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8、第 8 章

　　“无伤，你看从京畿直通一条运河到福州，如此连通南北，数日便可往来江南与京畿之地，你若想回家看看，便也不用奔波数月了。”太子姬华殷，将地图指给无伤看，阳光从窗沿上漏下来，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庞，风勋劭邈，温润如玉，甚是好看。

　　“如是如此，那么江南的那些鲜美鱼虾，岂不是天天都能吃到？”无双笑道，“听说闽地盛产的荔枝与别处都不同，香甜得很。”

　　“你何时也变得如此贪吃了？”姬华殷用朱笔在地图上划了条线，“允州这个地方，常有水旱，如果真能将其与闽地打通，那么洪水之年，此河便可引流，大旱之年，又可有南水北调之能。只是此运河非数年不可完工，劳民伤财，不知是否能够见到了。”

　　无伤见姬华殷微微皱眉，只作疑惑道：“如此奇河，殿下可是想好名字了？”

　　闻言，姬华殷便在地图边上写下四字。“挖这条河，只为了惠于百姓，便叫大公漕运，如何？”姬华殷抚上无伤的脸，“若是真能修建成功，那么等以后有空闲了，孤便带你顺着河道，一起去看看江南美景，两岸风光。”

　　无伤于梦寐混沌中醒来，轻拭眼角，却是一行清泪。

　　“姑姑可是醒了？”年乐听见账内动静，忙上前问道。

　　“我可真是睡糊涂了，连何时下了马车也不知道。”无伤直起身，嗓音中是无限的疲惫。

　　“是年乐的不是，只是姑姑重伤未愈，年乐私以为，姑姑应当多多休息才是。”年乐道。

　　“罢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这是睡了多久？”无伤打算下床，但是禁不住眼前晕眩，抓着床沿，又堪堪坐了回去。

　　“已经三天了。”年乐忙俯身下拜，“姑姑，年乐是答应过太子殿下要好好照顾姑姑的。您这么没日没夜地赶路，就算是身体强健之时，也是吃不消的呀，何况如今。若是有什么，您让年乐如何同太子殿下交代？此番既然谢澜公子前来支援，何不让他传信燕云？况且，况且太子殿下本就不想姑姑插手此事。殿下曾与奴才言，望姑姑终有一日能得偿所愿，远离宫廷。”

　　“得偿所愿？”无伤自嘲地笑了下，“如今为殿下报仇，就是我的毕生夙愿。不说这些了，此次周别擅自来拦截咱们，谢澜说是奉殿下的命令。但是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在此时来与我们碰头，定是帝都又有了变故。年乐你去请谢澜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年乐还想劝她，但是见其表情坚定，知道劝了也是白劝，遂只得去请谢澜。

　　谢澜来时，无伤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衣，梳洗完毕。

　　“无伤姑娘，别来无恙？”谢澜作揖道。

　　“甚好，知州大人外放这几年，也是越发英武了。”无伤回礼，请谢澜坐下，“年乐，还不快给知州大人倒茶。”

　　“岂敢岂敢，年公公乃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怎可屈尊为谢某人倒茶。”虽然这么说，但是谢澜却没看年乐一眼，只是对无伤道，“姑娘言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要事？”

　　无伤笑道：“我却想问问知州大人，帝都是出了何事，倒让知州大人如此坐立不安的？”

　　谢澜正要辩解，却被无伤截了话头：“谢澜，你是怎样的人我难道会不了解？如无事，你定不会亲自出马，只会偷偷处理掉周别的那些人。帝都到底出了何事？”

　　谢澜看着无伤，她虽然精神不好，但是眼睛却依旧神采奕奕，因着生病，体态倒是多了几分江南女子的弱不胜衣，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那样攻击力十足，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在樱花树下巧笑嫣兮的模样：“不瞒姑娘，帝都确是出事了，而且还是了不得的大事。既然周别能够找到你们，难道岐王殿下会找不到？他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京都有更重要的事。宫里有消息，说是陛下病倒了。”

　　“太子殿下刚走，陛下就病倒了？此刻岐王进京，倒进得很是时候。”无伤略一沉思，“岐王这几年一直在岐地，在京中已没了多少势力，恐怕此事和瑜贵妃脱不了干系。不对，以瑜贵妃的心智，性子，怕是成不了此事。皇后娘娘如何了？”

　　谢澜道：“说是日夜侍奉在陛下枕边，但是陛下的病情并不乐观。这天下虽已是岐王的囊中之物，只是贵妃虽然愿意等，而有些人恐怕是等不了了。”

　　“辅国公那边呢？”无伤问道。

　　“国公爷自从太子薨逝那天，从宫里回来以后，便闭门谢客，连着府内的姬妾也全部打发了，终日和着国公夫人在佛堂礼佛，说是为着陛下祈福。”谢澜道。

　　“他倒是聪明人，确实是会审时度势。宫中我们怕是鞭长莫及，只要密切注意着，别暴露了那些眼线便是。只是这燕云……”无伤看着谢澜，意味深长。

　　“公主嫁到燕云已经有些时日，虽然不能谈什么根基，但是有叶家在，应是无恙。”谢澜道。

　　“我并不是担心公主在燕云的近况，我只怕岐王一党会因着陛下病重，宣公主进京，那可就是羊入虎口，九死一生了。”无伤担心道，“太子殿下，希望公主能够平安顺遂，但是怎样才能够平安顺遂呢？”

　　谢澜没有回答，只是道：“我已经遣人快马加鞭前去燕云，定能赶在宫中信史之前将消息传到。只希望周世子是个能成事的，万万拦住，不让公主进京才好。”

　　无伤看着他，似笑非笑：“知州大人昔年和世子爷做了那么多年同窗，他的性子还不了解吗？看着吊儿郎当的，但是看事情却是比谁都清楚。我倒不怕他不去拦公主，只怕公主思亲心切，到时候谁都拦不住，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所以我得尽快赶去燕云，今天必须成行。”

　　谢澜看着她，欲言又止，告辞之时终是忍不住道：“阿福，太子殿下已经薨了，你终于也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为何还要卷进这趟浑水之中？你从前问我的问题，当年我没法答，但是现在，我想娶你的，从前，如今，我都是想娶你为妻的。”

　　无伤依旧还是那副表情，只是脸上的疲惫更甚：“谢公子，从前我是喜欢过你。但那时我年纪小，难免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年，年纪长了，自然便也懂事了不少。你我门第悬殊，你是谢家玉树，将来是要成谢家族长的人物，我只是一个太子侍婢，又非出自世家，怎敢攀附你这天之骄子。”

　　“阿福，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一直很后悔，可是现在我想弥补，可否？”谢澜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卑微。

　　当时无伤在廊下叫住自己，透着樱花的间隙，问自己：“你愿不愿娶我，其实也不必急着回答，想清楚了，便来告诉我。”

　　彼时谢澜的心里是怎样的欢喜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隔着樱花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本想将她拦住，但是他没有。他的父亲说的对，无伤不是普通的婢女，她由皇后娘娘亲自养大，吃穿用度和无双公主亦是一个规格，这样的女孩子放在太子的身边是什么意思？你敢和太子殿下抢心头好吗？！

　　是的，他不敢，所以他退缩了，可是今时已不同往日，从前他因着那些愚蠢的顾虑放弃了，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懊悔，每每午夜梦回，但是看见无伤离开的背影。而今，上天好不容易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怎可再重蹈覆辙。

　　“那时候殿下问我，想不想嫁给你，如果实在想，便由他去求陛下给你我赐婚。”无伤仿佛陷入了回忆中，眼神有些迷离，“那时候我便兴冲冲跑过去问你愿不愿意，但是你一直没给我答案。此事也便作罢了。谢澜，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只是这次，殿下将从龙的机会交到你手上，千万别再丢了。至于阿福这个名字，在我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改了，谢公子，你也忘了吧。我也累了，年乐，送知州大人。”

　　年乐将谢澜送出院门，回来对无伤道：“姑姑，奴才这还是第一次见谢大人这么失魂落魄的，但是比起姑姑当年之伤心，这又算什么。”

　　无伤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年乐，我确实是配不上他，他犹豫也是正常。只是当初我不该向殿下讨这个旨意的，倒惹得他不快了好些天。”

　　“是的呢。”年乐见无伤神情落寞，必又是想起了殿下，话头一转道，“姑姑既想成行，切要把药先喝了，这样才有力气。奴才这就去准备行囊。”

　　“我看倒是你想早点成行才对。”无伤无奈道，看着那黑漆漆的一大碗药，眉头紧锁，到底还是一饮而下。

　　年乐看着她，不禁有些心疼，这两个在东宫长大的孩子，难道，就不能够得到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