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遗骸》临叶沉沙

36、第 36 章

　　八幡丸一郎显然对陆禺东的反应有些不满，他那双微微下三白的三角眼冷冷地瞥了陆禺东一眼：“为什么是你？”

　　“因为，唯有你能穿过海陆结界，进入归墟。”

　　*

　　沈舟、流波、阿泉三人被留在了一艘八幡船上喝茶。

　　端到他们手里的茶杯很日式，同大总统那里中式搪瓷缸天差地别，沈舟摸着那杯子，心想：这古董运出去，得卖多少钱？

　　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盯着他们三人喝茶的两个青年，琢磨着要用什么东西换出这个茶杯，但首先先得和他们两个套套近乎。

　　他便问：“两位兄弟，不坐下来一起？”

　　两人之中，一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另一人微微垂了垂眼皮，但是身子依然不动，维持着两腿分立、一手虚浮身侧刀带的武士姿势。

　　阿泉悄悄凑过来对沈舟说：“在八幡船里，他们不能坐的。”

　　沈舟有些诧异：“为什么啊？”

　　阿泉道：“他们是八幡丸里的下等人。”

　　“我们雾市的人，最早都是沿海一带的水手，有中国东南沿海的，日本的，菲律宾马来的都有，进入雾市之后，互相之间通婚同化。唯独八幡丸一家，对外通婚特别严格。”

　　沈舟一听来了兴趣，一边偷偷瞥两个八幡丸青年，一边往阿泉的身边坐了坐。

　　阿泉压低声音说：“八幡丸进来的时候，是一个船队，里头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有个头子，后来就成为了八幡丸的族长。”

　　沈舟心想这应该就是八幡丸静子女士父亲的那一支。

　　阿泉继续道：“那一支，是从不与外人通婚的。”这里的外人，并不是指雾市以外的人，而是指八幡丸家族之外的人。

　　她指了指刚才那两个八幡丸青年：“他们虽然也是八幡丸，但是你看他们和服的袖子上没有绣八幡大菩萨的纹绣，所以他们是与外头通婚过的八幡丸，在整个八幡丸家族中地位不高。”

　　阿泉常年往返雾山和蚂蚁岛之间，做大米的生意。在雾市，大米是最金贵的商品之一，所以阿泉虽然年纪轻轻，却有着大商贾的老成，对这些掌握了整个雾市经济命脉的家族也如数家珍。

　　沈舟听了，便说：“你的意思是，不和外人通婚，血统纯正的八幡丸，才是上等八幡丸？”

　　阿泉点点头，上等八幡丸不是她这种小散商能见得到的，但是——“全雾市的水稻地，都是上等八幡丸拥有的。”

　　沈舟又问：“你们雾市一共才多少人口，八幡丸又有多少人口，就算是族内通婚，基本上都是兄弟姐妹了吧？”

　　阿泉说：“是啊，他们就是兄妹通婚的。好像八幡丸他们认为，只要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就不算乱.伦。”

　　沈舟恍然大悟，在中古日本，天皇家族对伦理的认识也是如此，就算是同父兄妹，只要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依然可以结婚。很长一段时间日本天皇皇室就是靠这种通婚方式保持着所谓纯正血统。

　　阿泉又告诉沈舟：“在海上，血统是第一位的。很多东西都是靠着血统传承，我们家世代做大米生意，所以整个蚂蚁岛只能由我一家卖大米。而今天我们能来八幡丸家族内喝茶，还不就是因为陆禺东有海族和八幡丸的血统？”

　　沈舟皱眉，血统论在中国大陆上早就绝迹多年了，就连那个雾市“大总统”都曾说过，这个年代不该再唯血统论。可是阿泉却说：“不一样的，首先你能进雾市，就必须要有雾市血统，否则无法穿过雾市结界。海族血统，可以进雾市，却不能出其他海域的海面，结界这种东西，对血统最敏感了。”

　　沈舟听了，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只有雾市血统才能进雾市，那八幡丸血统能自己进出雾市么？”

　　阿泉说：“你在说些什么呀，八幡丸再高贵，也是雾市人啊。当然是能进出雾市结界了。”

　　沈舟指指自己：“那我进来呢？”

　　阿泉说：“你不是被流波带进来的么……”

　　沈舟垂下了眼：“对啊，我是被流波带进来的……东哥他……也是被流波带进来的……他不是八幡丸么？”

　　他蓦然抬头看向了流波。

　　流波一直以手支颐，静静地听他们说话，目光深沉，抬眼瞥见沈舟看他，他的眉心微微一挑，将手收了，端正坐好，半垂下眼皮：“有什么事儿，等禺东回来再说。”

　　沈舟和阿泉听了他这话，皆闭了嘴乖乖坐好。

　　半晌，沈舟突然觉得，自己为什么又要听他摆布？这回和上次被他魅惑，感觉大不相同，只要自己不想听从，自可以不听从。可是流波的语气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逼视的威压，让沈舟又怂了，刚刚冒出来的叛逆苗子，又给硬生生掐断在摇篮里。

　　不一会儿，陆禺东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两个八幡丸少年，沈舟瞥了一眼他们两人的袖口，果真有八幡大菩萨绣样，静子女士也随他同来，依然是板着张脸，两道法令纹又长又深。

　　沈舟走上前去问陆禺东：“东哥，找你什么事儿？”

　　陆禺东说：“他们说有事只有我能办，让我去做海族的使者，然后把羲和拿回来。”

　　八幡丸一郎告诉他，现在海族因为议会过强，海皇大权旁落，神迹不显，而非常混乱。海族的首相是车轮似的换，海皇只是个象征性的傀儡，而海神神殿已经很久没人祭祀了，那人头鸟身的海神，有二十多年都未曾现身。

　　他要做的，就是去到神殿，拿走羲和，回来就好了。

　　陆禺东心里说：这不就是偷么？那又何必派他去，随便谁都能胜任这个艰巨的人物。

　　八幡丸一郎却告诉他，唯有他才能穿过海陆结界，因为他是海陆之子。

　　沈舟听完陆禺东的话，小心地说：“刚才我和阿泉聊天的时候，知道了一些事情，想告诉你。”

　　陆禺东也说：“我自己心里也有一些猜测，我估计咱俩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

　　沈舟听完，脸上立刻露出了然的表情：“东哥，那咱们一会儿互通有无啊？”

　　陆禺东用拳头砸了一下他的肩头，手却往下一滑，往沈舟的手里滑去。

　　沈舟瞥了一眼一旁的两个八幡丸，盈盈笑着把脑袋凑近陆禺东的肩膀，一边说着：“加油啊兄弟！”一边静候他的信息。

　　陆禺东张了张嘴，吐出几个字来。

　　没等他俩交流完，八幡丸家族的人便上前来：“少爷要随我们出海，请诸位静候吧。”说罢，不由分说地又把陆禺东给架走。

　　*

　　陆禺东从没觉着多个妈原来是这么折磨人的事情。

　　特别是一个行动力特别强的妈。他甚至来不及和沈舟、流波道别，刚一接到要下海的人物，人就被架到远洋船上了。

　　陆禺东觉得自己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下五洋了。

　　把沈舟和流波放在岸上他不放心，询问是否可以带他俩一起去，八幡丸静子却说：“他们都不是海族人，根本进不了海陆结界，又怎么带他们下去？”

　　陆禺东：“不是雾市人的人，我也带进来了，不是海族人，我自然可以带的进去。”

　　八幡丸静子：“可是他们在水底，根本无法生存，带他们下去，只是让他们白送性命。”

　　陆禺东心想，难道我就在水底可以生存？

　　但是八幡丸一向刚愎自用惯了，陆禺东无法，只得在他们的监视下穿好潜水服、套好氧气面罩，随后准备下潜。

　　据说，归墟有几万米深，就算是目前世界上装备最好的潜水艇都无法到达它的底端。

　　陆禺东觉得他们信任他这个凡胎□□，实在是有些过于乐观。

　　第一次下潜，他是抱着必输的心态下去的，反正进不了归墟，回去同他的便宜妈复命，就说是他没法穿过结界，看来不是海陆之子，反正一开始是他的便宜妈非得让他当这个海陆之子的。

　　从雾山岛坐船大约三四十海里的距离，静子女士说这片海域曾是整个雾市区域最大的海陆市场，最鼎盛时期，商船和商船之间甲板相连，海族人从此处浮出水面，用海底奇珍异宝交换雾市船只里的生活物资。那是海陆结界唯一有缺口的地方，可以容海族人上浮下潜。

　　所以陆禺东也要从此处下水，然后进入归墟。

　　然而没有人知道，下海了之后，归墟又该从何处走，唯一能给指引的，就是一张被海水蚀刻地几乎模糊的青铜浮雕地图。

　　陆禺东心想，这是在逗我呢吧？当我自带GPS导航，可以循着味道找到归墟的么？

　　可是没等他细想多久，身旁的两个八幡丸少年将他往船舷上一压，旋即，毫不客气地投入了海中！

　　若非咬着氧气阀门，陆禺东一个“艹”就要脱口而出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接触水面的那一刹那，一条有力的水柱，如一只人手一般，将他的腰身稳稳托住，紧接着，用力一抛，将他重新抛回船中，将那两个还没来得及撤退的八幡丸少年砸倒在甲板之上。

　　一时间，一片混乱，两个少年被陆禺东这个一米八几的大汉压地吱哇乱叫，陆禺东一骨碌从他们俩肉垫身上爬起来，心想，这是又遇上水沫子了？

　　也没听说这块儿闹水沫子的。

　　八幡丸静子板着脸，走到船舷边上往下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便又一脸怒容地上前问陆禺东：“刚才是怎么回事？”

　　陆禺东表情十分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心中却在暗爽，让那八幡丸小子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我扔水里，活该被当肉垫。

　　八幡丸静子却不相信陆禺东说的话，她凑近了一步，揪住了陆禺东的领子，把他往下拉近自己：“你真的不知道？”

　　她个子不高，但是却气势如虹，若是旁人被她如此威慑，必然要吓得讨饶，只是陆禺东这人，对方越想要在气势上压他一头，他就越嚣张。他对着八幡丸静子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来：“刚才我被扔下去的时候，自己都反应不过来，哪里会知道是什么东西又把我抛上来了。”

　　八幡丸静子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他：“真不是你？”

　　陆禺东道：“我哪有那本事？”

　　八幡丸静子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行，那你再下去一次吧。”

　　她话音刚落，刚才那两个被陆禺东压住的少年，便又十分敬业地一左一右分立在他的两侧，一副他不跳，他们就要再扔一次的架势。

　　陆禺东低头望了望那蔚蓝的海面，忽然之间，一道巨大的水柱从船侧面翻滚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