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桃花账》沈沅湘

18、失踪人士

　　临都的繁华，楚沅此刻才能有幸得见，以往回京述职总是来去匆匆，不是在驿馆就是在宫里和各个衙门团团转。据说这东边的青龙街和西边的白虎街皆是仿照北昭云都的东、西二市所建，青龙街附近多是皇室贵族与达官显贵的宅邸，因此大多经营四方奇珍及上等奢侈之物；而白虎街则更亲民一些，乃是贩夫走卒、胡商异客的偏爱之地。

　　“其实咱们去白虎街才能淘到更有趣的东西呢，那儿有好多波斯、百济、新罗来的胡商，经常会带一些新鲜奇巧的小玩意儿。我曾经买到过一对儿琉璃制的小猫咪，可好玩儿了。”新妇子慎王妃姚思源拉着楚沅下了马车，一边走进青龙街上的一家锦帛丝线铺子，一边兴致盎然地喋喋不休道，“不过大姑子的正事儿要紧，我答应过阿娘和夫君只陪着你来青龙街逛逛的。那白虎街到底龙蛇混杂了些，万一有个什么就不好了。”

　　这话倒更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楚沅听话地点点头，心中却暗暗好笑，好像一直是你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那白虎街呢。这近一个月时间相处下来，她愈发觉着这位嫂嫂平易近人、真诚有趣，可是遇到大事又往往能坚守原则、处变不惊，倒确实是个能掌得住事的。难怪母亲这般喜欢她，早早就将王府的中馈托付给了她，还叫自己跟着她多学多看。

　　姑嫂二人进到店里也不耐烦看那些眼花缭乱的锦帛，直奔五颜六色的丝线而去，姚思源指着那柜上的一排排丝线，豪气万丈地挥了挥衣袖：“沅娘，你只管挑，挑好了嫂嫂送你！”她怕楚沅不肯信，便神秘兮兮地又补了一句：“放心，嫂嫂带足了体己钱。”

　　这个比自己还小了近八岁的小娘子还真是有做嫂嫂样。楚沅自然不愿驳了她的面子，便就势笑眯眯地谢道：“那便多谢嫂嫂了，回去我也给你编一个络子。”

　　“你还是编两个吧，”姚思源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圆葡萄似的眼珠子里渴盼的目光闪啊闪，毫不避讳地道，“给你兄长也编一个，我一个、他一个，咱们要是一对儿的！”

　　“嫂嫂何不跟着一起学学，亲手编了送给兄长岂不是更好？”

　　这股爱情的酸臭味儿啊......

　　“哎，你不知道，我以前在家里学过，却怎么也打不好。”说起这个，向来开朗的姚思源便满肚子泄气，“这便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吧，就比如那绣花，我觉着自己绣得还不错，你拿了绣棚便要哭唧唧。所以，还是你给我们打一对儿吧，颜色我自己挑！”

　　呃，真是个处处扎心的直肠子。

　　“不知鄙人我能否有幸得一个小娘子亲手编的络子啊？”

　　楚沅正要答应了姚思源，斜刺里却突然冒出一道甘醇清透的嗓音，如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般好听，却又是那么熟悉，那么让人想收拾......

　　她当即便收了笑意，满面寒气地转过头去。

　　这变脸之快，让姚思源惊愕莫名——来者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许的中年大叔，气质儒雅和善、彬彬有礼，尤其是他那一双漂亮风流的桃花眼叫人过目难忘，多情而不滥情，妩媚而不妖媚......这熟络的样子，似乎是与自家大姑子相熟的，可这气氛却......委实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她不明就里地来回看了看两人，凑到楚沅身边戳了戳她腰窝，低声问道：“此人是谁？可要我唤侍卫进来？”

　　“不用了，反正也打不过......”楚沅深呼吸了一口，暗自咽下那口浊气，若无其事地向姚思源介绍道，“嫂嫂，这是我那师尊大人，子规堂的掌门人傅流年傅堂主。”

　　“噢，你就是那个傅流年啊，阿娘常挂在嘴边要千刀万剐的那个？”姚思源恍然大悟，跳起来伸着小手指，不过她又糊涂了，“咦，既是沅娘的师尊，又怎么会呢？”

　　“唔，我大概就是\'那个\'要千刀万剐的傅流年吧，那么小娘子一定就是\'那个\'新上任的慎王妃咯？”傅流年笑眯眯地朝着姚思源点了点头，和蔼可亲的长者模样人畜无害，“我还觉着奇怪，咱们小粥的性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结交到了京中的闺阁密友，原来是姑嫂两个啊。楚沐那小子真是好福气，小娘子长得可真讨喜。”

　　姚思源圆脸一红，三分是被这夸赞羞的，七分则是为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尴尬不已。阿娘说这人是大姑子远嫁和亲的“罪魁祸首”，每每提起都有些咬牙切齿，她听了便也跟着同仇敌忾，没想到一时不察当了人的面便说出来了。

　　她红着脸，局促不安地解释道：“傅堂主，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嫂嫂放心，我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况且母亲确实说过要将他千刀万剐的话，这不与你相干。”未待傅流年开口，楚沅便先拦了姚思源自顾安慰，双眸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傅流年，毫不掩饰其中意有所指的似笑非笑之色，“师父何时到的临都？如今在何处盘桓，怎么不上家里小住？”

　　多么尊师重道、古道热肠的话啊......怎么不去家里小住？你心里没点数么？都要千刀万剐了呢！我倒是敢啊......

　　“是啊是啊，家里总归是比外头便宜，傅师父不如搬到王府来，闲了也有夫君和大姑陪着您说说话，一家子也热闹。”为了弥补方才的莽撞，姚思源也忙热心肠地附和道。

　　所以说，这老实人的热心肠是最不堪消受的。

　　这俩人你一言我一句，傅流年被堵得噎住了半口气，不上不下的着实难受，隔了好半晌才讪讪地笑道：“再过几日沅娘便要出嫁了，府中定然忙碌繁杂，我就不过去添乱了。”

　　他许是怕姚思源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忙不迭地转过身来对着楚沅眨了眨眼，笑呵呵地道：“为师是特意从平捷赶过来替你送嫁的，一路护送着你到云都去，怎么样，感不感动？”

　　平捷远在南越最南端，地处南海之滨。这家伙失踪了好几个月竟是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了，难不成真的是去避难了？

　　傅流年见小徒儿若有所思，也没个正经感动的样子，那颗一路兴冲冲赶过来的老心脏差点儿碎了一地，略一思索，不折不挠地继续说道：“前两日我叫小雀儿转交给你的那个匣子你打开看了吗？可喜欢？我告诉你，那是为师我多年的珍藏，从你祖师爷爷那会儿传下来的。那精美绝伦的品相，便是你们王府也难找一件与之媲美的。”说罢，还甚是怡然自得地回味了一番，眼中的得意之色显露无遗。

　　不提那匣子还好，一提那匣子......楚沅方才强自按捺下去的那口气便要开始横冲直撞。那日，她正跟着母亲和嫂嫂学理中馈，罗雀兴高采烈地捧了个匣子进来，说是傅师父托人交给她让她转交给沅娘子的添妆礼。母亲那会儿正生傅流年的气，当即便冷笑着吩咐罗雀拿出去扔了。本来高高兴兴的罗雀一慌张，退出去时便与进来禀事的仆妇撞了个满怀，那匣子应声落地，里面的物件便赤裸裸地掉了出来......

　　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赤裸裸”啊——两个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小人儿赤裸裸地交缠在一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幸好当时在场的奴婢除了那仆妇都是贴身侍候的，而且也或多或少地了解傅流年的身份和为人，否则楚沅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埋了。”楚沅面若冰霜，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怎么能埋了呢？可是哪里不对？”傅流年想不通啊，急急地问道，“那东西对你将来，可是有大用！为师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出来比那更合适的添妆礼了。”

　　楚沅充耳不闻，强压住那股子想要“欺师灭祖”的劲头，也没了挑丝线打络子的心思，冷着脸径直越过那聒噪的老头出了店铺的门。

　　“唉，说好的给为师编个络子呢？怎么这就走了？”

　　什么时候说好的？她怎么没印象？姚思源窘然地抽了抽嘴角，见老人家还要追出去，深知内情的她忙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傅师父，这一切都是误会！沅娘没有埋，且好好收着呢。回头我便跟她说，叫她打好了络子亲自送到您府上。”

　　她这会儿算是悟出来了，方才大姑子那骤然而起的无名怒火打哪儿来。这要是再追出去，指不定就要打起来，她身为嫂嫂，怎么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沅娘犯错误不是？

　　“我说呢，许是害羞了，小娘子终归脸皮薄。”傅流年了然地嘀咕道，又煞是有趣地望着姚思源笑，“这事儿你也知道？你们姑嫂倒是交心。”

　　姚思源讪讪地笑道：“傅师父理解就好......您看我带沅娘出来的，现下她一个人走了，我也不放心呀......傅师父如今下榻何处？改日我让夫君上门拜访赔罪？”

　　“噢，你说得很是，那你快去吧。”傅流年十分体贴地点点头，继而话锋一转，“拜访么就不必了，我跟楚沐也没那么熟。”

　　他怕小娘子误会了他的意思又伤心，便接着含笑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只是跟你那夫君不大对盘，小娘子还是挺讨人喜欢的。哪日有空，随你那大姑子来鸿胪寺驿馆坐坐。”

　　姚思源再三道了谢，又替楚沅告了罪，才匆匆告辞先行离开了那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