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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拜堂成亲 ...

  •   【四】

      凌晨,万松壑。

      南宫珏一身喜服鲜红欲滴,金冠彩帔流光溢彩,十八颗珍珠摇摇曳曳坠于发束之间,晃晃悠悠,翩然生姿。

      方才形格势禁,云出岫将一张灵符贴在了他的背心,此刻他虽可以正常行走,却没有影子,脚步也是悬空的,看来倒真像具行尸走肉。

      一众九幽门人跪在路旁,听他如此大不敬,纷纷嗤道:“竟敢口出狂言,不想活了么?“话音出口,才想起他本已是死人。

      云出岫故作严肃说:“刚做鬼不久,夫人一时还适应不过来,才会言行无状。今夜成亲,趁着天光未亮,速速奏乐行礼,以免贻误时辰!”

      众人得令,纷纷鼓噪起来,一时忙前忙后、吹笙鼓簧。南宫珏趁他们无暇分身,悄向云出岫道:“你趁早绝了这心思,鬼才同你拜堂成亲。”

      “夫人所言极是。”云出岫笑道:“你不是鬼,还是人不成?夫人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你找死!”南宫珏气得脸色涨红,恨恨发誓说,“你给我记下,早晚有一日我要取你狗命,到那时你才认得小爷我!”

      刚说完,那少主便上前来禀告:“启禀师祖,天地香供已于谷中设下,师祖赶在日出之前,快快行礼吧。”

      云出岫点头道:“很好,待为师在冥界修成正果之日,便将你带去,做个案前的阴差,到时尔也可羽化登仙了。”

      少主大喜,满面红光地拜倒在此,迭声说:“多谢师祖垂怜,多谢师祖!”

      南宫珏嗤了一声,径自飘向前方山谷,只见正东方向设着香案,下面雁翅两排鼓乐手,那少主忙不迭地跑到跟前,争着要做证婚人。

      云出岫甚满意,手中红盖头一抛,分毫不差地落在南宫珏头顶。后者窝着满腹怒火,恨不能立时在他胸口捅上几个大窟窿,方才解气。

      两名小幺嬉皮笑脸、蹦蹦跳跳地递上大红花,云出岫亲自交到南宫珏手中,道:“委屈你,再配合一回。”

      他面上根本瞧不出愧疚,反而满眼的促狭与欣喜,执着另一端红绸缓步走到案前,听少主高声道:“一拜天地,但愿长长久久人团圆!”

      云出岫欣然屈膝,回头见南宫珏梗着脖子不肯动,用力扯两下绸子,示意他跪下。二人对着高山大川,缓缓施了一礼。

      少主笑嘻嘻接道:“二拜高堂,但愿岁岁年年人安乐!”

      由于此处并无高堂在侧,云出岫便转过身,同南宫珏向着梦安洲的方向,又郑重施了一礼。

      “夫妻对拜,但愿生生世世人相伴!”少主说毕,吹鼓手重新合奏,山谷中回荡起欢庆喜乐。

      云出岫拉着南宫珏,二人隔着两步远,一个喜形于色、一个怒火中烧,相对施了一礼。

      少主拍手笑道:“礼成,送入洞房!”

      “既如此,为师便带夫人先行一步了。”闹也闹过,骗也骗过,云出岫终于收拾起心思,打算脱身。

      熟料那少主拦住说:“师祖稍待!师祖,弟子尚有要事相告。”

      云出岫闻言,搂着南宫珏精瘦的腰身说:“何事禀报?你且说来。”

      南宫珏深吸一口气,一拳重重打在他后腰,听那少主娓娓道来:“启禀师祖,您老人家羽化多年,今日显灵,当真是千载难逢的吉兆!”

      “自您走后,我九幽门中便变了天。如今的门主已被那些自命清高的江湖修士吓破了胆,成年家只知龟缩自保,连弟子们的脸面也丢尽了。”

      “如今您既回来了,弟子们都盼着您能主持大局,好重振我九幽门风,让他们知道知道,这修真界是谁说了算!你们说,是不是?”

      一语说毕,登时群情激昂,众人皆高声呼喝:“少主说得对!”

      “请师祖重回九幽,主持大局!”

      “请师祖重回九幽,号令群雄!”

      ……

      南宫珏一瞥身边人,心道:“今日竟掉进贼窝里了,正赶上邪魔外道誓师大会,看你如何脱身。”

      云出岫也未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般势态,若他答应岂非要随一群大小魔头去汝南?可若不答应,他一时也没有借口可以推辞。

      看那少主的情形,显然是要他这假师祖的魂跟着打道回府,好将现任门主取而代之。口里说的是重振门风,心里藏的十成九是篡权夺位之心。

      少主见他沉吟不语,又怂恿道:“师祖,四五十年前咱们是何等声势,现在又是什么光景?师祖若不随弟子们回去,咱们九幽一枝,恐怕就要绝了!”

      南宫珏心思一动,忽然扯扯手里的红绸,扑到云出岫怀里,道:“夫君!夫君刚与我成了亲,如何又要理那红尘俗事?竟是要将我丢下不成?”

      云出岫没想到冷郎君竟也能装得如此温柔多情,不禁大乐,顺势搂住他,在他颊边一吻,哄说:“夫人莫急,莫急!座下弟子求我,我岂有推辞之理?何况门派兴衰乃是正经大事,纵然相公我一心系在你身上,也不能不理呀。”

      南宫珏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装得不三不四给他台阶下,他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故意诓自己多学几句撒娇之语,实在该杀。

      少主听他师祖之言,心内一喜,附和道:“师祖所言极是,还请师……师君体谅!师君可随弟子们一道回山,也好让弟子们略尽孝道。”

      南宫珏暗暗冷笑,心说:“刚才让你借坡下驴你偏不,现在看你如何是好!”

      云出岫道:“为师修为深厚,若要留在阳间也不难。但你师君刚刚脱去肉体凡胎,若逗留久了,将来必定寻不到生门,非要灰飞烟灭不可。”

      他知道眼前这包藏祸心的少主必定不会在乎一个孤魂野鬼的下场,便称:“这样罢,尔等先行一步,待为师将你新师君送回冥界,到酆都登记了册子,再回来助你一臂之力。”

      那少主虽不情愿,却也不敢明言,只得松口说:“弟子们恭候师祖。只不知,要如何迎候师祖才好?万一师祖不来……”

      “这倒不难。”云出岫继续胡诌,“你回去设下祭坛,待月圆之夜将为师生前的旧物置于鼎中焚烧,我自会显形。此刻便去罢,时辰不早,再不走就晚了!”

      众人得令,不敢逗留,当下结队而去。

      刚走出几步,那少主又跑回来,道:“师祖,弟子还有一事禀报。那畸零山上的玄一老贼不日便要做二百岁大寿,弟子们早有意去做点手脚,只是门主胆小不肯松口,不知师祖意下如何?

      “你们要去畸零山上捣乱?”云出岫顿时变了脸色,招招手,微笑道:“你来,为师有好话告诉你。”

      “师祖有何事吩咐?”他走到近前,眼前倏然闪过一道红影。

      两条胳膊传来一阵剧痛,顷刻间已被云出岫折断,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林中惊起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飞向天边去了。

      云出岫掏出绳子,将他捆了丢在脚下,嗤道:“睁大你狗眼好好看看,我是你师祖不是?”

      他扯下新郎喜服,露出畸零门人的标志白袍,后者瞬间明白自己上了当,滚在地上叫骂不止。

      云出岫掏出方才擦血珠的手帕塞进他口中,想起南宫珏身后贴着的灵符还未解,忙扯开他的喜服,将符纸撕了下来。

      “清平还不回来,也没人看犯人。”他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

      南宫珏双脚甫一落地,不等摘掉头上的金簪,平地跃起,当空便是一脚,正中云出岫胸口。

      “老贼——我杀了你!”

      云出岫冷不防挨了一脚,捂着心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前跑去,边逃边咳,边咳边喊:“对不住,你别急别急!我也是没办法,不得不娶了你啊。”

      “你还说!”南宫珏怒发冲冠,额前发丝随风飞扬,瞪着眼睛、举着拳道:“我今天不打死你,就不姓南宫!”

      云出岫发足一阵狂奔,余光瞥见南宫珏猛虎下山般的身影,心内叫苦不迭。他跑出山谷,来到醉芙楼门前,将身一纵跳了进去。

      南宫珏追到楼外,一脚踹开大门,喝道:“云老贼,滚出来!再不然,小爷一把火烧了这里,叫你葬身火海!”

      “夫人有话好说,切莫动气。”云逸端坐楼头,提着酒壶灌了两口,笑说:“夫人,何不上来与为夫共饮?”

      “你给我下来!”南宫珏点足而起,长剑随之出鞘,直向他咽喉刺去。

      云出岫偏头躲过,手腕绕着剑刃转了一圈,转身坐上栏杆,酒壶微倾又灌了一口酒:“夫人,你我今日大喜,还未喝过交杯。还不快来与为夫共饮?”

      “你的命小爷取定了。”南宫珏又气又恨,剑尖继续朝他前胸刺去。

      云出岫侧身一闪,飞出栏杆,轻轻巧巧落在一楼:“何必打打杀杀伤了和气,还是听为夫一句劝,下来饮一杯吧。”

      南宫珏知道自己武功不如他,又不会那些令人云里雾里的玄术,终归奈何他不得,便收起剑说:“素闻畸零门乃江湖正道门派,今日一见,原来门风如此。呵,果然名不虚传啊!”

      他冷嘲热讽,意在讥刺云出岫。

      后者明白他的心思,笑道:“罢了罢了。你下来,不必拿这大道理压我,我不闹你便是了。”

      “此事岂能如此轻松便过去了?”他若下去,还有何讨价还价的条件。

      “那你想怎样?说来听听。”云出岫放下酒壶,口里嘬出一声哨响,那柄仍在空中乱刺的宝剑听话地飞了进来。

      南宫珏倚着梁柱,见他用烈酒拭剑,看着也是个爱剑重义之人,心内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情,神色柔和了几分:“今日你辱我一遭,论理我该羞辱回来才是。然我南宫珏不屑如此,所以你当欠我一个人情。”

      “我还以为是什么。”云出岫薄唇一抿,眸中似有无限深情,几乎将他吞没,“只要你开口,我死也情愿。何须如此。”

      他这句剖白来得莫名其妙,似是玩笑,又似是心中藏了半生的箴言,令人不得不认真。

      室内气氛陡然尴尬起来,南宫珏不知如何回答,嘴唇微微翕动,没有接他的话。二人默然相对,倒比方才成亲交拜时更觉局促。

      半晌,云出岫清清嗓子,道:“那人还在山谷里,我去带他过来,你……等我。”说毕,忙躲出门去。

      南宫珏松口气,将濯缨剑小心收好,心里盘算着家中之事,益发觉得单凭一己之力,实在难报大仇。

      如若云出岫所言非虚,此事当真与仙门中人有关,以刚才亲身经历的事来看,自己这点微末的本事决计不够用。

      为今之计,还要重新拜师学艺才好,否则纵然寻到幕后真凶,也奈何他不得。经过这一番闹剧,他已大概明白,云出岫所在的畸零山便是如今江湖上修真的名门大派,投身过去也未为不可。

      云出岫跑到山谷,用金针扎在那少主的气室穴,令他动弹不得,又将他拎回来,在醉芙楼后厨里寻得一张麻袋,把他装了进去。

      南宫珏立在门口看了看,问道:“那只妖兽何时能来?

      “快了。”云出岫一面端来糕点与他分食,一面道:“吃点东西吧。已经闹了一夜,吃完来休息休息,估计晚上就能捉住它。”

      “我有一事,想要求你。”南宫珏食不知味地吃着,“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云出岫给他甄杯茶,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只要你开口,我做什么都情愿。”

      “我是……”南宫珏一生未求过人,说来难以启齿,“我想……”

      “你是想让我引荐你去畸零山拜师,可是?”云出岫早猜到他的心思,“这虽有些不好办,不过我会尽力一试,你放心。”

      “多谢。”南宫珏尴尬地垂下头,默默吃了几口,又听他问:“你当真不记得幼时之事了么?”

      见他摇头,云出岫失望地说:“我记得你曾答应我,永远记着我,绝不忘记。你食言了。”

      幼时的记忆镌在脑海、融入骨血,南宫珏忘了,云出岫却历历在目。

      那年他才十四岁,跟着太师父下山历练,一路上经过多少山川集市,却都没有梦安洲的半分热闹繁华。南宫珏当时也只八岁,听了说书先生编的故事,成日拿着一柄桃木剑比划,闹着父母说要学法术。

      “那时候太师父带我下山游历,途中恰巧遇见邪魔作祟,因带着我不便,就将我寄养在了你家。”云出岫谈起往事,神色温柔如水,唇边笑意飞溅。

      “你父母是极热心的人,祖上又与仙门有些渊源,自然乐得让我留宿。而且你那时酷爱法术,正好我已和师父学了些玄术,所以你父母便让我教你两招哄孩子用,省得你闹得他们心烦。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南宫珏啜了一口茶,否认道:“没印象。”

      云出岫叹了一声,说:“你那时不像现在这般冷酷,还是个乖巧的小雪团,纵然五官凌厉些,也只觉得俊美罢了,性子也可爱得紧,稍稍有些顽皮。”

      幼年的南宫珏便似他怀中的小奶兽,粉莹莹的手脚,白净净的面庞,珍贵而易碎,与这浊恶红尘格格不入。尤其那一双剪水秋瞳,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白天我教你练剑,晚上你教我玩骰子,行走坐卧从不分离,日日夜夜伴在一处,当真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了。”

      南宫珏小时候身子不好,时常要病,他父母便不命他早早学武,免得磕着碰着。可他又天生爱舞刀弄剑,从前总是无人肯教他,认识云出岫后便缠着让他传授剑法。

      云出岫年纪不大,但入门时间早,已习得畸零门中的基本功夫。南宫珏扁着嘴巴三番四次、软磨硬泡地央求,他招架不住小小的人撒娇,便答应了。

      “你小时候聪明极了,再复杂的招式,我教一两遍你就能记住。”云出岫柔声道,“等太师父来接我时,你已经记住了一整套的九九归真剑法。只是功力不足,小孩子没力气,还不成气候。”

      南宫珏性子倔犟,练不好不肯罢休。他和云出岫约好,下次再相见时,自己一定练成剑法,舞给他看。

      云出岫蹲下身,从怀中拿出一柄从不离身的乌木宝扇,放进他小手中说:“这是我母亲的,送与你。待明年夏天,我再来与你比剑。”又摸摸他的脑袋,嘱咐:“双玉,要乖啊。”

      南宫珏挣开爹娘的手,扑簌着眼泪追出大门,奶声奶气地朝他背影挥手:“出岫哥哥,一定要来看我!一定要来!”

      云出岫说到此处,禁不住眼眶微润,顿了顿,道:“后来……”

      一语未完,门外倏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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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拜堂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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