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桃花账》沈沅湘

33、宫中夜宴

　　日落时分，街上坊间的行人都匆匆往家赶，生怕错过了宵禁时间而被巡逻的金吾卫当作盗贼给抓了。而宣阳坊临街的上将军府此时却是府门大开，临川长公主的全副仪仗车队正从里头出来，驸马萧定与长公主的两个儿子已是骑马在府门外等候多时，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一行人浩浩汤汤地朝着宫城的方向徐徐而去。

　　楚沅有幸也能跟着她这公主婆婆坐坐公主仪制的马车，然而事实再次证明，无论怎样高规格的马车，都不如外头骑马来得舒坦。

　　向来不爱说话，静婉如莲的萧宴绰见楚沅纹丝不动又略显诡异的模样，漂亮的眸子诧异地转了转，继而漾起了然地笑意，有趣地说道：“嫂嫂是坐不惯马车吧？且稍稍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

　　临川长公主闻言偏过头来，关切地望着她柔声道：“可怜见的，沅娘是在马上驰骋惯了的人，是不大能坐得住咱们这拘谨的玩意儿。”

　　见她们如此善解人意，楚沅倒颇有些尴尬，神色微赧地笑道：“已经学着坐了好些马车了，倒还受得住，让母亲和小妹担忧了。”

　　“若觉着不舒服，便只管直说，可别忍着。绰儿，再拿个垫子与你嫂嫂。”临川长公主还是不大放心，便笑着吩咐萧宴绰多照看楚沅，随即又收了笑意板起严肃的脸，“自从纯贤皇后过世，这么多年了，那德妃还是老一套。她倒是贤良了，却不管咱们乐不乐意，偏皇兄还这般给她脸面。”

　　这话就要从今日他们一大家子进宫的目的说起了。出身傅氏的纯贤皇后过世多年，如今宫中以德妃的位份最为尊贵。今日是那德妃娘娘的生辰，原本热热闹闹地办个寿宴倒也使得，偏德妃是个节俭贤达的人，不愿铺张浪费，遂禀明了皇帝只邀请亲近的宗室与娘家人进宫随意办个家宴也就是了。这一来二去，所谓的家宴倒成了每年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了。

　　“她倒是真把自己当作这宫城的女主人了，不过一个妾室，又能尊贵到哪里去？真真是可怜了我们谦儿那没娘的孩子，堂堂嫡出的太子要去给个侧妃做脸面。”临川长公主面露不屑，末了却只能无奈地低低一叹。

　　这样的话临川长公主能抱怨敢抱怨，却不是作为晚辈和臣子的楚沅和萧宴绰能随意接的。姑嫂两个颇有默契地递了个眼神，皆自动自发地当作没有听到。

　　楚沅心内却是有另一番考量——自从知道了北昭帝的野心，凡事她都忍不住多思量一番——德妃可是夷安公主的养母，北昭帝如此给她脸面，难说其中没有这一层关系的缘故，鬼知道是不是为了暂时稳住那边的局势，更甚者或许还有些其他什么......

　　楚沅与萧宴绰都想当自己不存在，偏临川长公主不觉着她这话有什么不妥，趁着话茬还找了楚沅细细叮嘱：“沅娘，我知道你以前不常在京中，估计对那宫里头的弯弯绕绕也不大明白。不过你也不必担心，那德妃要是好言好语的也就罢了，若是敢给你脸色看，你也不用怕她，自有母亲与陛下为你撑腰做主。”

　　楚沅一时倒不知如何接这话了，于是只好愣愣地点头道：“是，沅娘明白。”

　　不到两刻钟，马车便入了宫城。早有德妃宫中的内侍在那儿接引，一行人倒也不用费心，上了轿辇便直奔摆了家宴的雅存殿。作为主人翁的德妃与她所出的五皇子莫训夫妇、九皇子莫谚已在雅存殿等候，此外德妃的娘家人——她的兄嫂以及几个侄子和未出嫁的侄女也都到了。众人依次上前见礼，也算是和和气气、相安无事。

　　据说今日是这位传说中的德妃娘娘四十五岁的半整数寿辰，然而她看上去也就三十七八，五官温婉大气、气色红润光泽，倒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型的美人儿。她所出的两位皇子皆已长成，五皇子莫训更是业已成婚生子，九皇子莫谚却才及弱冠之年，尚未婚配。

　　楚沅是新妇，又是从东漓远道而来。这开宴前的焦点与话题便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德妃便先露了七分笑意，亲切和蔼地问道：“庭华郡主果然好气度，与元朔合该是天生的一对儿。不知这几日可还习惯咱们这边儿的气候？吃食上与东漓比如何？”

　　楚沅上前一步，盈盈回了个礼，浅笑道：“多谢德妃娘娘关心，母亲向来安排得仔细周到，沅娘一切都好，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德妃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笑盈盈地转头对临川长公主道，“倒是好些时日不曾见到长公主了。如今元朔也成家立业了，待下头涵川与绰儿的婚事一了，长公主便可放下心来，只管一心含饴弄孙了。”

　　临川长公主微微蹙了眉，垂下眼睫掩了眸中一丝丝的厌烦，也不看德妃只淡淡笑道：“我是出嫁女，哪能时时入宫叫娘娘瞧见了。我们家原本也没有那等非要居长的先成亲，下头弟妹才能娶妻出嫁的道理。宴绰是早就定了亲的，不过是我舍不得，要多留她两年；至于宴绫么，男孩子心性未定，势必要慢慢挑个性情大方的小娘子才能管得住他，我倒是不急。”

　　德妃被这不软不硬的话堵得刹时没了继续聊天的欲望，暗暗埋怨地瞥了自家兄嫂一眼，窘然地扯扯嘴角，含糊附和道：“那是当然了，是该给涵川挑个性情好的。”

　　显然，她这是不止一次地领教过临川长公主的脾气，虽然莫可奈何，却也知道如何有颜面地进退有度。可有些人啊，许是得意忘形到忘了长公主的威风，又许是瞧着楚沅是新嫁娘面嫩好欺负，不敢直接怼到临川长公主跟前，便调转了矛头朝楚沅阴阳怪气地摆起过来人的谱儿来。

　　“归德将军夫人......这年纪也不小了吧？可得在子嗣上头抓点儿紧呐，这女人年纪一大总归不大容易......我那里倒有几张好方子，改日给将军夫人送去？先看着调理调理也是好的。”

　　这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夫人卢氏，正是德妃的娘家嫂子。

　　在场众人似乎都被她这奇形怪状的话给惊着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临川长公主端了茶盏也忘了喝，怔愣的像在确认这确实是人说的话而不是什么天外来音；高位上的德妃惊愕地半张了口，待反应过来这是十分失仪的神态，忙拿了帕子掩口，急急去看临川长公主与楚沅的表情；而那位礼部尚书虞大人的脸色就更加精彩了，忽红忽青忽白忽绿，只恨自己手不够长，没能一把堵住他那拎不清的夫人的嘴。

　　楚沅的注意力倒是先被“将军夫人”这样的称呼给吸引了。

　　虽说她如今确实是“将军夫人”了——按理也是该随丈夫的称谓——可无论是皇帝还是德妃，头回见着她总是给面儿地唤一声“庭华郡主”，这不仅是尊贵的身份还是来自东漓的荣耀，更是表示了对她的一份尊重——毕竟她就是以郡主的身份来北昭和亲的。

　　这位尚书夫人倒好，上来就弱化了她的身份地位，还说些如此不清不楚的貌似诅咒的话。所以她这到底是聪明呢还是愚蠢？单纯呢还是恶毒？

　　萧宴绥面色铁青，上来就先握住了楚沅的手，将她护在身侧。有些女人家之间的言语争锋，原不该是他们男人应插手的，可如今这都欺负到自家娘子的跟前来了，再忍下去就不是男人了！临川长公主也总算回过了神来，“咚”地一声将茶盏重重一放，柳眉一竖，脸上怒色骤起。

　　这母子二人正要开口理论，却被殿门外一道柔美敞亮的动听女声抢了先。

　　“尚书夫人何时成医者了？竟还操心起庭华郡主与归德将军的子嗣问题来，倒是本宫孤陋寡闻了。要我说，郡主与将军都正值壮年，您大可不必如此挂心。有那闲工夫，虞夫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家的子嗣。听说前几日，尚书大人的如夫人才刚小产了？这会儿应当还下不得床吧，不知虞夫人可照顾妥当了？”

　　殿门外先是进来了几位引灯的宫女，而后才是一对儿光滑璀璨的璧人相携而入。那男子一袭家常华服，剑眉星目、颌下微须，端的是仪态万千、气度不凡；而原先那声音的主人就该是他身旁的着大红凤穿牡丹宫装的女子，只见她大眼明媚、眼波微转，红唇轻轻一勾便又开了口：“虞夫人是妇道人家，常年居于内宅，不懂这些官面上的礼数教养倒也情有可原。怎么身为礼部尚书的虞大人也如此不知礼？也不说约束约束，倒叫本宫觉着奇怪了。”

　　那礼部尚书虞大人急忙小跑过来，淌着冷汗拉了虞夫人便跪倒在地，颤声道：“臣请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安！内子愚昧无知，冲撞了两位贵人，还请两位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