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遗骸》临叶沉沙

23、第 23 章

　　因为此船尚浮在水面，称它为沉船似乎有些有失偏颇。

　　这艘船是全木质结构，共三桅，可见是仍然使用风帆动力的帆船——可见其年代久远。

　　而这艘木质帆船的船身上，爬满了藤壶和干枯的水草，船身的有些部分，已经破损，露出了里头参差的龙骨和舱室。仔细从舱室的裂缝往内看去，舱室内东倒西翻着许多空了的箱子。那些箱子也都是木质，边角包有牛皮，是只有在古装剧里才能看见的款式。

　　陆禺东扒着那船舷，心中直打鼓：以这船的破烂程度，是如何做到在海面上漂浮的？

　　再仔细看，船身上淤泥的痕迹极其明显，这船似乎是沉入海底一段时间，又被捞上来重新使用的……他立刻想到了张老大所说的那个传说，那些从雾市来的人，乘坐的就是一艘疑似沉船的船只！

　　他们的的确确到了雾市了。

　　“不管了，先上去看看。”三个人陆续攀到了船舷的边缘。

　　船舷很高，普通的船是根本无法徒手攀爬上去的，但是这是一艘破船，船身各处木板上到处都是可以塞进去一只手的空隙，三人扒着这些空隙不断上爬，很快，摸到了船舷的顶。

　　流波第一个跳上甲板，然后伸手去够另外两人，把两人都拽上甲板站定后，他才开始打量这艘船来。

　　这确实是一艘古船。

　　甲板上到处都是水生生物曾经生活过的痕迹，有些地方的木板裂隙，望下去甚至能看见底下翻涌的海水，让人时刻怀疑这样的船是如何还能漂浮在水面上的。

　　船体很简陋，船首有个巨大的撞角——那就是刚才他们看见的圆柱形物体，此外船舷上左右各有四个半圆形的凹槽，似乎曾经是用来架设炮台的地方。但是船上没有看见炮。

　　沈舟在甲板上四处转了转，旋即跳上了二层甲板，那是主桅之所在，只是现在那主桅杆已经断裂得只剩下不规则的断口了。他绕着那半径二十厘米的粗壮木桩看了一圈，朝下头甲板上的陆禺东和流波说：“这船看着像是艘被击沉的战船，桅杆上似乎有火药的痕迹。”

　　两个人闻言都上了二层甲板，在浓雾中把二层甲板全都摸了个透——第二层确实只剩下半截桅杆，别的，空无一物。

　　于是三人又一起上了三层甲板。

　　那儿正中靠右立了个船舵，沈舟好奇地转了转舵盘，船底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他手底下一紧，竟然硬生生地掰下来舵盘上的一个手柄！

　　“卧槽，怎么比威化饼干还脆？”他赶紧把舵盘正回来，紧张地询问两人：“你看这船动了么？”

　　陆禺东和流波都未察觉船体的转向。

　　“这船有不少年头了。咱们清末的时候就使用蒸汽战舰了，这艘船少说也得一百多年。”陆禺东说。

　　所以舵盘脆得一掰就断。

　　“诶，这里还有个铁的东西，怎么看起来像是发条一样……”沈舟扔掉被他掰断的舵盘把手，把欠打的手伸向了舵盘下方一个那蝴蝶型铁制物件，那东西正好一手能握住，沈舟吱嘎嘎往外拧了两圈，好奇道，“这又是干什么用的？”

　　“别瞎碰了，这艘老船恐怕机巧都失灵了。“

　　“那可不好说，就和《加勒比海盗》里的幽灵船一样，破虽破，却依然日行千里，船上还有骷髅船员……”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沈舟的话，他一惊，差点向前扑倒，三人亦是迅速聚在了一起。

　　陆禺东环顾四周，浓雾只允许他分辨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再远处便是一团白影，根本找不到那一声巨响的来源，只能凭借记忆分辨似乎便是船首的方向。沈舟背靠两人，浑身抖了抖，小声地说道：“别真的有骷髅船员……”

　　陆禺东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示意他噤声。

　　这么大的雾，他们看不见旁人，旁人也看不见他们，只要不发出声音，互相都可作为掩护，三个人挤作一团缓缓向第三层甲板后方移动，但这样一动，便发现，脚蹼实在有些碍事，打在中空的甲板上，会发出细微的响声，通过甲板的木板传递出去，也能让对方定位到他们。

　　于是他拽了拽两人的胳膊，随后躬下身去，脱掉了脚上的潜水脚蹼，抱在手里。

　　吱嘎嘎嘎嘎嘎嘎——

　　船首此刻又发出了轮毂绞合的声响，伴随着潮水的哗啦啦响声，陆禺东感受到背后流波的身体忽然一僵，然后说：“起锚了。”

　　这声音同现代船只起锚的声音截然不同，陆禺东和沈舟两个都在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声响，流波却能准确地说出这就是这艘沉船起锚的声音。

　　这让陆禺东不禁侧目。

　　浓雾中的流波轮廓凌厉分明，同在“风生水起”时懵懂天真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皱着眉，看向那起锚声发出的方向，思索了一下，忽然朝着舵盘的方向走了过去。

　　陆禺东和沈舟连忙跟着他走，不多时那舵盘便在眼前，只见它向右打了满舵，却无一人操控。

　　而此刻，原来平静地漂浮在海面上的船，也随着舵盘往□□斜。

　　怪不得刚才沈舟没能把船开起来，原来这船一直锚在原地，可是现在，这舵盘竟然无人自转？

　　沈舟上前去掰舵盘，只听见咔咔两声，又是两根手柄被掰了下来，舵盘却稳稳当当得向右转着，船的航向丝毫没有改变。

　　沈舟拿着断裂的手柄，转头看向流波，问他：“这该怎么办？”

　　流波皱眉：“看来这船不能随意操控。”

　　正说着间，便又听见刷拉刷拉两声，流波了立刻抬头：“扬帆了！”

　　陆禺东和沈舟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只见断裂的主桅杆上头，一张麻黄色的船帆悬空挂起——因为主桅杆断折，帆布的顶端是自己悬在空中的，仿佛空中还有一根透明的桅杆！

　　一开始，沈舟和陆禺东还以为是因为雾气太大，所以没有看见那根桅杆，可是两人一想不对，他们方才还研究过主桅杆的断口，那主桅杆，分明就只剩下不到一米高的遗迹了！

　　陆禺东下意识地抓住了流波的手——这雾山怎么如此诡异？

　　流波把陆禺东捞进了怀里，手臂圈着他的身体，他的体温让陆禺东稍微安心了些。此时他终于发现，雾气似乎在散去。

　　船已经完全掉了个头，右满舵的舵盘此刻又嘎嘎嘎地回正，大家站在三层甲板上，也能勉强看清楚第一层甲板船首的撞角。

　　船帆鼓了风，开得越来越快，可偏无人驾驶。

　　沈舟慌了，往自己脚上套脚蹼：“我们现在跳下去还来得及么？”

　　陆禺东问：“那你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么？”

　　沈舟连忙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流波。

　　流波却板着一张脸，对他不断发射的求救信号置若罔闻，只是盯着船只行进的方向。

　　陆禺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撞角的根部，似乎是有一个黄铜环状物，此刻正在咕噜噜地滚动，于是陆禺东抬头问他：“你是又想起了什么了么？”

　　流波说：“好像在我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雾山……记不分明了。”

　　只有很小的时候的记忆？

　　沈舟连忙问流波：“那你还记得具体是怎么上雾山的么？是要坐一艘这样的鬼船么？”

　　流波点了点头：“这不是鬼船，这应该是机械船……你看那边。”

　　舵盘下的发条正反向旋转，转速和撞角上那个黄铜环一模一样，陆禺东心想，怕是刚才沈舟瞎猫碰上死老鼠，把这艘船的发条给拧上了。

　　他心中稍微安定下来，于是拽着流波和沈舟又往下层甲板走去。

　　果然，透过甲板上的罅隙，他们可以看见船体龙骨内精巧的机括，相互咬合旋转，带动无数操纵杆，就像是钟表一样精密。

　　这果然是一艘机械自动船。刚才沈舟拧上了它的发条，因此船开始动了。

　　既然是自动船，那就像八音盒上的芭蕾小姐一样，运动轨迹是固定的，看来这艘船就是往返于雾山和雾山入口之间接送人员的吧。

　　沈舟四顾了一下：“那这船实在是有些不够大，要是雾山和外界贸易的话，就这艘破船能装多少东西啊？”

　　陆禺东有些疑惑：“还记得我们刚才进来的通道么，实在也有些窄，大型的货船很难进出，雾山人要靠什么和外头贸易？”

　　“这交通也太不便了，真要把这儿开发出来，先得修路，修出一条能吞吐万吨货船的水路，然后再开度假村……”雾气散去，沈公子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已然开始盘算如何开发雾山了。“等等，东哥，你看那边……刚才我们来的时候没那么多岛礁的吧？”

　　陆禺东放眼看去。

　　只见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岛礁——或者说，只是礁石，那些礁石的面积还实在称不上岛，或许只比一艘渔船大一点点。

　　每块礁石上都盖着高脚楼，一块礁石上最多只能盖个两三座，高脚楼下部悬空，大约是为了防止涨潮淹没了礁石。每家每户的楼脚上，都系着小艇，多是木质的，两头尖中间平，样式古朴，仿佛用了几百年般破败，也偶有一两艘看上去现代化一点的，尖头，尾部有马达。

　　相近的礁石之间也有竹排筏，飘在海面上上下浮动。

　　沈舟望着那古朴的建筑群出神，半晌才评价道：“你不觉得这里像是越南加泰国农村的配置么？”

　　他俩都去过东南亚旅游，这种高脚楼还有竹排筏处处透着浓浓的东南亚风情。

　　沈舟又说：“不过这儿本来就靠近菲律宾，这种建筑也不奇怪。”

　　“——不对，很奇怪啊！”陆禺东忽然说。

　　泰国的高脚楼都是在林子里，为了躲避毒虫和潮气，才会把楼建得离地三尺。而越南的竹排筏，都是在内陆湖泊或河流的地区，而且水面一定是比较平静的。

　　竹筏虽然平，但是相比于航海的船只来说，稳定性实在不好，在海上一个浪头过来就会散架，而雾山人却把竹排筏当做日常连接礁石之间的桥梁，除非他们非常笃定，这一片海域不会有大风浪。

　　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再平静的海湾都有刮大风的时候。

　　陆禺东不解地看着那排排竹筏，转头问流波：“你小时候雾山就是这样么？”

　　流波费劲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岂不是这二十四年来，雾山一点变化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