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一年，花落一年》林叶有风

3、父亲与母亲

　　我有一个唠叨的爸爸。
　　是的，不是唠叨的妈妈，而是唠叨的爸爸。
　　很多家庭都会有这样的情况，爸爸和妈妈在家里彷佛颠倒了位置。在我家里，爸爸永远比妈妈更加啰嗦，爸爸比妈妈更会做菜，爸爸比妈妈更爱给我和弟弟买衣服。
　　但我很小的时候，对爸爸妈妈是很模糊的。
　　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我记得除夕夜里一家人看春节联欢晚会，爸爸把我放在他的肩头上让他给我骑马玩。从广东打电话回来问我想要什么，我傻乎乎地说鸡腿。还记得他给我买了一台绿色的小台灯给我晚上做作业用。除此之外，其他的记忆已经没有了。
　　有一天姨父来我家里做客，我很开心地跑过去叫了他一声爸爸，后来周围人就都笑了，告诉我这不是爸爸而是姨父。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姨父而不是爸爸，有着那么厚刘海的人，难道不是爸爸吗？
　　对爸爸清晰的记忆是从七岁去广东开始的。
　　我先是在东莞春叔叔家那里住了几天，然后有一天，爸爸来了，小平头，白衣服，不是我记忆力那个有着厚厚刘海的爸爸。不过春叔叔告诉我，这就是爸爸。爸爸把我带去了虎门，一间小小的出租房里。
　　妈妈坐在床上，看着我，没有什么笑意。
　　我那是有些害怕，因为我必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和不怎么熟悉的爸爸妈妈生活，离开那个小村庄。我会有新的同学，新的学校，还有截然不同的新的生活。
　　广东的生活并没有我想象当中的那么糟糕，我很快在新的学校交上了新的好朋友。晚上爸爸会带我去广场上玩，或者去街上走一走，然后过马路时要我左右看一看，注意安全。爸爸也很喜欢吃瓜子花生一类的小零嘴，经常买上一袋回来，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妈妈喜欢看电视连续剧，经常和我抢电视。
　　爸爸在生活中笑眯眯的，但学习上对我很严厉。
　　他要求我不时地写几篇小日记，记录一天的生活，但我没有坚持下去。有时候他也会指导我写，就像奥运会开幕式那一天，他要我写对奥运会的感想。但是我写的内容他并不满意，于是就把那一页撕了，他念我写，但说实话，他念的内容哪怕我写了下来，以我当时的知识，并不能理解。
　　他还骑过自行车带我去林则徐虎门销烟博物馆。
　　年纪不大的我当时还没有学习过中国近代那段屈辱的历史，可是在参观完之后，不知为何心里却沉甸甸的。或许是有对毒品的恐惧，也有对杀戮侵略的痛恨，可是当我走出博物馆时，我看到了绿树成荫，看到了石子路，看到了喷泉，我沿着江边的白色护栏走出去，迎面而来的是珠江温柔的风，这是一幅叫人心旷神怡的风景。
　　我无法诉说这份心情，为什么在我看过那样沉重的历史之后，迎接我的却是是这样的安和宁静？没有人给我答案。
　　后来，爸爸决定回到老家。
　　我告别了我这一生也许再也见不到的朋友，回到了我最初诞生的地方。
　　但是也有不同，比如，住的地方变了。我住到江边，比小村庄交通更加方便的地方，是真正的依山傍水，视野也更加开阔。爸爸妈妈在这里开始了新的事业，当然，也把一直住在外婆家的弟弟给带了回来。
　　爸爸很是为弟弟头疼，因为这是一个有着飞天蜈蚣、齐天大圣之类的外号的男孩子。
　　而我，重新进入这片环境，也遇到了困难。
　　但是爸爸在这方面对我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狠心，他不会因为我被人欺负了而安慰我，也不会在下雨天接送我去上学，他开始让我独立地去面对一些事情。
　　不过他也仍旧在娇惯我，把在沙发上睡着的我抱回房间，给挑食的我做我爱吃的菜。
　　生活中不可避免地父女间也会出现摩擦，甚至因此而大打出手，当然，纯属是我在单方面被揍。他揍我的时候我不否认我恨他恨得要死，甚至暗地里下过决心再也不要和他说话，再也不要喊他爸爸。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也开始不愿意听他没完没了的唠叨，不再对纸上谈兵、鬼谷子的事情感兴趣，有些方面，我开始比他懂得更多。
　　娭毑下葬的那天，他把我搂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哭得很伤心。
　　那时，父亲如山的形象在我面前轰然倒塌，原来啊，父亲也会哭，也会哭得这么伤心这么难过。
　　谁都说父亲是一家之主，父爱如山，可是，父亲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人，他不是神，在他为我们遮挡风雨时，也会受伤，也会流泪。他把所有的苦都自己一个人扛了，然后在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时，狠心让他的儿女先去直面世界的残酷。
　　这就是父亲。
　　农村里仍然有一种观念，叫做重男轻女。爸爸很欢乐地把这种观念给扭曲了，别人那里是重男轻女，他这里是重女轻男。妈妈则与爸爸相反，我能够感觉到，妈妈对于弟弟的偏爱，虽然现在这种偏爱已经不在了，但那时候，是很明显的。
　　妈妈和我的感情没有爸爸那么亲密。
　　或者说，爸爸很多时候都把妈妈的角色给替代了。
　　妈妈在生活上是很节约的，为此，爸爸给妈妈取了个外号，叫做□□。妈妈不仅对我们很省，对她自己更是如此，有一段时间，她不舍得吃一块肉，每天只吃青菜，把荤菜都留给了我和弟弟。
　　爸爸经常把菜夹给妈妈，让她吃，她总是说着够了够了，给孩子。
　　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吗？
　　妈妈会给我们打毛衣，也在每天疲惫的工作中任劳任怨，她会抱怨，说孩子不懂得体谅她。
　　可是纵然如此，依然分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活，现在的妈妈也开始追求她的生活质量，也开始努力赶潮流，可是有一天我看见妈妈年轻时靓丽时髦的照片时，我震惊了。照片上的女孩很美，也让我觉得陌生。她真的是我那个胖胖的妈妈吗？生活把她变成了什么模样啊？
　　妈妈不怎么爱笑，她和爸爸对子女的态度很不同。
　　爸爸是大多时候很好，可是他动起手来也是真的狠，会把人打得很疼。而妈妈不会打我们，而且会在爸爸动手时拦着我们。
　　至于爸爸妈妈的感情，并没有什么大的风浪。
　　他们的相遇很简单，简单得不落俗套，相亲。
　　外婆和我说，当年她是一点都不同意把妈妈嫁给爸爸，因为爸爸年轻时的条件并不好。可是妈妈对外婆说，嫁过去的是她，过日子也是她，谁知道结婚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家庭条件好的就一定会对她好吗?外婆听了之后，没有再阻拦。
　　而现在当爸爸说起这回事时总是得意洋洋的，有种，嗯，很欠揍的感觉。咳咳，我要孝顺孝顺。
　　爸爸也年少轻狂过，为妈妈打架这种黑历史，相信他还是只能在我们面前得瑟得瑟的。
　　至于现在？
　　他们小打小闹的也有，磕磕绊绊也是家常便饭，吵得凶了还寻死觅活过，可他们还是这样一路走了下来，有了我和弟弟，把我和弟弟养大，为我和弟弟的未来操心，偶尔我和妈妈弟弟联合起来一起反抗一家之主的威严。
　　可是所谓的生活，不就是这样过下去的吗？
　　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没有卓文君司马相如凤求凰那样浪漫唯美的开始，却如同相如文君当垆年少一般，互相扶持，然后在岁月中慢慢变老。
　　我最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