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望断天涯无寻处 ...

  •   事实证明,一人乐,噢不,单方面的那啥不可取。
      北平愁肠百结:“……”
      “请说话,告诉我你是谁。”
      最初北平的第一反应是把南京拉到可以逃到郊外的路上去。彼时风雪太大,他想到先在墙根下避一避。等到算好差不多能动身了,之前由他乖乖带着的人突然却不干了。
      他绝对没有认错人,因为那人身上的特征全没有变,连认真时注视他的眼神都是熟悉的。然而那眼神不该充满对外的冷淡和戒备——完全的陌生,公事公办都谈不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没有时间去心痛,重要的是先说服对方:“跟我来,我是你的同胞。你在这里很危险,和我一起到安全的地方去。”
      “可是。”南京扭头,遥望堆满了雪的城楼,“我觉得我不应该离开这个城。那里面也有人在等我。”
      “按常理你是不该离开,可现在是非常时期!”
      北平紧紧攥着他的手,把他拉回一步。南京的手很冷,几乎要把北平自己身上仅剩的热度也消耗殆尽。也难怪,南京穿的衣服根本不适宜这零下的寒冷天气。外面裹一件穿得很旧的披风,披风摆开时露出里面却是严谨的春秋季礼服,胸口染开深色的一大片污迹——北平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这是血!这是上一个南京消失之际所穿的服装!
      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光是那张和原来一模一样的脸就不对劲。重生的人,多少要在原来相貌的基础上倒退些年的。“至少小燕你,还有我见过的另外几位情况都是一样的”——很久以前一个华北平原阳光灿烂的下午,邯郸大叔边剔牙边笑眯眯地蹭着他说。
      就是由于当初的永久性失忆,加上重生第一个碰到的人不懂道德节操为何物,他的人生第二季才开头就有了那么多血泪回忆……不、不要再想邯郸了,寒冷的天气加上寒冷的心情会冻僵的。不管南京身上发生过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都应该笑着而不是愁眉苦脸地回想着自己悲惨的人生然后皱紧眉头去说服他。
      说服他跟自己回老家结……个鬼啊。
      一阵吆喝声很不解风情地插入。伪军的巡逻兵发现了两人延伸到城墙边的奇怪足迹,呼朋唤友眼看着要前来集体围观一下了。北平心底暗暗骂了一声,一边左手把身边搞不清楚状况的累赘往墙角推一边盘算着解决掉这个兵以后干脆把南京打昏了拖回去来得方便点,省得拖拖拉拉吸引眼球,右手则娴熟地摸上埋在外衣里面的枪套。
      摸上枪套,拔枪的动作却被另一个人的手摁下。
      “不用动静这么大,我知道有地方藏起来……别动,燕!”

      燕。
      北平脚一软就差跪下了。无论是那个制止他的手的决绝还是话音的冷峻和含着感情的特殊用语,都暴露了他早以为没有希望的事实。当年他重生被邯郸耍,现在南京重生挨耍的依旧是他。反正是他命不好。不好也罢。
      南京有些尴尬地低着头:“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太恍惚了,没有实感,想好好确认一下……快点,先跟我走,我最熟悉这儿了。其他的我会交代的……”
      北平极力憋住笑意。以前的南京不会有机会用这副少年般的表情和他说话。如果就是这一点的改变,他只会感到欣慰。

      那是在一个没有星光的凌晨。融化的雪水沿着屋梁滴到他的鼻尖,于是,他睁开眼睛的一刻最先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花板和少年怎么形容也好就是形容不准的神情。
      “您……醒来了。”
      少年的陈述带着深深的压抑的颤抖,令人不禁联想到他吐字时牵动的每一丝肌肉是否都绷紧了。他的身高眼看就要和成人平齐,跪坐时的身形却依旧显得单薄稚嫩。和服,苍白肌肤,清秀面孔,黑眼睛和有一点长的短发。思维的潮水中画面纷涌而来,他立即知道了这是谁,并产生出一股好好用拥抱安慰这个孩子的强烈冲动。
      久睡的身体却不太灵活。他伸出手去,只是抚上少年耳际的发丝。纤细脆弱又流畅柔软的触感。
      “对不起,台北……”他动动唇,只说出这几个字。
      “别这样说,受苦的是您。我真的很高兴,真的……”台北说得很急促,“现在是39年2月底,战争还在继续,您错过的不算太多。”
      “39年……战争……”他喃喃,“……为什么我会记得?为什么还是这具身体?台北,你能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下葬的时候,您的身体全都冷了。昨天路过墓地我突然就是想把棺材掘出来,虽然晓得很疯狂但还是做了。再一次摸到您的手时,就有了体温。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而身体……承载记忆。”
      好小的一个轮回。
      “又为什么会让你察觉到?”
      台北微微扭过头。“因为……因为我是离得最近的同胞吧。”
      南京没去看台北。他撩起袖子,以为会看见满目伤痕,结果只是寥寥几个浅淡的伤疤。他不禁闭上眼,冷冷呼了口气:“恢复得很不错吧,这座城市。”
      “……对。还是政府驻地。”
      他手撑冰冷的水泥地面,腿上一使力,一下站了起来:“台北,我要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
      “这!”台北惊得也站了起来,“您才醒来,外面在下雪,马上就走的话……”
      “抱歉,我必须走。”
      台北咬住唇,沉默了好一会儿。人声的静默衬托着户外风声呼啸得愈发悲苦,窗外的风景被铺天盖地的雪花遮掩得一干二净。他恍然觉得,不管台北还是自己,醒来后面对的,不过又一个凄风苦雨的黑夜。只是不能失明,倒下。
      活下去。他想。这次我要好好地活。台北你也是。
      台北终于回话了,年轻纤长的两手略微收紧,一双盖着细密睫毛的黑眸沉静地看着他:“好,我帮您出城,但是您必须穿一件披风。”
      南京总算是顺应心情,上前搂紧了这个少年。对方的心意他明白。那是不可动摇的真挚的爱,历尽屈辱艰辛仍然闪烁在少年人不再清澈的眼中。哪怕是一点点镣铐之下零星迸发的微弱火苗,依然有它生存的意义。他感受着他在怀中的颤抖和强忍的低泣,充满伤痛的过去一一浮上心房,留下的却只有纯粹而坚定的决心。
      “谢谢你。”

      听着弟弟又罗罗嗦嗦讲起过黑龙江那夜的感受,去时心情怎样忐忑夜里的松树林黑黝黝的多么可怕火光映照的人脸像鬼一样不过莫斯科那家伙人还不错没搞什么阴谋诡计不知那亲切温柔的态度是不是装的,等等,沈阳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老是说这些不就想跟我撒娇吗?人长这么高了还怕黑,不知羞啊你。”
      “那是你这做哥的神经太粗不懂关心弟弟!”哈尔滨昂首,于是沈阳垫起脚尖也瞧不着他头顶了,“长春哥就不会……不会……”
      他瞪着无云的天空,半天憋不出整句话。
      “不会怎样,说啊。”
      “不会为了方便把自己弟弟动不动当苦力使!不会自己呆在基地不动偏要把我丢到对岸见不怀好意的外国人!”哈尔滨有点气恼地瞪着沈阳,“随你怎么想,骂我就行了,我还是宁愿相信他!”
      沈阳和他大眼瞪小眼许久,终于深感兄弟僵持下去不是个事儿,先移开目光:“滨子,你还是个孩子,相信感情牢不可破,相信信仰不可摧毁,这是美好的愿望,我理解。但是这世上比感情有力的东西多很多,你未必没有看到过,只是不肯记住罢了……我们别提这事了,我的猜测也未必对。长春到底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哈尔滨揉着一头银发,满脸哀怨地说:“今天说你的猜测不一定对,可平时总是一脸‘只可能是那样,别抱幻想了傻孩子’的表情!你怎么能那么绝情呢!”
      “……我不是绝情。”
      “哥……我真的很想见见他,一面也好,就为确定一下。”
      “不行!别莽撞,除非你想自杀。”沈阳重重捏着哈尔滨的肩,“有空做白日梦,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多搞点物资填肚子。春雷打了半天,冬天倒还一点没过去的迹象呢……”

      长沙市,岳麓书院长满杂草的池塘边。
      “我听说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好的坏的?”
      “自己人,当然是好的。”长沙做瞭望万里晴空状,“我们的法定都王回来了,啥都记得,长得也和原来差不多。神奇吧?”
      “……你从哪里听说的?”
      “成都,北平接到南京以后发电报先通知重庆,成都也跟着看到了。他跟我感情可好了,都商量着两家联姻了,够义气吧。哪像你,不懂人情的闷葫芦一只。别看我,没本事吃醋也没用。”
      武汉强忍跳起来暴扁长沙的冲动。他们勉强也算青梅那个竹马,为何过了这么多年他既没法适应长沙的轻佻也不能改变他呢?算了,公事要紧,有空回去再单挑。
      “别生气,你身上伤得可多了,不是十天半月能好的。小心怒火攻心,吐血不起啊,”长沙抚其背,曰。他的话语温暖得像同志的臂膀,柔和得像春天的细雨,“你好好缩在后面看着就成。我不早说了么,接下来全是我一个人的戏份。”
      “一个人会很寂寞的,我真不管你你一定会这么到处嚷嚷。”武汉哼道,牵扯肋前未愈的伤口隐隐作痛,“在伪政府的眼皮底下溜走不容易吧,他们怎么转移出去的?”
      “应该先去找了镇江。镇江和南京的关系……啊,绝对就像我和株洲湘潭之间的感情一样,温馨和谐得没话说啊。”
      [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见湘潭教唆株洲揭竿而起反抗你的无礼压迫呢,噢我的耳朵绝对是出现幻听了对不住啊。]武汉英明地决定忽略次要问题抓住主要矛盾,再问:“那,他们告诉重庆现在到哪儿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在江南的游击队支部里面。说想先见一次上海再折回来。”
      “那种要求也算合情合理,上海这几个月往西南跑得少多了,恐怕会越来越少的。但愿他们能见得顺利……总之,”武汉退一步,笑着看着长沙,“我由衷地为他们高兴。想想去年这个时候的惨淡,我都没办法看着北平的眼睛跟他说话……能有今天的结果真是太幸运了。你说是吧?”
      “是该高兴,不过这也只是你这种完成了任务一身轻松的家伙能说出的话。”
      长沙忽然背过身去,不打招呼就在杂草丛里直接蹲下。
      “……定力不行,没法子放松啊。”
      武汉想搡搡他,还是算了:“喂,你这是干嘛?”
      长沙从背包里扯出一叠计划书,扔给武汉要他自己看。
      不看不要紧,仅仅五分钟之内,武汉的心情转了近180度:“火烧……莫斯科?100多年前的战争了,这是我们中国的土地情况完全不一样,谁想出来的主意?”
      “谁想出来你别管。反正,我马上就得一把火把自己的城烧了。以前在巷子里头走,会觉得它好破啊哪像我这么风流倜傥的人住的地方我的城池该更漂亮点的……拿到你手里那玩意以后,感觉忽然就变了,街上随便扫一眼都心疼,难受得紧。难受也要看着,没几天工夫了嘛。一直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阿星。”武汉并不习惯满口亲昵的称呼,用黄冈文绉绉的话说就是“像怕火一样害怕表达明显的温情”,总是这么喊着是否越界太多了呢,他想到,滚吧都这种时候了为一个称呼计较个毛,“阿星,没别的办法吗?焦土抗战的苦头,花园口那里已经吃过了呀……”
      长沙冷笑:“都详细制定好需要多少汽油和干草了,哪些地点放火就等决议通过。算了吧!我无话可说,又不是没毁过城,他们是认定我身子骨硬烧几把没关系,我就当作荣幸英勇自焚。如果能够多灭一些鬼子又不至于像花园口那次殃及无辜,烧到我活不下去也值。”
      “别说不吉利的话!你的身体是会虚弱很多,但按计划行事,你用不了多久照样可以活蹦乱跳……没事的,没事……”
      武汉安慰起人多少有点笨拙。长沙揉揉眼睛,朝他笑了。
      “奇怪,今天这个阿江是不是被掉包了啊,不像个感情笨蛋了。别这样看我。装颓废吓吓你,真以为我很在乎吗?一把火能把本公子怎么样?怎样个鬼!”

      大阪市,一家酒吧内。
      “不好意思,同花顺——我赢了。”
      大阪略微丧气地扔下手里的扑克,笑道:“也罢,输给上海君是实力差距,我心服口服。这位宁波君技术也很不错呢,简直让我看到了上海君的少年版。”
      上海瞄一眼某个比他“大得多”的同伴,成功憋住狂笑,拿在手里的顺子却克服不了从身体传来的振颤,抖动起来;宁波黑着脸,朝大阪送去一个十分清澈美好的甜笑,笑容写满沐浴海风千年的沧桑。
      大阪感到不对劲了:“咦……我说错话了吗?”
      “不不,您太客气了,我们只是运气好而已!”上海连连摆手,“我都好几个月没玩牌了,今天纯属巧合!”
      “好几个月……?我听闻贵国政府官员工作之余,也非常擅长娱乐活动。看来是上海君牌技太好,无意于此取乐了?”横滨冷不丁出声。
      比起大阪,横滨的声音少一些跳跃起伏,显得冷澈、安静。[有点心机。不过,离躲在黑暗里玩弄权术的程度还远着,别在意。]“别谬赞我了。只是因为我们那里麻将打得更多。”上海眉,说。
      “哦……”
      “麻将也很博大精深的!”宁波挂着厌倦的神情跳起来,“大阪君,我们下次再谈麻将吧。说好今天去逛小吃的,不是吗?”
      大阪清脆合掌:“对了!这是我家的地盘啊,我起码得让你们尝尝章鱼丸子呀……来来,事不宜迟,你们俩快跟我走吧!”
      他以不可抵挡的热情一左一右拉住上海和宁波的胳膊,拖着他们往酒吧门口走。横滨愣在坐位上看他们渐行渐远,扯着嗓子喊道:“大阪,你等等!上海君昨天才向陛下作了港口业务报告,应该很累了,你不要这么自说自话的……”
      “没关系,我家小吃最放松身心了!”大阪回头,笑得灿烂,“对不起啊横滨,丢下你一个人。别跟我老是陛下陛下的,有空也来我的港口吹吹不一样的海风吧!”

      招展的广告,熙攘的人群,吆喝的小商贩,洋溢着浓浓生活气息的街道。上海和宁波左手章鱼烧右手丸子,满嘴荡漾关西油盐酱醋的味道。大阪速度解决了手上食物,一看上海也吃得差不多了,正左顾右盼寻找美女中。
      大阪怀着纯洁的少男心耐心等待他发表评论,上海悠悠地说:“姿色还过得去,可气质太市井,有欠端庄。总觉得少女也和那些厉害的小老板夫人没什么区别。”
      尽管你是个俊男要求高情有可原,起码给好客的主人一个面子吧——大阪内心流着泪道。“风气使然嘛。上海君看不上也无所谓,比起东京温良贤淑的妇女,我们这儿的女人不是更有生气吗?城市嘛,本来就该生活化一点,整天战争动员才有问题呢。”
      “大阪君好像一个和平主义者。”上海轻笑。大阪他,应该不是刻意试探吧。
      “和平有利于商业繁荣……”大阪叹口气,“所以被很多人讨厌,说没有爱国意识,唯利是图什么的。”
      上海蓦然对他涌起一股同情。
      宁波插嘴道:“上海,快看,那栋楼建得还有点审美的味道,估计里头人也不错,我们进去看看吧!”
      大阪顺他手指看去,一寒:这是一座很有名的青楼!上海居然欢喜地夸赞了宁波还两人勾肩搭背地向它前进了!
      “你不去吗?”宁波好心问他。
      大阪坚决做正人君子。他叮嘱两人早点回来会在原地等他们以后,寂寞地落了个独立寒街无所事事的结局。

      脂粉香气迷蒙地浮在妓院的每一丝空气里。白天业务冷清,一路上没遇到多少人。上海和宁波在曲曲折折的回廊里转过好几个弯,被侍女请进一间兰竹点缀颇为雅致的房间,侍女鞠一躬,退了出去。迎着候在屋里的中年人的目光,上海手背到后面,反锁房门,两眼则搜寻起房间的角角落落。
      “不用担心,有可能装窃听器的地方已经被我用胶布贴好了。”中年人面无表情地说。
      “很好。事不宜迟,把东西给我吧。”
      宁波退到窗边,密切注意着外面的响动。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白色的窗帘上。上海接过的那一叠并不厚,字排得也不是很密。
      “全部了?”上海问。
      “沪君知道,我党自建党以来,在我们祖国的发展就困难重重。战争开始以后更是每况愈下,不要谈政治地位,生存都成问题。虽然我们暗中跟政界还有一点点勾连,但是这是我们能渗入的最大限度了,请体谅。”
      “我明白,谢谢你们。”
      “最后几页都是伪装过的电码,母本缝在袋子夹层里,千万不要流失。”
      “好。有这个东西,我就有了把握时机干掉上海滩那几个祸害的可能。”上海说到后来,音量几乎降到零,“对了,你们和共/产/国际还有联系吗?”
      “很少了。”
      “很可惜啊。我们那儿倒发展兴旺呢。”
      中年人几乎不可察觉地叹息:“完全不可比,和我们。军政府……太强势了。不过大阪还算个好地方。我衷心祝福延安/政府——”
      上海连忙摇手:“我可不是CPC的人,这话我不会转告的。不过,我会抱着对日/共/党人深深的感谢和敬意离开的。换作我,就算知道国家不对,也很难下决心和自己的政府对抗的。”
      “……没那么伟大。忠于理想而已。”
      “我是个太务实的人,理想本身对我已经很伟大了。”上海掸掸膝盖上不存在的灰站起,笑着为对方引路,“该撤了,我还有些时间,您先走吧。”

      散会之后,上海跑到上面的楼层吹风,宁波叫了一个女孩子关起门聊天。
      分针一格一格地走过。宁波有些不耐烦了:再不离开,大阪会怀疑的!
      他跟女孩子说了一声,拉门正要跨出,嘴突然被从后面捂住,湮灭了出口的惊叫声。
      三层楼之上被封闭的天井边,上海发现自己已是退无可退,干脆便孤傲地站在原地,眯起眼扫视眼前的男人。
      “真不巧,沪君,会在这种地方再见。”东京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口,“你们的确做得很神不知鬼不觉,可惜在这楼里撞上了我们的眼线。都是男人,就不用拐弯抹角了。坦白交待,我不想动粗。”
      上海缄默。东京好像还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这是唯一的筹码。东京继续说道:“你可以闭着嘴,但是你下面的同伙会因你的任性遭到大劫的。”
      “你们杀不了他。宁波很顽强,我对他有充分的信心……”
      “那只有严刑拷问你了。”穿着西服的东京两手插在口袋里,步步逼近,“你们都逃不出去。好好衡量一下是否值得吧,沪君。当然,不管问没问出来你还是会被放回去的,否则欧美那帮人会来找麻烦,上海滩缺了你管也不行——但是,想想你将几年间身心恍惚、什么也做不了、想找帝国的碴为证明你那苟延残喘的民族精神都无力,现在招供不是更好么?免得两败俱伤。”

      “停下,别甩头了,上去洗吧。你一甩头,天花板落下来的灰尘就以你的头为圆心两米为半径到处飞溅。”成都嫌恶地躲开重庆正在做摇摆运动的脑袋。
      重庆算算这么甩也没用,乖乖停下,踹一脚横尸地上的房梁:“板板的,房梁没砸到人算万幸,这防空洞又得重修了。”
      “说起来,小渝……我感觉最近对西南的空袭越来越严重了,以前防空洞没这么掉沙子掉土块的。”
      重庆瞭望地面上每次必有的轰炸机过后的景象:数家老小跪在被毁坏的家前哭得快岔了气,淡淡回应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忍着吧,我俩一块儿。”

      “其实,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第二?”
      “沪君还记得我37年底对你说过的话吧。我不会强迫你的,所以你只要两者择其一就行了。这一条路很方便,你不但可以不说,躲过所有的酷刑,还能和你的同伙平安回去——比起第一条,你受到的损害几乎是忽略不计。”
      “……”
      “只要你一点头,我们就成交了,这个地点也非常方便。”上海盯着东京刻板的脸忽然想纵声大笑,他怎能把如此龌龊到底的事情说得冠冕堂皇?这是哪来的本事!“老实说,这实在太便宜你了。全因为我很看重上海君才给出来的。你回去后,等于没撞见过我们,照样能作为一个健康的人、为心中的信仰做和原来一样的事。第一条可就是失去一切了……”
      东京并不是在为满足生理欲望不择手段。就是到了这个层面,他的行为仍然打满了政治的烙印。他渴望征服最难征服的,渴望他在不是武力而是无形的压迫下向他屈服、讨好,渴望彻底地击碎他人的自尊,渴望凌驾于人的快感。
      满足他这个,就是最高的享受。
      当年。当年南京,也是出于类似的欲望才被……
      手心全是汗。但是上海的悲愤已经淹没了恐惧,甚至理智。
      “别装了。你他妈就是个人渣!”这是用汉语。
      他扑上去,用他此生再难复制的气力掐住东京脖子,两个人在地上翻滚扭打。但是东京带了武器。上海只觉得胸口被一个硬物狠狠撞了一下,肺部瞬间缺氧,跪倒在地。下一秒,出鞘的日本刀横在他脖子前。
      “失去理智了吗?”居高临下,充满嘲讽,“没法谈了,我也生气了。是你不领情的,沪君。只能用武力解决了。”
      上海闭上眼睛。绝路了。
      “你要敢动他一根毫毛就试试看。”
      上海听见东京惊愕的抽气声,睁开眼睛。接着瞪大。
      “你……你怎么会跑到这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望断天涯无寻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