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刃之间》月上黑猫

3、三

　　将近两年前，一场国际性花滑比赛的总决赛在日本举行。观众席上人声鼎沸，人们热烈地鼓掌着，呼喊着自己钟爱的选手。
　　后台的准备区域中，尹昱坐在长木凳上，他身着红白相间的运动服，胸前和袖子上绣着耀眼的五星红旗，脖子上蓝色的绳子挂着教练的工作牌。他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地板，十指相扣着，眉头紧皱，像是在沉思些什么。
　　不远处的空地，一个中国选手在做着热身运动。他的年龄看起来不大，大概也就十六岁左右。十六岁就已经能够进入了世界级花滑比赛的成年组①，同时还闯入了决赛，足以证明了他那极高的天赋。
　　“小影，过来一下。”坐在长凳上的男人开口了。
　　“怎么了，老师。”少年看起来状态很好，神采奕奕。
　　“你的体力好，把自由滑的跳跃都放在后半段吧②。”
　　“可是，以前练习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放在后半段过啊。”少年有些诧异，“是不是…我短节目③的分太低了啊…不过自由滑④是我的强项啊，应该还是有机会的…”少年依旧对短节目的一个失误耿耿于怀，而这也正是导致他目前分不高的原因。
　　“确实是有机会的。短节目的分不算低，但是也不高。自由滑确实是你的优势，你的体力也很好。所以，把跳跃都放在后半段，是为了争取拿到更高的分。”尹昱认真地说道，“都一样的，相信自己，只是将简单的动作提前了。”
　　小影的短节目分确实有些低，但是要是自由滑能够正常发挥出他的水平，拿个奖牌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刚才尹昱出去看了看场外的情况，好几个选手的发挥都很不错，甚至是超水平发挥了，从观众热烈的欢呼声中便能够猜到几分。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小影能够正常发挥，想要拿到奖牌恐怕也有些难了。于是，便有了这个策略。
　　“嗯，听老师的。”
　　随着观众们的欢呼声，少年身着纯黑色的表演服，来到了场地的中央。四周洁白无瑕的冰面使得少年更加突出和耀眼，此刻他就如同太阳。尹昱站在场地边沿，手中拿着着兔子外形的抽纸盒，默默观望着不远处的学生。他是如此意气风发，和当年的自己是那么的像。少年似乎能够感受到老师的注视，回头报以一笑。
　　音乐响起，少年的身姿伴随着音乐动了起来。他的动作变换着，是那样轻盈和优美，时而轻缓，如平湖中推涌的波浪，时而又如被春风卷动的树叶，快速地旋转着。冰刃划过雪白的冰面，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前半段所有简单的动作结束后，所有的观众和评分席上的评委们都感到惊诧不已，这个年纪轻轻的选手，竟然将所有跳跃动作都放到了最后，挑战这种高难度的表演。
　　随着左前刀刃叩响冰面的那一刹那，被刀刃敲出的冰碎子上升到半空，少年的身子在空中迅速旋转了四圈，一个完美的后外点冰四周跳⑤完成了！没有任何间断，紧接着是一个后外结环三周跳⑥，成功稳落在冰面的那一刻，场内迅速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年仅十六岁的中国选手，以无可挑剔，几近完美的动作完成了一组高难度的连跳⑦。
　　站在场地外沿的尹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注视着那个冰面上的身影。这场比赛对观众而言不过是一场精妙绝伦的演出，而对尹昱而言，没有一刻提着的心是放下的。他的紧张，甚至更胜于场上的选手。
　　少年的身影已经来到了场地的中央，一个完美的大一字⑧后，紧接着就是排舞中计划的阿克塞尔三周跳⑨。右刀刃在空中摆过的一瞬间，矫健的身姿在空中旋转了三周半。当所有看台上的观众都打算鼓掌和欢呼时，当右刀刃接触冰面的那一刹那，巨大的冲击力从脚踝传递到膝盖，钻心剜骨般的疼痛让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整个滑冰场由水平变成垂直，直到最后眼前一黑。
　　从起跳到摔倒的过程，不过短短几秒。站在场地外沿目睹了全过程的尹昱，在看见小影摔倒的那一刹那，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以往选手在场上摔倒，也是家常便饭的事。只要圈数旋够了，也算不上太糟糕，不少选手都会立马起来接着下面的表演的。然而这次，小影并没有起来。直到几秒钟以后，看台上的观众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个工作人员迅速地来到场地中央，在场的医护人员也匆匆赶来。
　　在人群的议论和尖叫声中，小影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场地的了。腿上很疼，头很晕，视线有些模糊，那段时间中，连意识都有些不清醒。好几个工作人员往自己的方向靠近，他似乎还听见了老师的叫喊声。直到自己被抬到医务室中，几个医生在为自己做检查，腿上的剧痛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一切都完了。
　　“小影。”老师的声音带着鲜有的焦灼，“没事的，一会儿马上去医院，不用担心…”
　　“我的腿是断了吗…”脱口而出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空气如同在极冷的极地中泼出去的水花，以人们无法观测到的速度迅速凝固。医务室内瞬间鸦雀无声，温度仿佛降至了冰点。连正在忙着做检查的医生都停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这两位正在对话的师生。
　　“回答我！”躺着的学生挣扎地坐起身子，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床单，崭新的床单被抓出深深的皱痕。沙哑的声音宛若要将空气撕裂一般，红色的血丝充斥着整个眼眶。
　　“是这样的，韧带拉伤比较严重，右腿可能存在骨裂，具体的情况要去到医院接受进一步的检查，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旁边的一位医生还是打破了僵局。
　　“没事的，小影，会好起来的…”尹昱抚上了眼前人的肩膀，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抖。事到如今他又如何能不担心，事实上他一直在极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
　　“你走开！你走…”小影几乎是哭喊地甩开了老师的手，“我本来…我以前那样…从来都不会有事的…都是…都是你…”他甚至哭地没法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尹昱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片空白，那样的感受，如一颗深水鱼雷在海底爆炸。直到后来，小影被送去医院，接受治疗。他全程都跟着，却像行尸走肉一般。大脑乱做一团浆糊，完全没有办法思考的余地，也再没办法分辨和判断心中五味杂陈的情感。
　　后来，医生建议小影至少修养一年才能逐渐恢复训练。在这之后，尹昱去找过他几次，都被拒绝了。再往后，尹昱便离开了国家队，独自一人找到了这个溜冰场的工作。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成年组：国际滑联规定参赛者最低年龄门槛为15岁。例如在2018年平昌冬奥会中，年仅15岁的俄罗斯选手扎吉托娃就转入了成年组比赛。
②跳跃放在后半段：在单人滑中，在短节目和自由滑后半段(短节目1分25秒后/女单自由滑2分钟后/男单自由滑2分15秒后)完成的跳跃，会得到10%的基础分加成，因此会有选手将更多的跳跃安排在后半段，以获取更多的加成。
③短节目：运动员必须在2分40秒的规定时间内完成一套由跳跃、旋转、联合跳跃、联合旋转共8个动作和连接步编排而成的节目。
④自由滑：运动员自选音乐，男子在规定的4分30秒，女子在规定的4分钟内完成一套编排均衡，由跳跃、旋转、步法以及各种姿势组成的滑行动作。
⑤后外点冰四周跳（Toe Loop）（4T）：后外点冰跳为跳跃中最容易的一种，右脚外刃向后滑行起跳，左脚一个明确的点冰发力，随后完成空中转体用右脚落冰。
⑥后外结环三周跳（Loop）（3L）：右脚外刃向后滑行起跳，左脚不点冰，但可以用左外刃辅助支撑，因此起跳前会呈现双脚交叉的状态，完成空中转体用右脚落冰。
⑦连跳：后内点冰三周接后外结环三周：由于后外点冰跳做第二跳能有一个明确的点冰发力动作，因此大多数时候第二跳都是接这个动作。后外结环跳则完全要依靠第一跳落冰的惯性和(第二跳)起跳前肩膀和髋部提前转身二次的借力，非常考验协调能力，因此只有少数选手能将其做连跳第二跳。
⑧大一字：阿克塞尔三周跳前常用大一字起跳，但是目前能够做到的运动员只有日本花滑名将羽生结弦。
⑨阿克塞尔三周跳（Axel）（3A）：阿克塞尔跳是跳跃中难度最高的一种。左脚外刃起跳，右脚不点冰不扫冰，只是摆动发力。因为是向后落冰，所以要一周阿克塞尔跳，其实在空中转体了540度，也就是说比其它一周跳要多半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