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桃花账》沈沅湘

16、先下手为强

　　到了沈太妃的归合堂，堂上乌泱泱地坐了一大帮人。楚沅这才知道陈家二兄和三兄今日到了，两位兄长已由楚沐陪着去前面坐了，二娘和三娘正领着家里的小郎君、小娘子们来拜见沈太妃，白老夫人也在一旁陪坐着，一屋子的人其乐融融。

　　她忙上前与她们一一见礼，众人显然也知道了北昭人上门纳采的事，因都是熟识的，便纷纷围着楚沅说笑贺喜。

　　陈三娘最是个爽利的性子，一开口便笑道：“那萧将军真是好俊的相貌，我不过进门的时候打了个照面，瞧那通身的气派，便是寻常的公卿王侯也比不上！咱们沅娘这样的品貌，合该配这样的好人才呢。”

　　这样露骨的夸耀，便是一贯脸厚淡定如楚沅也有些招架不住。

　　沈太妃眉宇间那刚得知赐婚时的隐隐担忧也淡了不少，只是笑着叹息道：“就是远了些。”俗话怎么说来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倒真是一点没错！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能看顾他们到几时？只要那萧郎是个品貌俱佳的良人，沅娘往后这日子能过得红红火火的，那不比在跟前强么。”白老夫人笑着接过话茬，也是安慰沈太妃的意思，“老来最牵心的无非是儿女们的平安喜乐，远是远了些，可只要沅娘过得好也就安心了。再者说，也不是真的见不了面，我看那萧郎是个有心的，哪日请一道旨意，转眼便带着沅娘回来省亲了，只怕到时你还要赶人呢。”

　　楚沅心中尴尬不已，她这还没嫁人呢，白老夫人就已经自动展望到省亲环节了。女人们的聊家常，还真是恐怖的存在！

　　好在这种家常没有持续太久，余明芳恰到好处地进来禀告可以摆饭了，楚沅也算是逃过了一劫。饭毕，她很有先见之明地溜出了归合堂，打算去蒹葭苑会会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术，没想到却在二门外被白大军师本尊堵了个正着。

　　白术仿佛看什么稀奇事物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怪声怪气地道：“啧啧，如今可不得了了，连你都学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一套了，当心被小菜鄙视哦。”

　　楚沅不搭理他的酸话，无非是觉着被婆子们挡在了门外损了他的翩翩风度，便随口问道：“这几日都不见你的踪影，不会真的去拜山门了吧？”

　　进京的路上，白术便嚷嚷着要去京都的鹤松书院拜访故友，那儿的山长据说是他当年的同窗——算算年纪，这山长可还真是年轻。

　　“顺道去打听了点儿别的事。”白术没有否认，笑着问道，“听说这两天你都在找我？”

　　楚沅了然，想来是兄长有事吩咐他去办——他们到底才来京都，这京中的形势还需尽快掌握清楚，虽然之前远在麓城的时候便让暗卫预先做了打探，总归是没有在京中查探起来方便、准确。她便将昨日进宫时辛贵妃的态度说了，希望白术他们已经查到了这上面。

　　“这事儿你算是问对人了，我才跟你兄长说道来着。”白术晃荡着他那把万年不变的羽毛扇，半道堵了个胆小的丫鬟要了壶茶，煞是悠闲地踱进了旁边的八角亭里。

　　楚沅心平气和地忍了他这副做派，默默跟着他到亭子里坐下——若是换做不相干的旁人，姓白的怕是已经断手断脚了。

　　清洌洌的目光注视下，白术也不敢嘚瑟太过，笑眯眯地扯了扯嘴角便开了尊口：“这事还是得从宫中说起，如今陛下春秋渐长，虽然中宫无子，但膝下成年的庶出皇子却不在少数，其中最得宠的便是早逝的闻惠妃所出的三皇子和刘昭仪所出的四皇子。皇储之争么，自然会有一些站队......”说罢，眨了眨眼，递了个你懂的眼神。

　　刘昭仪二十多年盛宠不衰，是当前唯一能与辛贵妃抗衡的所在，奈何出身实在不高，封个昭仪也算是到头了；闻惠妃则是皇帝的母族表妹，自然有些特殊的情谊在里头，母妃早逝而三皇子却还能得宠于圣前，这层关系也是起了大大的作用。

　　“所以辛贵妃这是选了三皇子，”贵妃无子，但凡是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去站情敌的战队。楚沅接着说道，“我看那位贤妃娘娘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过还是比不上荀宁妃机灵。这宫里的女人呐，真是古怪又可怕。”

　　“贤妃家世一般，如今能坐到四妃之一不过是凭着陛下潜底时侧妃的资质，她唯一的女儿永荣公主已经出嫁，当然乐得自扫门前雪。”白术充分发挥了他的八卦特质，此情此景真想给他捧上一盘瓜子花生大杏仁儿，“荀宁妃倒确实是不简单，别看她不声不响的，哼哼，架不住有个好兄长啊——参知政事荀一桐，现在明面上是辛贵妃和三皇子的人，可私底下的事谁又知道呢。别忘了，人家也是生了儿子的，十五六，不小了。”

　　这家伙出去访旧会友这几日，还真是什么也没落下，把人家十八辈子的祖宗来历都给查清楚了，尤其是生没生儿子这种事，怎么听怎么觉着是后宅女人们的话题啊。不过还真别说，这二小子简直比搜集情报的暗卫和打探军情的斥候加在一起都好用！

　　然而......

　　“说了这半天，也没说到点上啊。”

　　白术愣了下，继而十分不好意思地讪笑道：“这一说起来就有些收不住，原谅啊......年节的时候，辛贵妃曾向陛下请旨，替娘家的大侄子求娶姚家小娘子。其实暗地里，这是荀一桐给三皇子出的主意，目的当然是为了拉拢姚简，可又不能做得太明显，便拉了辛家的小子出来顶包。谁曾想，被咱们王爷给截胡了——梁子不就结下了么。”

　　早料到是与这桩婚事有关，楚沅倒也没有太惊讶，然而此时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那嫂嫂到底是怎样一块香饽饽似的存在，竟叫人眼馋心热至此。

　　“这本与咱们无关，若他们真要结了这梁子，结就结了吧。反正咱们也没打算掺和到夺嫡中去，况且如今陛下还有用得到慎王府的地方，料想他们也不敢太过分。等真到了门庭冷落那一日，估计他们那儿也早斗得你死我活了。”

　　“王爷也是这个意思，我们自不必去招惹他们，不过若是他们先来招惹......慎王府也不是吃素的。”白术云淡风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戾气，阴恻恻地说道，“有时候只有经历过断手之痛，才会明白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伸手要的。”

　　楚沅抱臂围着他审视了一圈，很是正经地学着他的语气说道：“瞧瞧，这才是一个军师该说出来的话么，哪像方才跟长舌妇似的，说起闲话来就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当心让小菜知道了，被鄙视哦。”

　　她这当然不是报复，绝对不是报复，只是单纯的嫌弃而已。他说的那些雷点往后慎王府和征南侯府是要避开了走没错，但身为一个大男人，摆出一副嗑瓜子、纯看戏、聊闲篇的姿态是不是太草率了？这个样子，她怎么放心让他带楚小菜么？

　　他们家可爱的小菜，今后可不能变成这样没品的中年妇人。

　　白大军师的脸皮当然不是这么几句轻飘飘的挤兑就能给整垮的，他眯了眯眼，全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继续阴恻恻地道：“过河拆桥啊楚小粥，你最近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否则如何知道军师该说什么样的话？”

　　楚沅到底不会开这种容易冷场的玩笑，便先忍不住转了话题，正色道：“其实你这个人吧，除了爱装模作样、说三道四这两点，其他都挺好的。不过呢，光那两点，就特招人厌。”

　　白术斜睨着她，不动声色地静待她的下文。

　　“其实这么多年来，你对湘娘的那点儿心思，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楚沅忽然甚是有趣地望着他，好奇地问道，“你说当年小菜才多大啊，你怎么就会有那种龌龊的想法了呢？”

　　“我哪里龌龊了？”白术紧紧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清清白白，我光明正大！”

　　他纯洁的少男之心啊，怎么可以被如此诋毁？

　　“光明正大？就你这......暗搓搓的一头热，也叫光明正大呐？”楚沅嗤笑一声，凉凉地道，“也就是我们眼力比较好，就小菜那小二百五的样子......估计到春心萌动的时候都想不起你这号人。”

　　白术眼睛一亮，迟疑了会儿，试探地问道：“你......你不会是在暗示我什么吧？”

　　楚沅木然地看着他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道：“没有啊，我只是放心不下小菜，往后天高地远、相隔千里，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上一面，心里总归有些不舍。你也算是做兄长的，以后还要劳烦你多看顾着她些，别被一些不怀好意之徒占了便宜。”

　　“嘁，她自有她的兄长，我算哪门子兄长？”白术不甚感兴趣地怏怏说道，“你说......小菜真的会比较讨厌......我这种性子的么？那太妃呢？也不喜欢？”

　　“我既不是小菜也不是太妃，如何知道？不过我这话也不是开玩笑，眼下慎王府‘圣宠正隆’，外面的人瞧着还不知是怎样的烈火烹油呢。小菜六月就及笄了，保不齐就有上门打主意的，你可要好自为之。”楚沅好心地做了最后的忠告。

　　这厮实在是太不干脆了，竟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这些浅显的道理么？有时候，她都快忘了自己其实是楚小菜的阿姊，倒替他怒其不争起来——打心眼儿里，这个未来妹夫的人选她是认可的。

　　白术的本事和品性不用说——从小知根知底的；他的家世也没得挑——白老将军夫妇都是可亲的人，他们家的兄弟姊妹也是小菜熟识交好的；皇帝那边可能也更好交代——白老将军虽封了侯爵却已无实权，白术更是徒有举子之名，即使将来中了进士也要从微末小官做起；更重要的是以小菜无拘无束、单纯率真的性格，比起眼下京中不知深浅的门当户对的人家，当然是熟门熟路的白家更能包容、保护她。

　　这样以后，她远在北昭也能稍稍放心一些，奈何眼下这一切还只停留在白术的一厢情愿阶段——不知小菜的心意如何，也不知两家的长辈是怎样的态度。所以楚沅也不能直接点破，只能干着急，全指望白大军师这个大男人能靠点谱、走点心了。

　　好在白术还不是榆木脑袋，这当头棒喝下去整个人都不好了，失魂落魄地站起来也忘了跟楚沅告辞，白着一张脸步履蹒跚地走了，也不知能憋出什么主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