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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秋雨连山殷 ...

  •   又到落叶时节。
      天空的颜色很浅淡,像被打磨过的水蓝色布料。上世纪这个城市有一段因天空色彩的变化也变成灰色的记忆,数以亿计的固体悬浮物游荡在浓厚的灰雾里,无孔不入,将无数市民推入呼吸困难的绝境。若是说那个时候灰色象征着人的心绪,现在呢?
      发白的水蓝……淡淡的忧郁?
      伦敦眼皮跳了一下。谁还有闲暇“淡淡的忧郁”?人一忙起来,不是得空就睡,便是神经绷得太紧导致整夜整夜地失眠。失眠时思维一团混沌,好像有很多场景和信息从眼前一掠而过,想攫住它们却完全定不住焦距。休息的机会就这么大批地浪费了,却与“闲暇”扯不上分毫关系。
      不过昨天的睡眠算充分了。一个月以来,德军对他们空军基地的轰炸并没有取得期待的战果,靠着先进的雷达系统,英军击落了两倍以上的敌机。照这个态势下去,制空权的争夺……大概不成问题吧。
      思忖着,伦敦拣一张石凳坐下,打手势让另外三人也坐。
      “首先感谢各位应我的不情之请,在约定的时间到海德公园来。你们在议事厅坐了8小时整,希望你们能过来放松放松。没有要紧事情,这两天敌袭据说也少了一点,这消息跟你们遇到的情况一致吗?”
      朴次茅斯点头:“属实。这两天没遇到敌袭,雷达也没有显示他们在附近徘徊。”他边说边各看一眼布赖顿和南安普敦,两人连忙附和了几句。
      “属实就好。你们南岸的一个月来顶住了很大的压力,真想向你们每个城主都亲自道声谢谢。虽然做不到这个,至少我也要以私人身份向你们的忠诚和坚韧表达敬意。”
      “您过奖。”朴茨茅斯说,“东北地区的城主承受的比我们还要多。可惜他们距首都路途遥远,没法赶来和我们一起做阶段总结,不然也能交流下应付敌袭的经验了。”
      “嗯,我早上向他们发了一封慰问电。敌袭的经验么……”伦敦微微苦笑着,目光飘向公园西南。落日熔金,暮色四合,威灵顿拱门简朴巍峨的身影披上了暗色的金黄外衣,拱门顶上的铜像对往来者叙述着和平女神降临驷马战车的传说,铜像背后的天空叠着无穷的云朵,它们恍如已漂浮在云端,正欲展翅飞向更高更远的天国。
      法兰西没能再等来拯救自己的英雄,被纳粹的利剑抵住了咽喉。不列颠呢?将军,你是不是正在以悲悯的眼神从天国注视着你的后代?你的灵魂还可以佑护150年后这一如往昔的英伦三岛的天空吗?
      “我在南郊远远地眺望过敌袭,已经看出来德国佬有多疯狂了。他们这两天动静很少,必定有诈。一个月的失利而已,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布赖顿说:“他们可能要改变进攻重点。轰炸空军基地不成,他们还有许多选择……”
      “是啊,太多了。所以还是无法确认那个‘唯一’。”南安普敦扭头看伦敦,“都王大人觉得呢?”
      伦敦仰头看天,半天没吭声。5秒钟后,飞机发动机的声音从东南方向由远及近地来了——更确切一点,是威灵顿拱门的方向。
      所有人一刹那间都明白了。
      而当警报有些反应迟滞地蜂鸣、第一颗炸弹呼啸着以和投下它的母机同等的水平速度落在城区的时刻,南安普敦拽着伦敦衣袖往临近的掩体躲,却听对方口气冷淡地嘟囔了一句话。背景音非常嘈杂,他能听清这句话也算是一种不可思议吧。
      “白期待了,柏林那帮参谋们的创意不怎么样啊。”

      1940年的整个夏季连同初秋,无论对欧洲西线还是亚洲之东,都一样在惶惶的等待、犹豫着做出的决定,和人们明知失败也一次次重复的想要擦净遮住前景的窗玻璃上的雾气的努力中消逝。
      但把目光移向中国东部的大江南北,那些在地图上已刷成阴影的区域所笼罩的气氛,有时竟来得比西面还积极些许。
      对于驻守在华北平原的日伪官兵们,下半年的“治安”形势毋容置疑地令他们异常头痛。原本就是破坏容易建设难,习惯了攻城略池耀武扬威,坐上城头以后才知道安宁的日子远不会到来。正太铁路沿线的战斗如燎原之火很快点燃了华北,看着平日行踪不定的八路军战士们突然变得高调、攀在距城头不足千米的碉堡上欢呼叫好,伪军负责驻守城墙的小队长甩掉望远镜,忿然转向身后的男人:
      “没看到我们在往外派兵吗?你来干什么?添乱!”
      “哪敢。在下忧心各位勇士的安危,寝食难安,特来观摩你们奋勇杀敌的英姿。”大同手搭凉棚状遥望碉堡,“啊。好远……”
      “远个鬼!”
      “不是还没打到城根吗?”
      “废话!他们要是打到我们脚下,跟日本人可没法交代了!”
      “没关系,小队长。我猜日本人那边应该比您还头痛。”大同慢条斯理地说,“急火伤肝,您悠着点儿。”
      小队长还给他一个带着愤懑、急躁和怀疑的眼神。然后接到命令,要他们出城迎击,换另一拨人上来,便在上司嘶哑变调的吼声中急匆匆带着士兵们走了。
      大同有点寂寞。就算别人不给好眼色看,他难得跑上自家城墙望望风景,有个人陪他品评时事总比一个人风中萧瑟来得有趣。地处黄土高原边缘,秋天不知留情,草木萧瑟常常只是一夜间的事情,极易引发感伤情绪。往下瞅瞅,城门外碧云天黄叶地外带飞沙走石满穷塞,耳膜被噪音震得嗡嗡直响,真的……
      很寂寞呢。
      “小燕在西南,看不到这景致啦。天津的话还有可能……延安那小伙倒是说干就干,不错,以后会成个好男人的……”

      “延安?延安!”
      沉浸在孙子兵法中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延安看见西安跑得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时,惊得书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怎么了,延安……你哥的声音都认不出了?”西安语气略带责备,脸上却挂着笑。
      “兄长都来探望了好几天了,就算陌生人也该熟悉了,是我走神,没听见。”延安拾起书,招呼西安落座、倒茶,“兄长,什么事这么急?”
      “不是我急,是想让你早点知道早点开心。”西安弹一下延安额头,“苏北指挥部派通信员来了。”
      “哦?他怎么说?”
      “说让华北华中两块根据地连接起来的计划实地考察完全可行,实际上,已经由陈将军领着渡江北上,最晚10月中旬就可以跟八路军第五纵队会师。”
      延安跳起来:“太好了!这样八路和新四就能够相互策应,再把根据地建起来,吸收当地民众,扩大成果……我再也想不到鬼子还能找到什么能给我们致命一击的东西了!兄长,记得北平哥去过苏北指挥部吧?不不,那时叫江南指挥部,咱们想试探往北发展的可能性,北平哥不光答应了,回来以后还提了很多宝贵的意见……他知道也会非常高兴的!”
      “我就知道你会想起他。放心,你的北平哥很快也会知道。”
      “我本来有一点点怕华北的战役缓下来以后,日伪一定要全力反扑,到时候是不是有路可退、支援和补给能不能及时跟上……都不必太担心了!”延安兴奋地来回踱步,说,“谁说CPC打不起大仗?我们的表现只会比中央军更好,对吧,兄长!”
      安静。西安埋头翻开孙子兵法,压在某一页上。如墨长发弯过一侧肩膀披到胸前,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采光不佳的小屋中竟有些模糊起来。
      “兄长。”延安觉察到一丝不安。就算西安不跑过来,自己的卫兵过五分钟也会把好消息知会他。西安是想趁外人不在跟他单独有话谈吧?“兄长请说,您的建议我会好好听取。”
      “八路军的战斗力没的说,就算跟嫡系部队比也毫不逊色。战术上,以主动出击破坏交通线路为主兼拔除进入根据地的敌伪据点,充分发挥灵活机动的特长,也很好。但是,延安,你们或许忽略了一个兵法上基本的道理——你们在华北有多少兵力,已经暴露了。”
      “日伪本来也不是一无所知,让他们知道多点无妨,不会构成多大危险。”
      “我指的不是日伪。延安,”西安叹息,起身,“原先说是为打破‘囚笼政策’动员不少于22个团去袭击正太铁路,想不到雪球越滚越大,滚出了100多个团。你觉得重庆方面不会奇怪?一个军居然包囊了如此之多的兵力,38年你们请求过增设一个师,记得委员长怎么拒绝的吧?”
      “……我们为抗日,自然要多吸收人。不给我们增设我们就不增设,也没违背命令吧。”
      “大家都是为抗日。可是别人一边看一边就会想,CPC在西北怎么有100多个团?再加上山东、冀南的游击武装,你们瞒住没报的兵力还有多少?退一步说,”西安忧心忡忡地按着延安的肩,“你们仗打得很好,很淋漓,很畅快,重庆方面应该也要朝你们发嘉奖电,可你们以后的策略,就得谨慎些了……”
      “与其猜疑我们,他们自己更该争气。又是宜昌沦陷又是重庆被炸,四川都一幅快被进攻的惨样,打不过就知道和谈,要不是鬼子想远征南洋了稍微放松这边,还不知内蒙和满洲会不会为这个和谈遭殃呢!自己的无能不好好反省,操心我们做什么?”延安用力摇了摇头,像要甩掉盘绕心底的阴霾,“兄长,不瞒您说,同意让那么多个团加入战役的时候,我想的不只有打击敌人,也想到了内蒙的兄弟,想到了远在苏联的沈阳和哈尔滨……我想让所有的中国人都多一点信心,别出卖他们的心愿,别毁了坚持到底的诺言!”
      “我知道,我都知道。发展力量没有错。”提起沈阳,西安眼眸一暗。公平地说,比起一心一意只想夺回家乡的沈阳他们,KMT和CPC所怀的心思都不是特别单纯,但要对这次大战借题发挥就太过分,显然地不得人心,重庆方面也明白这点。“弟,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都同意,你们这场仗我也是支持的,我只是希望你们今后保持敏锐的心态,顺利地走接下来的路,不要被无谓的内耗拖住脚步……四年,合作快有四年了吧?”
      延安默默地点头。他对西安突然软化的语气有些措手不及。
      “兄长当年怎么用剑逼着都王答应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很聪明,兄长的心情你一定明白。你们要平安无事地合作下去,直到把侵略者赶跑,一起去修复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直到中国真正地强大,再也不受谁的侮辱和压迫;直到这个世界别再乌烟瘴气,充满以大欺小、弱肉强食……永远地合作下去。答应我,延安!”
      “你别这样,兄长!我……我答应您,不必您说,我们也会小心的。”延安还没见过这般语气恳切又无比强硬的西安。他带着半分慌乱跑到门口,说:“嗯,政委他来看咱们了。一起去接吧?”
      西安笑了笑,悄悄做一个深呼吸,跟出去。我是不是太紧张了呢,活得太久,对什么事都变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这可不行啊。不会有问题的,吧。

      阴雨连绵。
      伦敦市区遭受昼夜狂轰过后的第三日。
      街道冷清,行人稀少,被炸成一地瓦砾的居民楼废墟中间,一名年老的邮差正在从唯一还成形的信筒中拖出邮件。一位身披黑色雨衣的青年在街头徘徊一阵,见到邮差便疾步走去,询问可以抵达城主办公处所的线路。他从港口下来后,本想乘熟悉的公交去,却被告知道路被毁暂时无法运行。
      “是吗,只有绕远路了。谢谢您。”
      口音不是本地人,也不像能想起来的英国任何一个地方的——等等,那张面孔是?老邮差迟疑地转身,黑色雨衣的青年已在渐渐降临的夜色中迈着匆匆的步子离去。
      “伦敦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香港走到车站近处,才在昏黄的路灯下发现坐在长椅上的伦敦。
      伦敦抬头,惊讶丝毫不亚于对方:“是你?香港?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您和您的市民正在遭受猛烈的轰炸,很是不安,想来看看情况。怕给您添麻烦,就没事先通知您。”
      “你不该来。伦敦可不是个安全地方。罢了,来就来了……”伦敦满脸憔悴地说着,搁下手中的笔,合起记事本,“早点走就行,你家起码没有危险。”
      香港瞥见伦敦动作时露出的绷带,包裹在锁骨上透出隐隐的血迹,想必衣服下面还有:“我没关系。您受伤了?”
      “去视察白金汉宫地下室的路上碰到了延时炸弹。”
      “您的伤好像不轻,天这么冷,还坐在雨里面,快回去吧?”
      “别跟南安普敦他们一样。我在医院躺了两天一夜,总有人围在身边,说些乖乖睡觉安静休息的话,再睡下去我恐怕真的长眠不起了。淋点雨,脑子也能清醒些。坐过来,陪我聊聊吧。”
      原来是偷溜出来的……香港不动声色,听话地坐到伦敦身边。
      这注定不会是一场热烈的交谈。以香港的性格不太可能主动开口,伦敦也没有此意,只说:“看,这些等公交的人。”
      空气湿冷。由于被破坏的下水道还没修补好,污水渗入地表,雨天本应清新的空气也夹杂了一股异样的气味。行人更少了,只有几长列神情十分疲惫、面色和他们的城主一样苍白的市民在等待最后一班公共汽车。潜伏在缓缓落下的夜的帷幕中的,是凶恶的敌人和更加凸显的危险。凡光临此城的人看到这一幕,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个城市正在忍受怎样的折磨?人们还要在被严重扰乱的生活秩序中经历多大的磨难?这般惨淡的光景还要持续多久?几天?几个月?几年?
      世上最能消耗人的活力的,莫过于漫长的等待。不知尽头何在,不能出手阻止,就这么等待,等待,看着亲友伤亡,看着家园被毁,看着故乡的蓝天被硝烟慢慢地蚕食。
      雨水滴落,脸上凉凉的一片。一重秋雾夹着蒙蒙细雨,笼罩着残败的居民区伸向远方,诺丁山朦胧的剪影凄凉而孤独。
      香港静静地坐着。虽然伦敦就在身边,或许他太虚弱,或许天太冷,他没有传来一点属于人的温暖。香港想起很久以前广州给他念过的诗句,不禁轻吟出来:“秋山复秋山,秋雨连山殷。昨日战江口,今日战山边……”
      “你在念什么?中国的诗?”伦敦问。
      香港点头。若在刚刚被割让的那几年,伦敦看到他做这种事情,肯定是一百个不高兴,但今天好像很平和。
      “是什么意思?”
      “它写的是秋天。是说,秋山连着秋山,秋雨下得满山显出暗红的颜色,就像陈旧的血迹一样。昨天才在江口激战,今天又在山边厮杀……”
      “然后呢?你好像没念完。”
      “下面的句子和眼前就没关系了。说的都是战争的惨烈和王军的溃败。但是伦敦先生不会失败吧,只是暂时需要隐忍。”
      伦敦默然。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仔细想想,你过去的家人也在承受非同一般的苦难吧。广州何时沦陷的?”
      “38年10月。此前有一段日子,广州的市民也几乎天天挨炸。”
      “一定死了很多人。”
      “嗯。那时的歌谣唱:自从惨遭敌轰炸,十室个有九个荒,大户人家庇洋鬼,小户人家归故乡。我有故乡归不得,拼将热血溅珠江。”
      “很慷慨的一首歌。”伦敦微笑一下,“差点忘了,还有那么多城市、那么多人民也在忍耐和我们同样甚至更深重的痛苦。”
      “所以先生您也能挺过去的。况且,英联邦的条件要好得多,就算轰炸的花样更多、程度更强,只要处理得当,就可以把损失压到最低。”
      “谢谢你的好意,香港。我还从来没有像这段日子一样向很多人道谢,但这是值得的。夏天我曾经感到彻底的孤立无援,可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心平气和地走过这艰难的两个月,被柏林嘲讽讥笑仍然走在认定的道路上的两个月。”伦敦直视香港,诚恳地说着,一反人们印象里英联邦都王的冷漠形象,“不过,消极防御也不是长久之计……该给他们点苦头尝尝了。”
      他重新拿起笔,在记事本上写完了中断的内容。
      “都王致空军参谋长:
      我前次提到的‘报复’行动,并非意指对德国人口稠密的大城市进行猛烈的轰炸,这不仅受良心的谴责,也全无必要。企图用恐怖手段对付平民的手法不可能重演,但如果择几个分散的晚上,对一些较小的德国城市进行轻微的、突然的空袭,就可能让德国人民狂热的心理略为冷静,对当今局势多一些清醒的认识,而不是轻信敌人对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当然,我们必须顾及多种因素,从方式、技术到公布的时机,都需要一个准备期。希望您能考虑我的意见,在一个星期内给予答复。”

      9月27日,柏林。
      三国同盟条约的最后签订由在会议室的官员完成,都王们则早早来到庭院散步,顺便说些真假难辨但一定顺耳的恭维话。
      见到罗马的时候,柏林是想略微责备几句意军在东非和北非的擅自行动的。虽说取得了一些成果,但靠着绝对人数优势取得的胜利也会伴随很多后续问题一起到来。英军要是缓过气料理非洲的事情,前景就不甚乐观了。
      “就算着急建立你们的大罗马帝国,也得预先掂量自己的战斗力吧。”
      他很想对罗马表达不满,但罗马溜得太快,没走几步路就推说秘书找他有事,把偌大的庭院留给他和东京两个人慢悠悠地转。
      ——其实罗马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在国内站在怎样的位置,发挥着怎样的影响,仔细回想,他竟然提取不出有价值的信息,全作一团迷雾。罗马留给他们寥寥的言辞,无不透出模棱两可的味道,说是消极又在追求,说是追求又在逃避。
      哪里有他身边这位东方人打的算盘清楚,而且不介意让盟友洞悉。
      “尘埃落定。”停下脚步,东京望向身后的建筑,浮出了却一桩心事的表情,“柏林都王,我国在大东亚的事业,还望贵国多多提携。”
      “那是一定的。我们一贯尊重日本在大东亚新秩序中的领导地位。”
      “华盛顿方面和柏林方面……”东京隐去后半句,似乎有点矜持地将目光焦点移到盛开的三色堇上。
      “德国人说到做到,请不用多虑。时机一成熟,我们必尽一切力量支持贵国的行动。”
      “不胜感激。”东京目光焦点又转回来了,脸上也挂出不全出于礼节的微笑,“跟柏林都王谈事情总是令人放心。我们以前的内阁啊,该保守的时候出击,该前进的时候后退,白白弄出一番曲折,多亏贵国体谅,同盟才得以结成。”
      “我也理解贵国那些犹豫不决的声音。两个国家毕竟有不同的利益,但结盟乃历史潮流,世界趋势,必然要走过这一步,我想他们也已经醒悟了。”
      “若能将同盟按此趋势覆盖更多的国家,则善莫大焉。贵国想必已经有所安排了吧?”
      “自然。军国大事,即使有保证在先,毕竟不似我们的盟约坚固,不能全部把维持的愿望委以对方啊。”柏林意有所指地向东方比了一下,“你们和苏联怎样?还有摩擦吗?”
      “最近比较平静。没什么直接、剧烈的摩擦了。”
      柏林赞许地应了一声。他可不想再多一个举止轻率的同伴把自己的全盘计划打乱。日本迟迟没解决中国事变,现在又要南进,脑子清醒的都不会巴望在北方再桶出一个敌人。总之,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西伯利亚熊必须审慎为上,不能让他们蹚计划之外的浑水。稳住莫斯科,东欧和南欧自不必说,我会好好解决……”
      除了讨论政治军事还算投机,柏林其实不太喜欢和东京相处过久。彬彬有礼,也是顺心的盟友,谦恭冷静的面具下藏了多少东西却是未知。他纵容军队在进攻东亚途中的行径,柏林不是没有耳闻,国内人也颇有微词。但事后照例被轻描淡写地绕过去了。因此,柏林很快就找到托辞,一个人回到休息室继续刚才的思路。
      保加利亚的加盟必须抓紧,不可给苏联占先;又不能抓得太紧,以免招来不必要的反抗。国外必须注意,国内也有留待处理的问题。虽然大部分城主都表现出对他的支持和对国家社会党的信仰,总有那么一点不和谐的音符,藉着城主的保护伞顽固地存在着,像魏玛……是的,自己领导的共和国被推翻,感到不快属正常反应,可也没必要处处不合作吧?难道要软弱的共和国毁了德意志的前程,他才满意?冷言冷语的跟巴黎似的。
      想到巴黎他皱了皱眉。他们对法国算是仁至义尽,没怎么干涉人们的日常生活,也没施加以往的强硬手段,可他每一次态度友善地请巴黎商谈,不外乎是拒绝,再不就是劈头盖脸的指责,诸如“我很无能,你们更卑鄙”云云。巴黎的性情在软禁中有很大变化,依旧高傲,却呈现出两极性,有时极度冷淡,不与人多说一个字,有时异常亢奋,言语常带强烈的攻击性。鉴于此,他只能一直软禁她,等她想通的那一天。只有等着了。正牌都王不出来,贝当政府要赢得信赖就多了一道大坎……
      “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呢。”他喃喃。
      敌对阵营的人们如果听到这句话,恐怕也要发出一模一样的感叹。
      可悲的沟通障碍在人类历史中从来就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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