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桃花账》沈沅湘

19、母女交心

　　“沅娘，我知道还有几家丝线铺子也是极好的，咱们再上那儿逛逛吧。”姚思源上了马车坐定，觑着楚沅冷硬的脸色，迟疑了会儿才试探着宽慰道，“其实我觉得傅师父人还是蛮好的，你看他大老远的从南越赶过来给你送嫁——就是不大晓得一些人情世故。沅娘，你可别生气啊。”

　　傅流年这种拉大旗作虎皮式的收买人心套路向来是天下无敌的，这不就有一个不明真相的围观少女上当了么？他赶过来送嫁是真，但绝不可能仅仅是送嫁那般简单，鬼知道其中还牵扯了些什么，这一路上指不定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

　　楚沅明白三两句话难以让“不明真相的少女”彻底了解傅流年的为人，便也不做过多的解释，而是无奈地笑道：“我也只是一时气急，事后想想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奈何每次都会旧事重演，这都快成咱们师徒间的‘正常’相处之道了。”她又朝着姚思源若有所指地眨了眨眼，委婉地谢道：“说起来，我还要谢过嫂嫂，嫂嫂也替我出了气呀。”

　　她可不觉得自家嫂嫂真是个老实人，方才附和她让傅流年搬去慎王府小住的话，分明就是故意说出来恶心那老头儿的，没瞧见将个伶俐的傅流年都堵得哑口无言么？这就好比她家那兄长，表面上是一贯的从容温和有风度，腹内却是满肚子的鬼主意，算计起人来那叫一个不着痕迹。

　　这两口子算是遇上了，相信以后慎王府的日子绝不会无聊。

　　姚思源赧然地说道：“我这也是听阿娘说多了，又见你着实气得很......咱这胳膊肘也不能朝外拐不是？”

　　楚沅笑了，不由亲热地拉了她的手。

　　这个嫂嫂可真是娶着了，不仅便宜了楚沐，还便宜了他们慎王府。往后，慎王府的一切便都要拜托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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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大婚前夕，礼部终于敲定了婚仪的具体章程——由于楚沅算是两国之间和亲的特例，便不能再如寻常婚俗约定的规矩般于黄昏时分举行婚礼，否则一来显得不够郑重，二来人家北昭使团就要赶不上返程的宿头了。因此，礼部商议再三，又是引经据典又是参阅前朝旧例，终于弄出了一个既不失国体又遵照旧俗的方案来。

　　除了礼部送过来的一堆繁文缛节，皇帝给庭华郡主的赏赐也是络绎不绝地到了慎王府。金银玉石、绫罗绸缎等体面的嫁妆自不在话下，皇帝竟还以朱皇后的名义另赐了六品女官四人、大宫女八人、亲卫十二人，其他小宫女、小内侍各二十四人。

　　楚沅要是嫁在东漓，也就欣然接受了皇帝这慷慨的恩典，可她是要嫁去北昭上将军府的啊，这一大堆皇宫里出来的有品役的女官、奴婢就有些扎眼了。她又不能去北昭开牙建府，上头还有位公主婆婆，如果就这架势嫁过去了，轻则以为是千里送下马威，重则若是有了什么不该有的嫌隙，那就不是结两国秦晋之好的意思了。

　　于是，楚沅诚惶诚恐、言辞切切地递了份告罪的上表给皇帝与皇后，希望两位老人家能高抬贵手、收回成命。最终，皇帝含蓄地撤回了女官二人、大宫女二人、小宫女十二人，又考虑到楚沅确实不可能搬出去单过，便将亲卫和内侍统统尽数收回了。

　　这支原本壮观的队伍这才勉强可以接受了些。

　　“那日后就有劳两位姑姑了。”楚沅笑着对那两个女官说道，顺手端了茶盏。

　　皇帝御赐的人么——尤其是有品役在身的——多少要先给几分面子，多说些客气话总是没错的。这两位姑姑都是宫中出来的老人，一位孙姑姑富态可亲，注重教养礼仪；一位薛姑姑瘦削端庄，会些浅薄的医术，倒真是相得益彰，可见是费心思挑出来的。

　　两位姑姑都是极有眼色的，见主子端了茶便恭敬地施礼告退了出去。

　　厅中没了旁人，楚沅叫过罗雀、罗扇二人到身边，柔声道：“你们也跟了我好些年，我是不忍心带你们去北昭的，那种背井离乡、远离亲人之苦实在不需要太多人去尝试。”

　　“娘子！”罗雀、罗扇两人“扑通”跪倒在地，眼眶已是红了一圈儿。

　　楚沅拉了她们起身，笑道：“一些伤感的话，我们就不说了。我已经禀了太妃，将你们二人都留下。罗扇是跟你表哥有了婚约的，不久后太妃与王妃自会给你恩典；罗雀年纪还小，便先去跟着湘娘。她的红砚和红泥都是极好的性子，你们平日不是也玩得挺好么？”

　　主子说得恳切，两个丫鬟也只好乖顺地应承下来，泪眼模糊地给主子再行一次跪拜大礼，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响头。楚沅又宽慰嘱托了她们两句，另外赏赐了一些自己平日戴的不算违制的首饰，算作添妆也罢，留个念想也好。

　　这慎王府中的人和事啊，最终都只能化作一个念想，慢慢地，慢慢地，就会淡得仿佛随风飘散的一缕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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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楚沅洗漱好后便在房中清点众人相送的添妆礼。她并没有特别交好的手帕交，除了才嫁过来的姚思源和小菜，便只有白家的几位小娘子和陈家的三位嫂嫂走得近些。

　　陈家的两位兄长原本是等楚沐大婚后便要返回麓城的，没想到楚沅的婚事接踵而至，便索性等亲眼瞧着楚沅出嫁了再启程回去。陈元峰夫妇许是收到了他们的消息，千里迢迢派人送了贺仪来。白家则是搬去了御赐的征南侯府，不过白老夫人还是时常过来串门，尤其临近楚沅出嫁，愈发每日过来帮衬着沈太妃忙这忙那，叫他们感激不已。

　　白术搬去了鹤松书院，一心一意关门备考，只待来年春试一鸣惊人。自那回他们算是半开诚布公地交谈后，繁杂之事一件接一件，楚沅逐渐忙碌起来，倒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打听他有什么进一步举动的风声。不过有那么一段时间，小菜似乎颇有些神情恍惚，见着她也是欲言又止——难不成小娘子终于春心萌动了？反正这几日来，她已经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回“白家二兄何时归家来参加阿姊婚礼”。

　　似乎一切都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沅娘这是在做什么呢？”沈太妃清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楚沅转过身来，短暂的惊愕过后便笑着上前扶了她：“这么晚了，母亲怎么过来了？”

　　自从楚沅卸下军中的职务，她们母女见面的机会便多了许多，关系也渐渐有所缓和。皇帝的那道赐婚圣旨下来后，沈太妃更是对女儿充满了怜惜和愧疚，血脉相融的天性便缓缓取代了经年的隔阂，而楚沅也逐渐习惯了这种久违的亲昵。

　　“我来瞧瞧你这里都准备得如何了。”

　　“都打理好了，母亲放心。”

　　沈太妃环顾了一圈儿屋内摆开的几个箱笼，拉了楚沅的手笑着说道：“让丫鬟们都退下吧，咱们娘儿俩说说话。”

　　跟随而来的余明芳似乎颇老怀欣慰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偷偷拿帕子捂了捂眼睛，然后忙不迭地招呼楚沅房中的几个丫鬟退了出去。

　　沈太妃拉着楚沅就势坐到了榻上，抬起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几缕碎发，指尖抚过那张瘦削清冷的面孔，指下的触感并不似寻常保养得宜的女儿家该有的细腻......她忍不住垂下眼睫，轻轻叹息：“我的沅娘，原本早该出嫁的......”

　　这样夜深人静避无可避的时候，楚沅其实还是有些无所适从，也许记忆中的冷漠与陌生从来就比她以为的要深刻。她张了张口，干涩而哑然地说道：“母亲不必愧疚，也不用为沅娘担心。过去的事，我们都太过倔强，老天爷已经惩罚过了，便大可一笑置之；以后的路，无论风雨兼程亦或海阔天空，总归是我愿意的。我会尽力、我也能够笑着走下去。”

　　沈太妃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内疚、担忧、哀伤，再到木然、呆滞，忍了几息，终究没忍住，一把揽过女儿，趴在她肩头悲恸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委屈、无奈、艰难统统诉尽......

　　楚沅紧紧回抱着母亲，轻轻拍抚着她瘦弱的背脊，任由那炙热滚烫的泪水洒落肩颈，她湿润的眸光透过明灭的烛火，看到了一汪平静无波的湖面，静谧而安宁——这温热的眼泪犹如这世上最有效的疗伤圣水，即使是千疮百孔的心也能慢慢疗愈得天衣无缝。

　　所以，哭吧，哭过后才能摒弃过往、怀盼明天，才能踏踏实实地过接下去的日子......

　　母女俩就这样安详地待了许久，沈太妃难得唠叨地说了许多女子出嫁后要注意的事项——从夫妻关系到婆媳相处之道再到持家理事、人情往来，都是些经验之谈，可谓面面俱到。

　　“你亲祖母过世得早，娘嫁给你父王的时候已是在麓城了，上头没有公公婆婆。所以这婆媳相处之道，娘也没有经验传授，你多敬着些总是没错。”沈太妃苦口婆心地说道，生怕漏了一星半点没有交待清楚，“你将那公主当做为娘一般待她，时日久了她自然也就明白你的好了。不过我的沅娘也不能尽受委屈，若是他们欺人太甚，你也不必事事忍让，自有你兄长还有陛下为你做主。”

　　楚沅只管听着，不时附和地点点头。

　　沈太妃瞧了瞧窗外的夜色，兀自踌躇了一下，窸窸窣窣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雅致的小匣子塞到楚沅手上，低声说道：“你抽空仔细看看。”

　　她见楚沅一脸懵，便不放心地补充道：“一定要看，不比那姓傅的给你的差。”

　　楚沅瞬间了然，脸上青青红红的煞是好看，含糊地答应了。

　　“那为娘便先走了，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早起呢。”

　　楚沅亲自送了沈太妃到院门口，老人家才踏出一步似又想起什么，回过身来问道：“那白家二郎是怎么回事？那孩子今日一早从鹤松书院回来便来我院里了，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哀求的，死活要我答应明年春试前不能随便把湘娘嫁了。”

　　楚沅愕然，继而失笑道：“那母亲可答应了？”

　　“那孩子的心思谁又看不出来？你白家伯母其实早就跟我提过，我顾念着湘娘还小便没有松口。”沈太妃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谁曾想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这孩子倒是终于开窍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