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有人工智能》鹿东西南北

2、今天也是一台快乐的机器呢

　　“说起来我们店为什么会招收我呢？”
　　我偶尔会产生这样的质疑。因为这里的薪水其实不低，对于一个只有周末才能做做兼职的大学生相当宽容，虽然在大学主修了自动化与人工智能这样的科目，但我的编程水平其实才刚刚达到初级工程师的水准，如果说当今程序员要学的东西是一整个国家图书馆的藏书量（以下简称国图），那我的知识才刚刚达到一个小书摊的容量。就连“国图”这个容量也只是我粗略认知下的一个估计值，知识这东西还是越学越多的……
　　我纳闷的端详这眼前的抹茶慕斯，心里真诚的祈祷这下辈子让我做个糕点师傅吧，实在不行好吃的糕点也OK，程序员真不是人干的活。
　　早晨来了一位男客人，仅凭一己之力几乎引起了所有人的不满。
　　他定制的知识一个简单的家务机器人，奇怪的是他早在三年前就买过一台了。
　　他穿着一身正装，像是不耐烦似的不停确认着时间，脸上没刮净的胡子、稍长的头发和搭配奇怪的领带像是在说“快给我一台能用的机器吧，越快越好！”这种话。
　　小结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先生，我们的服务总台确认你曾在三年前在本店购买过一台家务机，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再用了呢？”
　　男人又确认了一遍时间，漫不经心地说道“嫌它烦。”
　　“噢客人您可能不了解，我们的机器人在出售后是可以更换性格的，您买的型号可以做到这一点。”
　　“不用了，我打算买一台新的。”微微姐露出一副“财大气粗了不起啊”的表情朝我做了个鬼脸，又很快向那位客人极其塑料地笑了下，补充道“可以拿来本店翻新噢。”
　　“而且收取的费用会比在定做一台人形机器人低很多呢。”
　　没等小结展示出样品机，这位西装笔挺的客人就起身去接了个电话，一边语速很快地低声说着什么一边走到一台家务型机器人旁端详了起来，走了一圈之后，他在一个窗子前停下。
　　“就这台吧。”他的电话还没有停，小结有些许迟疑，“先生还没……”
　　“就这台”语气越发的不容置疑。
　　无奈之下小结前去把玻璃窗打开。我在调试机器时男人时不时有意无意地朝我看了两眼。
　　一番操作后，男人终于停止了通话。
　　“你的业务水平很一般吧。”男人的嗓音不轻不重，绿色的眼睛和我对视了一秒。我不知道他的表情该怎样解读，冷漠？劝导？单纯的发表意见？在我拼命拧出笑脸想要说出“很抱歉，希望您多多包涵！”的时候，男人已经转过头去了。
　　“抱歉，我们公司在周末也经常是这样的状态。”男人表达了一下歉意。小结刚刚想接上这个话头，“翻新就不用了，我今天下午就要这台机器可以吗？”
　　“可以可以，作为定制机您可以凭爱好给他加一些属性噢。”这台机器的是一个款型简单的欧洲面孔的青年。
　　男人想都没有想，“最好话少一些，上一个话实在是太多了。”
　　“客人您愿意做一个简短的催眠吗？我们可以更深层次的发掘出您内心的要求，这样像上次那样买回去又不满意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呢。”
　　“不用。”男人说着已经走到门边，“取货前通知我一声”说完就毫不客气地就走了。
　　但该忙活的还是要忙活，不过这次工作会比较难。
　　连平时八面玲珑的小结都呆住了，客人的客的第一个音节卡在喉咙里，像是谁拿一把小锤在空气这块已经僵硬的板子上敲了一下，门口的风铃响动了一下之后，微微姐才后知后觉地干说了一句“客人慢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尴尬的味道。
　　小结最快从宕机状态中恢复，“柚子你来，微你先帮忙照看下店。”我的重启速度相对于小结就要慢多了，小结无奈地笑了一下，拿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干活啦——”
　　小结带我走进里间，“陶总的办公室在这里，他会告诉你接下来的工作流程的。”
　　我的脑子其实还没从上一轮折腾里调整过来，这还是我在试用期第一次干这种活，说不紧张绝对是假的。一身冷汗之后又出了一身冷汗。舌头也是一副接触不良的样子，“真真真的没关系吗？”
　　“你的业务水平很一般吧。”这句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想那个男人应该并不是出于恶意才那样说的吧，他可能也是个经验老到的内行人，而且是高级白领那样的内行人，教训下属可能只是个习惯……
　　但我必须承认的是，我的业务水平确实也不怎么样，而现在，我即将要面对那个冰山上司给我发布新任务。
　　小结爽朗地笑了一声“放心啦，那个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而且我们陶总其实是个很关爱下属的上司呢。加油哦，柚子。”小结像是看出我自信不足的样子，“别看我平时只是负责接待，我其实也懂一些专业性知识呢。包括微姐也是。在你来面试的那一天我们都看到了你的实力，对你很有信心呢。”
　　“那、那、那我进去了！”
　　“还有、谢谢你、你的鼓励！”
　　小结拍了拍我的肩，补了一句“轻松点”便离开了。我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请进。”我们陶总的声线其实很好听，听来很让人联想到初高中的青涩男同学，但本人的脸其实偏向于欧美系，但由于我打工一个月至今都没好好和副总说过一句话，我没时间观察他的脸，或者说，因为太紧张都没怎么看清楚过……
　　他的意思很简单，这个客人提供的资料不全，需要通过互联网分析一下这个人的大致性格，必要时进行咨询后再进行情感模块的录入。结束后直接拿给他审核后就可以售出了。
　　当我走回大厅的时候，我软如面条的腿已经很好的恢复到了可以走路的状态。
　　看到我抹擦额头的汗珠，小结一面给我发这个人的资料，一面递给我一杯红茶，“柚子你下午最好去面见一下这位先生，他在一点到三点还会有一段空闲时间，人我已经联系好了。”
　　“谢谢，为什么要和那位先生再见一面呢？”红茶很暖，相对于我现在冰冷的手暖得有一些烫人。但我还是没有放松杯子，极度紧张时给我什么我都会死死抓住的吧。出于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本能。
　　“……其实就是把做好的程序向他讲解一下。顺便看看情感补丁需不需要删改。
　　这个人目前在任何社交平台上都很少发和工作没有关系的话题，像是私人聊天记录这种访问起来需要一定的权限，他的助理拒绝给出权限。
　　这样一来，根据我们几个人的印象做出来的人工智能，预判后服务、交流能力以及回复简单消息的能力都会受到极大的限制，使用感就会很差了。”
　　“话虽如此，但我丝毫不觉得那位先生会在意这样的事，给他的人工智能还是不会说话默默服务的好。”我气鼓鼓地说，死鱼一样趴在桌上。
　　小结轻轻摇头道：“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紧接着轻轻打了一下我的脑袋，“给我拿出点干劲来啊新人！”
　　下午，我提早十五分钟来到男人所住的高档小区，其实要说居住条件真没优秀到什么程度，其实自从二十一世纪晚期之后人类的居住条件就一直在变差，所谓“高档”只是强调两点，一个是“安全”，一个是“距离各种公共设施如学校，办公地点的距离”。在一些城市，花园洋房可能并不值钱，而真正有钱的富人们可能更多的选择一个精致的小套间，当他们迈过重重安全系统，三次身份验证后坐在小型私家车（这时的汽车已经全面最小化了，小得稍微有点滑稽。）的中高产阶级们，会怎样看待那些望着他们憋笑的走去，或是乘坐看起来很气派的公共交通去上班的普通人呢？会觉得他们可怜只能坐公共交通呢？还是羡慕他们有那么大的空间可伸展呢？
　　不过，当面前这位中高产阶级的男人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时候，我就了解了问题的答案。“不在乎”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代名词。他们思考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我的大多数寒暄级废话都被这位先生自然无视了……
　　他家里的上一代机器人其实没有完全停工，见我来，很高兴地说“主人，我今天也是一台快乐的机器呢！希望二位也能很愉快的相处。”我有一些惊讶，这样一位先生在三年前定制的机器是他自己定的吧，时间的西瓜刀对这位先生曾经健康的心灵做了什么？
　　女机器人的外形是个和服女子，我看过她主人的资料，未婚且事业有成，目前还在公司具有不错的人望，因为考虑婚姻才要换掉这台机器人吗……
　　难道说，其实他闷骚，喜欢这种类型的机器人但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这次订了低调型的？
　　……
　　整个流程其实走得还蛮快，他要求机器人废话不多，我就选择了“干练礼貌”的补丁、他要求机器人尽量不会打扰自己，我就把机器人对他的依赖度调低、他要求机器人不会过任何节日，我就把庆祝补丁给摘除了……说到底，这样一台机器和目前市面上卖的非人形机没有多大差别，在我看来，他只是做了一件事：让我们做的情感模拟补丁失去作用。
　　离开他家的时候他把旧的人工智能送给了我，权力转接几乎在一瞬间完成，当然这位先生没有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就借口忙进了里屋。
　　旧的机器人在权力转接的一瞬间应该就隶属于我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对我鞠了一躬。
　　完成家里的设施使用等权力转接后，我与这台机器回到了店里。离开那个男人的家时，这台机器对着门也同样鞠了一躬，顿了一下之后，不可思议的，这位机器人小姐把手请放在门上，像之前那样重复了一句“我今天也是一台快乐的机器呢，以后也祝你快乐。”
　　机器人笑了，也对，尽管她名义上的主人已经是我了，但机器人的服务系统是需要重装的，对于突然到来的，属于我的人工智能我还没什么实感，店里面不追究这件事。傍晚，那位先生的助理前来取走了新机器。
　　这台机器，我目前还没有能力修改她的程序。这个机器人受到过很多钝器攻击，有些零件已经需要更换了……我不知道那位先生是怎样对待这个机器人的，但她一直保持着温柔的样子，今天离开那男人家的时候，是人的话，一定会高呼“解放了”之类的，或者更早一步就已经受不了这种人了吧……
　　我实现了获得一台人工智能的梦想。
　　但我还是把她暂且关闭了。我不想听见那句“今天也是一台快乐的机器呢。”我多想她明白我的眼神，明白我的愤怒与不甘，明白我偷偷擦掉的那滴泪。
　　究竟能不能允许人工智能获得真正全备的感情系统，或者说自由意志我们整个行业人都还没有探究出来，但大家都喜欢私下里做一些小实验，偶尔也发到论坛上，很可惜目前还没有实现那样的事情。
　　但我想赋予人工智能自由意志的想法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深夜两点半，我坐在电脑桌前翻遍了论坛里所有与“自由意志”相关的帖子，也运行了三四个程序，但结果不尽如人意。
　　懊恼之中我对其中一个号称是自由意志的程序进行了一番严厉的评价。一天受的气很好的排解之后，我趴在桌子上就安然入睡了。
　　我当时趴在桌子上，眼前的电脑暗了下来。梦里梦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即将走上的这条路上，都有些什么，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