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荒原》扑萤

2、疼痛

　　“妈，我走啦。”窜到一米五的俊秀男孩轻声对着在厨房旁忙碌的女性喊道。
　　“小汜，这么早就又要走啊？”
　　“嗯嗯。”
　　女人连忙从厨房里走出来，倚在墙边，用还未来得及擦干的右手轻轻挥着，看向刚从大门里走出去的大男孩，眸中流露淡淡的不舍。
　　清晨的阳光斜斜的从砖墙瓦缝间透过来，或是穿过染上红色斑点的黄叶，形成一道道光矢。飞舞的灰尘在其间肆意荡漾，在光的水波里上下游曳生姿，现实与灵魂的虚幻好似在此间连接，但又无法触碰。
　　黄老爷子正在以往乘凉的那颗大树下用大扫帚将那些从树上掉下的浆果拨到一旁。熟透了的红色果子汁液颇多，落在路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色水痕。稀疏的黄叶被扫走后，一些黑色的小虫子惊慌失措的四处逃窜。一把从天而降的扫帚落在地上停了下来挡在其中一只的前面，它伸伸触角探了探，快速地跑向其它方向。
　　“小汜，要上学了啊？”“黄大仙”放下手中的扫帚，问向经过他门前的李汜。
　　那个曾经老是跑到他家玩的孩子已经窜的老高了。
　　男孩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微笑地说：“是的，黄爷爷。学校最近管的比较严，去得就有点早。”
　　黄弦摸了摸自己满是白色胡茬的下巴，低头想了一下。
　　“是这样啊，那，那小汜要好好学习，黄爷爷以后给你买好吃的，让你吃个够。”
　　李汜点点头：“嗯嗯，好的，黄爷爷。”
　　坐上前往市里的小客车，沿途是一些零零散散聚在马路边的小小房子，其中不时穿插着一些低矮的灌木与有些高大的落叶乔木。
　　他打量着车上的其他乘客：前排的左侧是两位正在讨论亲戚的女儿找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夸赞还是学习好才有出路，嚷嚷的声音有些大。旁边是一位带孩子的妇女，正在安慰有些哭闹的孩子，准备给孩子喂奶。
　　男孩按了按自己放在身侧的深绿色小挎包，将它往怀中又调整了几下，稍稍感觉踏实些，靠着有些褪色的车窗，闭目养神起来。
　　清晨从村里去市里的人不太多，有些空旷的车厢里，左侧那两位妇女讨论的声音显得特别的清晰。偶尔，她们嘴里蹦出一两件趣事，倒是让靠着窗沿的李汜的嘴角开心地勾起一个弧度。
　　偷听别人的谈话可不好，他自我忏悔地这样想着。
　　但是大人的世界又好像很有趣。
　　公路旁边是一些或红或黄的树叶，还有几只鸟雀，偶尔睁眼瞧瞧的他就这样看着相似的路面，有些分不清是车在往前跑，还是路在往后退，泛起丝丝地困意，开始打起了瞌睡。
　　“碰”地一下，让他迅速惊醒。他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带动起来，撞击到前排的靠背，然后顺势沿着车体在里面翻转。玻璃破碎时产生的碎片在眼前划过，发出“呼啦啦”的响声，眼角的余光让他看见那个小小地婴儿从孩子的母亲手中脱手而出，那两个之前讨论的妇女也如存档般暂停了所有的一切，只剩下救命的哭喊，以及撞击车厢内部时发出的沉闷的响声。
　　几块玻璃碎片扎进了肉里，待男孩感觉当一丝丝的疼痛时才微微察觉出来，随即又变成剧痛。时光仿佛在这一瞬间突然被放慢，翻滚，哭喊，疼痛这一连续的动作让男孩有些不知所措，他像车厢里的其他人一样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接着又被拍到已经翻滚一圈的车厢过道上。
　　车厢外有一双闪而逝的金色眼睛，朝里面看了看。
　　那是什么？
　　嘴里腥咸的味道让他难受至极。温热的液体从他脸庞流过，他伸手抹了抹，昏了过去。
　　……
　　有人在车厢外边，他有些听不清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腿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地发出嘶嘶地叫声。
　　那个小婴儿就在他的身旁，眼睛大睁着，黑白分明，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哭闹，没有喊叫，也没有蠕动自己胖嘟嘟的脸上的嘴巴。李汜觉得那个小婴儿一直在盯着他看，仿佛能穿过他这身皮囊，一直望向他的心底最深处。
　　他忍不住了，别过头，看着自己的身子被卡在座椅之间。然而他的脑海里想的却是那些血液，浸湿了小小的白色围兜的血液，那脆弱的脖子，还有，还有那无辜的眼神。
　　他开始发起抖来，只感觉背后的那个小生命似乎还在盯着自己看。
　　车窗外的阳光射了进来，照亮这个已经变了形的车厢，照亮和之前在黄爷爷家树下相似的灰尘——它们自由自在地在光束里飞舞，有的甚至飞出光线的边界，在昏暗变形的车厢里消失不见。
　　车厢好像与世界隔绝开来，空荡荡的，没有人哭，没有人笑，没有人热切地讨论自家亲戚发生了些什么值得令人羡慕的事情，没有车厢在行驶过程中发出的震动，什么都没有。路面与大树不再后退，小鸟不再受惊地飞到一旁，连这辆有些老旧的客车的方向盘也不再随着主人的操纵而左右旋转。
　　有人在朝里面呼喊。
　　他听不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只能无奈又小声地呼喊。
　　“我在这儿——”
　　“谁能救救我？”
　　“我被卡住了，谁能救救我——”
　　湿润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到耳旁，然后再滴下。
　　他讨厌这种液体从脸上划过的感觉，却又无法阻止。
　　“谁能救救我？”他再次喊道。
　　男孩开始后悔去学校去早了，后悔不多在家呆一会儿，后悔为什么没多陪黄爷爷聊聊天。他想着自己有好久没去黄爷爷家了，没再向模糊久远地记忆里开心地在那些回收的废品中寻找新奇的东西。
　　好像很久没有去了。
　　李汜哭了起来，他的腿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