数的事情,我连他切实的想法都不知道……而且,我相信民也不乐意看到……”
      南京回道:“不,他乐意。”
      时间仿佛凝滞。
      在咖啡屋说这些,真是煞风景,南京想到。搞得我难得想哭一场的情绪都没了,前面说的也好像假惺惺的做戏。
      好在北平能理解那不是,只是有点愕然:“民应该很忌惮我跟苏俄接触太多。”
      “世界变了,他的想法也变了。苏俄已经不太可能很积极地向中国输出革命了。再说,尽管我们算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看到了一线曙光,但仅凭自己的力量仍有难以解决的重大问题。东北如要夺回,或多或少,总要倚仗他们。”
      “……”
      “从民的立场出发,你和他们保持较好的关系就行了。至于个人感情,怎么处置是你的自由。”
      “你——”北平苦笑,“别总说我的事了。南京,你有什么希望?”
      “我么?没有紧迫的希望。一定要有,就是希望国家兴盛吧。唔,还有,希望你幸福安康。我们曾经带给彼此很多麻烦和苦痛,希望以后不会再有。”
      “……这也是我的希望。”
      两人知道,他们能谈的到此为止了。长跑结束,该休息了。
      人们谈话,交流,是为了交换思想,解决问题。但这个时候解决的问题,到另一个时候难免改头换面,开始新一轮的困扰;以为消去的痛苦,常常反因为一时的抹消,在往后疼痛愈烈。但坐等问题滋生、痛苦增长又不为人所容忍,它们只能被一遍遍解决、抹消,然后再长出来而已。
      但南京和北平都没心思想这些。只有微薄的希望,希望阵痛之后,这片刻的安宁能持续得久一点,最好,到永远。

      11月的埃及首都开罗正值宜人时候。他无愧于太阳神之城的名号,将金色的阳光洒向每一个角落,照在行人身上一片暖意融融。气候虽然干燥,相比旱季也不十分难耐,尼罗河从市区缓缓流过,步履稳健又庄严,灌溉出两岸错落起伏的绿意盎然。
      “你说……”重庆正对着太阳方向,手在额前搭起凉棚,望着隔一个街区高耸的宣礼塔,“开罗上哪儿去了?第一天以后就没见过他。”
      他身后成都目光流连在宽袍大袖肤色各异的过路人群中,随口答道:“好像伦敦和华盛顿邀请过他列席会议。但他说他只是借个地,去了没有意义还给大家添麻烦,很有礼貌的拒绝掉了。”
      “他对掺和大国之间的争斗没有热情?”
      “我看他确实热情不高,眼下正蹲家里榨果汁吧。”
      “哦日子过得挺惬意的,你应该很欣赏这种——诶不对,你怎么又知道这么多了?”
      成都眼神极其无辜:“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嘛。来的头天晚上你只知道抱着被子呼呼大睡,我挪了地方一时睡不着,就把宾馆从上到下转了个遍,顺便就听到别人谈这事了。”
      “唔……啥,这几天盛传的‘游荡在宾馆看不见脸的白衣鬼’原来是你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想了好久!”
      “因为你没问。”
      “……”重庆扶额。“算你赢了……就让白衣夜游鬼变成那些外国人心中永远的谜吧……”
      “好了我们别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前两天你开完会休整的时候,我已经把这城市摸了七七八八。就让我带你走走吧,算报答你选我一起出差,领略这么多异域风情。”
      “我可没想拉你出来旅游……”重庆不太认真地抱怨着,被成都拉着穿越西化建筑林立的市中心,往城市外缘的旧城遗址走。
      走到尼罗河岸,一阵喧闹吸引了两人视线。
      成都脚步一顿:“是谁在那里大呼小叫……还用的英语……”
      走近一看,喧闹是从一个杂耍艺人边上发出的,一名穿衬衫打领结袖口装饰着价格不菲的镶钉的男子正在对表演展示着孩童般的激动,他旁边站着一个一脸“我不认识他”的同伴,以及一圈围观的当地群众。
      “那不是纽约么?”成都揉揉眼睛,“我看他开会时还挺正常的啊?”
      重庆望了望天:“好像这也属于他正常表现吧。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他冲成都翻起白眼,“你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他和你一样,都不正常,表现方式不同而已。”
      “拒绝认同,我从来都是个正常人。……唉小渝你看,旁边的人你认识吗?”
      “咦,怎么会……”
      谈话间表演已经结束,纽约很慷慨地扔出一把钱,和莫斯科一起挤出人群的重围,挤到一半也发现他们,开心地挥起手来:“嗨,两位!在玩吗?”
      “是的,如您所见。”成都也挥挥手,“华盛顿没有一起吗?”
      “他昨天熬了夜,要补觉。”
      就算华盛顿不来,这对组合也太奇怪了……重庆腹诽着转向莫斯科,以他最温和礼貌的声调问:“莫斯科先生,您何时光临的?我们都吃了一惊。”
      无怪他这么问。由于苏联总书记拒绝参加有中方委员长列席的国际会议等一些原因,这场在开罗召开、主旨在商讨对日策略的会议仅有美、英、中方代表参加,其余问题则约定转移到没有中方的德黑兰会议解决。莫斯科出现在这里,完全不在日程中。
      “总书记不来,不代表首都也不能来嘛。”莫斯科笑答,理直气壮不见一点心虚。“毕竟对日本的处置也密切关系到我国,会议开到后期,我还是来听个结果比较好。”
      “那您也没有带助手?”
      “是的,就我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和他……”莫斯科默然地指指纽约,“我仅作列席,可能会发表一点意见,但不会干涉会议走向的。”
      纽约怒:“我的名字有那么不堪吗!你连音都不愿意发!”
      “我没有那意思你自己想多了!肢体语言更便捷,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那你干嘛不说话都用肢体语言?做错事就不要狡辩了!”
      四人在吵闹中过了河,在东边俗称“死人城”的陵墓区做了次半日游。其间纽约和莫斯科依旧争执不断,目睹了整个事件的成都和重庆表示这真是大开眼界,原来他俩的小吵小闹弱爆了。此外成都很担心这对死者构成不敬,重庆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
      回到宾馆睡了扎实一觉,次日上午,各国代表又精神饱满地来到会场。
      “今天我们继续讨论战后对日殖民地等的处理。”作为会谈最积极的促动者和多国利益的协调者,华盛顿依然坐在首席。“根据昨天的成果,我们再次修改了草稿。还是把内容逐一列出,请各位细听。”
      他抬眼一扫,见其他三国的代表都正襟危坐,便把视线收回到手中稿件。
      “……综合以上理由,确信日本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在太平洋区域所占一切岛屿,应当归还。至于被日本人背信弃义地所窃取于中华民国之领土……”
      听到涉及本国的内容,重庆和成都都竖起耳朵,一个单词都不敢听漏。
      “……例如满洲和台湾,应理所当然地归还中华民国。”
      这应该是可以接受的遣词。重庆正推敲着字里用心,桌对面的伦敦开口道:“我认为在条文里写明归还给谁没有太大必要。既然是不合法占据的领土,日本一旦放弃,自然就回到它合法的拥有者那里,不用多此一举。”
      华盛顿问:“伦敦先生觉得怎样修改为好?”
      “为什么不和太平洋的岛屿做一样的表述?可以这样写:‘被日本人所窃取于中华民国之领土,必须放弃’。言简意赅,不加入太多感情色彩直接陈述事实。且有前面太平洋岛屿的参照,不会有理解上的歧义。”
      “唔……”
      “请等一下。”重庆说,“伦敦先生,我对你‘不加入太多感情色彩’的主张表示赞同,文本的内容应当符合它本来的功用,‘背信弃义’和‘理所当然’这些话不写也行。但是,改成‘应当放弃’我们恐怕难以认同。”
      伦敦望着他,不带情绪地说:“您想必有不认同的理由。请说?”
      “恕我直言,被日本占据的太平洋岛屿和我国领土,地位上没有太大的可比性。后者如满洲和台湾,在被窃取之前其归属非常明确,这和太平洋岛屿不同,它们的所属有一些比较模糊,即使日本放弃了也不能一概而论地处理,我以为这才是草稿上没有具体言明,只写成‘应当归还’的原因。”重庆偏过头,“是这样吗,华盛顿先生?”
      华盛顿和纽约眼神交流一下,说:“你猜对了一部分,重庆先生。”
      “那么,被日本窃取之我国领土,既然已经写清楚是我国领土,自当清楚地归还给我国,不该还有什么模糊地带。我国与日本侵略者战斗十二年,论抗争可追溯到更远,其中艰辛,一言难尽。我十分理解伦敦先生的良好意图,但是,”重庆微微抬高下颌,比平日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会议厅中,“万一这个漏洞被别有用心的小人利用,使我国固有领土不得完璧收回,我将无颜面对祖国人民。如果演变成长期问题,恐怕也是在座各位不乐意见到的。”
      重庆语毕,又看了伦敦两眼,对方仅仅在他陈述期间动了下眉毛,还是没什么表情。这时纽约转着笔轻松地插了进来:“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如果需要改,最好也换个说辞明确的改法。”
      “唉……”曼彻斯特叹气,“你们不用这样紧张地盯着伦敦先生。他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伦敦说:“我想到意见就提了,如此而已。既然关涉的是中华民国的问题,自然还是重庆先生的发言最有说服力。”
      “谢谢你们的体谅。”重庆立即说道。
      纽约说:“两位中方代表还有别的意见吗?比如说,除了满洲和台湾,还有什么觉得有必要特别指出的领土?”
      “有。”成都补充道,“澎湖列岛,当年和台湾一起被夺走的。”
      “好的,我想这方面与会的各位都没有异议。”华盛顿低头做着记录。“整合你们的意见,‘被日本所窃取于中华民国之领土,例如满洲,台湾及澎湖,应归还中华民国’——这样写行了罢。”
      这段小小的插曲姑且平安渡过。结束了上午的议程,还有一些时间剩余,纽约提议既然莫斯科在场,可以稍微讨论一下为达成宣言上的目标所必需的战术,权当闲聊。
      “明年开辟第二战场是定好了的。”华盛顿谈到,“德意已经分裂,届时盟军在西线、苏军在东线联合夹击,必会促使轴心国内部更快分崩离析,灭亡之日加速到来。莫斯科先生,真诚地希望我们在战场上愉快地共同作战。”
      莫斯科颔首:“我也是。”
      “你方目前的安排是?”
      “首先解除对列宁格勒的封锁,然后继续西进。”
      华盛顿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还活着吧?”
      “一定。”莫斯科微微闭了下眼。“……此外华盛顿先生和伦敦先生,这次登陆计划请绝对别再延迟了。我们等不起。”
      华盛顿表示肯定不会。另一边伦敦却发话:“我没有推迟的意思,但据我了解,东线战事已经不窘迫了。莫斯科先生为何突然这么说?”
      伦敦才冒出第一句话,他旁座的曼彻斯特就换上一脸无力回天的神情。
      莫斯科迅速转向他:“因为不想增添更多无谓的牺牲。”
      “没有牺牲是无谓的。何况,苏联丰富的兵力资源从来是我们望尘莫及……”
      气氛忽然有点僵住了。莫斯科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显然已在强抑着怒火,回答:“您的意思是我们就活该多贡献死亡数字么?”
      “请别误会。但有关中国满洲,虽然现在还言之过早,解决方案绕来绕去,总少不了贵国的进军。既然有此余力,我想把它摊开给盟友看不是坏事?”
      “如果您希望我们公布更详细的资料,很遗憾,时机还不成熟。”
      英苏之间火药味弥漫,夹在中间的美方左右为难,而中方这边,似乎也找不到可以切入的立场。但是言及满洲,重庆终于按捺不住:“两位,允许我插句话!”
      伦敦和莫斯科勉强停下争辩。
      “我国二次入缅远征军即将开拔。如若进展顺利,中方完成和英方的合作光复缅甸,国内战线又不出现太大失误,那么,总会考虑到北面。毕竟,满洲是我们自己的领土,我们也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拿回来。虽说不可能百分之百,但是,苏联方面也十分辛苦,我们……会尽力减轻给外国的负担。”
      说完这话,重庆心里实在也很忐忑。他回头看看成都,成都给他一个没关系的眼神,轻轻拉他坐下。
      “重庆先生,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莫斯科第一个回了他的话,“向您致谢。”
      他感激的只是重庆变相站在苏联一边说话,中国在回收满洲上面要有了太大的自主权,多半不是苏联想看到的。苏联出的力越多,要求的回报便越大,这道理很简单,人人心知肚明却不便言说。重庆只能盼望战事顺利,损失压到最小。
      果然,莫斯科接着,便真挚地正色说道:“不过,这仰赖于贵国军队未来的表现——这就不是我们外人能掌控的了。”
      “嗯。”重庆松开在桌下握紧的拳,缓缓说,“那当然。”

      开罗召开的美英中三方首脑会议姑且在一片祥和中落幕。度过这短暂又漫长的五天,重庆和成都尚算满意地回国了,华盛顿等人则马不停蹄,立刻又跟随自己的上司们奔赴德黑兰,与前来汇合的苏方一起讨论针对德国的战略动作和善后措施。由于三个势均力敌的大国多少有些自己的小算盘,商量到具体计划时浮现出一些争端,好在利益一致的大背景没有变,三方代表还是达成妥协,在1943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日,两个会议形成的宣言得以分别被顺利地昭告世界。
      1943年相比前一年,少一些风云骤变和险象环生、少一些绝境逢生和异军突起。然而,历史的车轮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辘辘前行,在依旧激烈的炮火声中,胜利女神的微笑所朝的方向已日益明朗起来,曾经蛰伏于黑暗的人们也纷纷涌向日光之下,将他们的爱憎与牵挂,思考与抉择化作烈火,也化作宏伟的乐声。波澜壮阔的1944年,即将到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希望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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