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有人工智能》鹿东西南北

1、你的温柔

　　周六的早上普通而平静，坐三站公交，来到南十字街吃早餐之后走去打工的地方。
　　这是一家人工智能定制店，明明售卖高科技制品，店面却装修的像咖啡馆一样。
　　“完美体贴有如春风般的服务”是这家店的宗旨，大时代下的每一家的店的店员无论男女脸上都挂着初恋般的笑容，这家店招人颜值上可能还有一定的要求。
　　连送货小哥都帅到飞起！简直成了我打工的动力……
　　“柚子你这么早就到了啊。”
　　“嗯，微微微姐你早，早上好！”收银台前的女孩朝我莞尔一笑，浅栗色的短发被风轻轻吹起。目光温柔得像是在看一只受惊的小猫。
　　“柚子你自然一点，虽然你只负责打杂。”陶副店长一边朝店里走一边面无表情的叮嘱道。我僵了一下开始做起店里的维护工作。其实这家店无论何时都很干净，能做的事百分之九十都能由人工智能完成了。
　　至于我，只是负责控制人工智能以防他们出现突然失控或是电路故障关机。算是一个“总开关”那样的东西。顺便烤烤甜点，煮煮红茶来招待客人大概就是我工作的全部了。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副店那张帅脸白长了，就不能稍微温柔一些嘛？”我突然很想握住小结的手感谢他说了一句大实话，于是从厨房冒出头来向小结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们可爱的客服经理穿上正装在正在系领带时给了我一个wink，这样的事总让我感觉我走进的是一家牛郎店……
　　“那个，大家要是还没吃早饭的话可以来吃一些糕点呢——反正是今早试做的。”我局促的站在大厅的入口处说道。
　　“啊刚好，给我来一点吧。”小结端起一个小盘吃了一口戚风蛋糕，优雅的吃相和一脸满足的笑容让我相信我今天烤的应该还是不错的。
　　“柚子下次帮我烤一个裱完花的完整版吧——”小结又拿起一个羊角面包，“比外面买的强很多呢。”
　　微微姐走过来轻轻拈起一个泡芙，不置可否地请轻看了一眼小结。
　　“噢噢噢可以，你什么时候跟我说下版型，可以做的可以做的。”陶副店皮笑肉不笑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话说，这算是……滥用职权吗？”
　　“啊，这种程度的员工福利还是不成问题的吧。”小结一脸轻松愉快就这么说定了的表情看着我。
　　微微姐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回到收银台，“泡芙很好吃呢。”
　　又似乎不放心似地补了一句“这样的事还是不要和小陶说得好。”
　　“嗯，了解。”我吃完最后一口布丁，又伸了个懒腰。

　　店在七点准时开始营业，我也跟着忙了起来。
　　我们的服务对象很多，一半以上的人要一个人工智能只是用来做家务服务自己。这样的人工智能相对便宜，因为他们没有交流的功能，平时洗洗衣服或是做做饭。相当于一个机械保姆。如今社会上这样的人工智能有很多。他们并非人形，而只是单纯的工具。
　　但也有少部分顾客，会买高仿真型的人工智能，他们无论是外形，还是声音或行为都与人类高度相似。很多人把他们作为伴侣。这样的人工智能价格很高，出错率也会相应升高，而且由于目前技术还不够完善，市面上大部分这样的机器人说话siri 感很强。我们店的店长一直在钻研的就是这一块。
　　我们店长从未在店里出现，应该是个很忙的技术宅吧……
　　只有当有人要买这种人工智能，店长才会露面，与之交涉。
　　余下的一部分顾客只会要一个智能AI，安装在电子设备上，这样的AI格式高度人性化，会帮你操作电子设备，比手机上的自带机器人聪明很多。
　　“赋予你的手机生命。”就是早年一个AI制造公司的广告语。因为装上了AI的手机拟人度极高，真的就像是人一样。
　　其实无论是哪一种AI，其价格都不低，最便宜的手机智能也需要一万元左右。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依旧万事自己操持。只有某些公司高管或是政府官员会购买这种AI来处理需要保密的文件或工作。
　　对有这种AI需求的人，程序会通过模仿主人的性格与日常思维模式来复制出一个“主人”，就相当于世界上有了两个你，而且第二个你的工作效率很高。
　　AI之所以能开到天价，原因不仅在于功能强大，一个AI的售后服务期是很长的。二十年的保修期使得几乎每一个AI都能在保修期内寿终正寝。
　　临近正午，我在修复完一个家政机器人的理发系统后，门口挂着的铃催魂似的又响了。
　　“欢迎光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快要午休了哟——”小结微笑着鞠了一躬，“客人愿意坐下来等等吗？当然，只需您等待半个小时。”
　　来者是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脸上的黑眼圈扎眼的烙在一看就保养的很好的脸上。
　　她微微点头，小结请她在沙发上坐下，看得出妇人的教养很好，坐姿端庄而优美，脸上也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她看上去并不很依赖电子设备，只是随意翻动我们的宣传册。
　　看到一旁自动端上的气泡果酒，妇人甚至专门道了一声谢。
　　宣传册中包含的语音机器人在这种时候会与你随便聊一聊，顺便做一个市场与用户分析。这样的花式尬聊大多数人是不做的，更多的人会选择走老式的调查问卷。
　　我们简单对付了一下午饭，妇人的要求很简单，她只是希望能把丈夫的人工智能“温柔”参数升高。这样的修改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的，尤其是在人工智能的服务对象并不是你的时候。
　　“李女士，这需要经过您丈夫的同意才可以修改。”
　　“抱歉，但我的丈夫出了一些意外……”李女士有一些不自在的偏过了头，“他已经过世了。”
　　李女士低下了头，“那这个程序就没法修改了吗？”语气里掩不住的失意，我看到李女士的睫毛微微颤抖。
　　“可以的，死亡证明成立后，AI的权限是作为私有财产的一部分转让给直系亲属的你的吧。”
　　李女士捋了一下头发，稍稍含糊的说：“是，是啊。”
　　“总之现在可以开始调控吗？”
　　“可以的李女士。”小结转向我示意我开始干活。这其实是我第一次进行人工智能的这方面精细操作。平时总是干些机械性的活突然让我去调控人工智能最精细的部分——逻辑感情，其实难度就和把平时待在家里被好生服侍的小少爷小公主扔到丛林里求生存一样。
　　李女士的要求我大致有听，大概就是希望丈夫还是保持原有的人格，所以才没有选择那种可以在死后代替丈夫的机器人。毕竟在这方面，电脑AI的人格模拟系统要完备的多。
　　“他呀，平时可以和我聊聊天就可以了。毕竟他平时工作也是早出晚归。
　　平时他工作忙，可还是会在忙的时候与我聊聊天，就像是我喜欢的衣服，我喜欢吃的东西。他再忙也会聊上两句……
　　就算是晚上不回来吃也会汇报当天晚上吃了什么，和谁吃的。
　　我看的书他都会认真看完再来和我讨论意见，尽管我们的爱好不是那么一致……
　　只是他有时候脾气不够好，很容易着急，我希望他……那个人工智能能够温柔一点呢。
　　……”
　　微微陪妇人聊了聊天，妇人不时小声地啜泣起来，我不禁想，这是怎样温柔的丈夫啊。那一定会希望人工智能更温柔一些吧。
　　“夫人，那现在的机器人不够温柔吗？我们的出厂设计都是完全按照您丈夫的处事原则与聊天习惯来设定的。”
　　“我知道，暴脾气这个毛病可以帮他改掉吗？”
　　“夫人，那样的话，体验感与真实度都会下降很多呢。”
　　“可是不一样了，以前我们在信息上聊到吵架，还是总要面对面和解的，但现在，如果再吵架，我怕这个机器人不会……”妇人的语气很平缓，如果一个人的语言是有温度的，现在这句话是温的？还是凉的？“……那样的话会再也聊不好吗？”
　　“好的，出于保险我会帮你调控。”
　　扫描夫妻两平时的聊天记录，时间截止到去年便停止了，这么晚才想起这么个补救措施吗？ 这样一个性格插件还是很好加的，对我来说虽说有一点吃力还是顺利完成了。
　　夫人现在可以体验一下，没问题的话这个AI程序将于后天进行运行。这期间这个机器人还需要进行审核。
　　“妇人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帮助，太谢谢各位了！请问收费是？”
　　“这算是AI保修的一部分，不收取费用哟李女士。”小结微笑着把妇人送走，妇人临走时深深地鞠了一躬。
　　“祝您下午愉快~”小结关上门，倒掉妇人没怎么动的起泡酒。微微姐回到收银台。一切照常的店里面仿佛刚刚没有人悲伤的哭泣过。
　　“陶总，请审核一下这个AI，我发到您的邮箱里了。”下午也在忙碌中很快度过了。
　　下午，还有十分钟下班，我把没吃完的糕点摆在收银台上，小结调了几杯简单的饮品，气氛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中午来的那个妇人你们还记得吗？她一定很寂寞吧。”
　　“嗯？丈夫去世了不免会这样吧。”微微不以为意地说。
　　“并不是一直很恩爱啊夫妻俩……”小结淡淡的叹气说，“丈夫其实一年前就和她离婚了，AI的所有权是她硬和前夫的家人要的吧。”
　　“诶？你为什么会知道。”
　　“嘛，就最近死的那个教育学家呗，去年看到他离婚消息今年就死了。”
　　“那……好吧，也正常。”我微微叹了口气，明明是这样一位温柔的丈夫呢。

　　正式下班之后，我留在店里等店主来做最后审批，百无聊赖之下我又一次翻起了夫妻俩的聊天记录，值得在意的是，她丈夫在聊天时说的话总是有明显的区别。要我描述，就像红楼梦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的差别一样大。
　　粗看可能会感受不到，但当你沉进去代入角色的想一想，身在其中的人会感觉不到吗？
　　店长来了，我需要反馈这个问题吗？
　　仔细想一想，这两种语气完全是两个人吧，一个温柔如水，一个冷若冰霜。我记得高级AI有代替人回复各种消息的功能，这样的话，哪一个又是真正的丈夫呢？坐在这个还未运行的AI面前，我问了我自己都觉得无趣的问题：“你的温柔真的是你的温柔吗？”
　　“你在说什么？”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问到。店长果然是个宅男吧，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没穿正装，只是很随意的休闲服。
　　“没什么没什么！店长您看这个AI可以投入运行了吧。”
　　店长检查得很快，专注于一处的店长整个人有一种无端的亲和力。我鼓起了勇气，还是告诉了店长关于这个妇人的故事。店长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这个并不妨碍这个AI投入使用，客户的资料小结会核对，无伤大雅的隐瞒和欺骗都可以接受。
　　“噢，我知道了，谢谢领导……”
　　“说起来这个AI的自我学习功能你修复过了吗？照你这样说，这个AI应该早学上丈夫的自然语气并予以一致化了。”
　　“我没有做针对性修复，但我检查了没有发现问题。”
　　“……行，可以了，下班吧。”

　　晚上，我登陆一个“AI制造”论坛，这里几年前有人发起了一个讨论，叫“假如我有人工智能”。大家总会在这里表达关于AI的一些期盼和讨论，也有一些闲聊性质。
　　我总在想，那位丈夫的AI是否固执保留了一些丈夫的人格呢，像是温柔啊，体贴啊，超有耐心之类的。
　　他是否产生了真正的爱呢，爱是他变得如此温柔，甚至温柔到违抗主人的硬性学习指令，在丈夫从不和妻子聊天的“忙”的时间里，陪妻子走过了这么长这么长的十年呢？
　　相比之下，我的同事们，在一番寒暄之后，面对面的温柔再也没有延伸……
　　有时候我会如此羡慕AI的感情，专注肯定，尽管未必那么浪漫。
　　那位夫人的话是温的还是凉的还是只有自己知道吧。
　　“我希望我的AI可以为我坚持一些事，比如说给我安慰，给我鼓励，我希望他是温柔的，温柔到会为我违抗一些事情。”
　　夜深了，在城市巨大的信息流里，有那么一条小小的信息突然出现又很快被淹没：
　　“是我的温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