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39、第 39 章

　　王以瑚虽然从翰林掌故的职位上退了下来，但是作为大周第一个女臣，她自是不甘寂寞，转眼就开起了女书院来，当起了女先生，并且还请了大书法家周彦一，也就是周睿他爹亲自题了书院的名字：不让须眉。

　　不过王以瑚虽然是个传奇，甚至敢为先人之不敢为，可是这“不让须眉”虽然落成了，可是却没几个学生。

　　世家大族，且不说都有自己的族学，女孩儿更都是娇生惯养，等以后长大了就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只要德行好，门第高，谁管你读不读书？难不成都养成个王以瑚那样，定亲多年，还未出嫁的老姑娘？

　　但是王以瑚岂是那般容易气馁之人，转身就贴出了告示，“不让须眉”广收女学生，不论出身，不论年纪。如实有才华与天资，甚至包吃包住，还给月例，一时间街头巷尾人人议论，但是依旧还是无人上门。

　　正当王以瑚还在想着有什么法子扩大招生的时候，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子找上门来了。

　　“小女楼微微，乃是礼部尚书郎楼澈家的一名粗使杂役。今日已禀报主人，前来书院求学。敢问山长，食宿与月例之事可是真？”那女子求见王以瑚道。

　　王以瑚道：“自然是真。可是我“不让须眉”却也不是随便招生。你有何才学？”

　　楼微微道：“小女目不识丁，更无才艺。”

　　王以瑚皱了皱眉道：“那你为何来此？”

　　楼微微道：“天下女子，如小女之人不知凡几。小女虽无甚才学，却有一颗向学之心。男子读书出仕，女子为何不可？”

　　王以瑚笑道：“甚好。微微，从此以后，你便是我‘不让须眉’的第一个学生。”

　　楼微微从腰间取出一袋，跪拜在王以瑚身前，将其献上：“学生贫寒，此乃咸菜一袋，乃是学生给先生的束脩。”

　　由此，不让须眉算是正是开起来了。

　　不让须眉是开起来了，但是周彦一却被自家老婆文昌长公主狠狠教训了一顿：“你你你！看你干的好事！阿瑚好不容易收了心，要嫁过来了，你却去凑是么热闹，还给题了字？你这是存心不想让儿子娶媳妇了不是？！”

　　周彦一小声道：“阿瑚有此心实属难得，我甚敬佩之。再者她既邀我题字，我岂有拒绝之理？”

　　文昌大长公主气道：“你道还有理了！”

　　周彦一正要讨饶，却听一声“阿娘”，心头顿时一松，幸好救星及时赶到。

　　文昌大长公主看向门口的周睿，哼了一声，又来一个不省心的。

　　“阿娘，今日怎的这么大火气。”周睿讨好地笑道，“可是阿爹又惹你生气了。”

　　周彦一小声地对着周睿道：“是为着你未来媳妇。”

　　周睿闻言，皱了皱眉道：“阿娘为她动什么气。您若是不喜，直接退了就是。”

　　文昌大长公主斜了他一眼：“本宫看是你不喜。阿瑚是本宫亲自定下的，不论怎样肯定是要做本宫媳妇的。过几日本宫便去左丞相府，和着王夫人一起去神官大人那里，将吉日给定下来。”

　　说着又看了看周彦一和周睿，对着周睿道：“你要是有阿瑚一半，本宫就烧高香了！今日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睿对着文昌大长公主和周彦一行礼道：“今日儿子听闻瑜太贵妃在永巷中去了。”

　　文昌大长公主闻言，道：“陈家嚣张了这么多年，终于是要到头了。”

　　陈家的好日子确实是到头了。自从皇后被罢黜永巷，瑜太贵妃残害皇帝生母一事被告发以后，朝堂之上参陈家的折子是日日堆积如山，连着陈家下人仗势欺人，打了路边的乞丐都被罗列到了陈家的罪状之上。

　　姬华浓震怒，要夷了陈家三族。董志上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家乃是大族，若夷其三族，那便是削了半个朝堂。且陛下刚刚登基，不宜杀孽太重。

　　姬华浓便压着怒火，只是将着陈阁老这一支满门抄斩。可怜陈阁老宦海沉浮大半生，临了了，竟落得这个下场，圣旨刚到陈府，阁老大人就直接死在了大堂之上。姬华浓得此消息，气得将朱笔一摔：“便宜他了。”

　　外面朝堂之上已然是天翻地覆，无双在她的永乐宫中依旧是焚香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香颂进来见她依旧是看着书，行礼道：“殿下，永安宫中的长安公公来了，说是太后娘娘召见。”

　　无双放下书，欣喜道：“母后终是想通了，快快香颂，快给我梳妆，嗯，打扮得俏丽些，这样母后看了也欢喜。”

　　无双几乎是一路小跑道了永安宫，完全不顾自己的公主形象。文颂在后面跟的很是上气不接下气，直叹：公主殿下看了那么多书，修身养性了快两个月，和着完全是治标不治本呀。

　　无双来到永安宫前，整了整鬓发和衣裳，心中不禁有些情怯，深吸了几口气，端庄大方地踏入了宫门。

　　永安宫中，只有主殿里点了一豆灯火，明明灭灭，让人瞧不清楚，连着整个宫殿都恍恍惚惚，没有了生气。

　　太后王琳坐在盘凤榻椅上，被着那一豆的光亮，照着半边脸庞，憔悴非常。

　　“母后。”无双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跪在了太后身前，“母后，为何，为何……”

　　王琳道：“地上凉，快起来坐吧。”说着便执着无双的手，引她坐到了凤榻之上。

　　“母后我错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只是不想见我。”无双摸着太后冰凉的手，哭道，“母后，我以后再也不忤逆你了。我这就请表，回到燕云去。”

　　“不要哭，无双，你是我的女儿，更是他的女儿。”皇后，将无双满是眼泪的脸轻轻托起，“那时候你还那么小，但是现在，你长大了。无病从小体弱，母后便多关注他些，你不要怪母后。”

　　无双连连摇头道：“母后，无双明白母后的难处，怎会怪您？您和我一起回燕云吧。”

　　“孩子，你知道的，你父皇在这里，母后便哪里都去不了。”太后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为她拭去眼泪，道，“你的眉毛和嘴角最像他，但是眼睛像我。我的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母后。”无双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你瞧你，刚说你长大了，怎的越发哭的像个小孩。今天你就留在永安宫中，陪我好好说说话。”太后将无双搂入怀中，抱了抱，对着文颂又道，“还不快带着公主下去好好梳洗一番。”

　　无双撒着娇不愿离了太后，倒是一旁的长安道：“公主殿下还是先去修整一番吧。漫漫长夜，有的是时间讲知心话。”

　　无双这才离了太后，心想自己如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估计十分不雅观，便也只好依言下去梳洗。

　　太后王琳对着凤榻一旁的屏风道：“你也出来吧。”
　　无伤领命，就这么跪在了榻椅之前，黑暗笼着她的全身，无声又无息。太后向她招招手，她便又跪近了一些。

　　“无伤，你进宫已经多少年了？”太后揉了揉眼角，她这几天哭伤了眼睛，已经见不得什么太强的光亮。

　　“回娘娘的话，到今年八月，就是十五载了。”无伤回答得恭敬，那跪得姿势更是纹丝不动。

　　“原来已经十五年了。无伤，从小到大，哀家对你和无病是一样的。”皇后道，眼泪滑出她的眼眶，眼睛又是一阵刺痛，“只是可惜无病走得太早。”

　　“无伤惶恐。”无伤低头道。

　　“你和无病呆了那么长时间，哪里还能知道什么是惶恐。这些虚礼，你也不必说了。”皇后顿了一顿，“你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可是无双却是哀家的亲骨肉，哀家的意思你明白吗？”

　　“无伤明白，”无伤跪地拜道，“无伤，始终是明白的。”

　　太后顿了一顿，抚摸上无伤的脸颊，“当年，你的母亲离开哀家，也是在你这个年纪。她将你送进宫来，是希望你能自己选择，走你自己的道路，不被宗族所负累。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你的母亲，想得还是不够通透，你呢，你是如何想的？”

　　“无伤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无伤道。

　　太后王琳难得笑道：“你是我从小教养长大的，吃穿用度，除了仪仗规格，和无双均是一样的，你可知道为何？”

　　王琳没有等她回答，又道：“哀家原想着，难得无病那么在乎一个人，哀家便将人送给他，让她陪着他一辈子，但是，无伤，无病说他不忍心。所以他送你出了宫。可如今，你又回来了，这便是你的选择吗？”

　　“殿下珍视的，便是无伤珍视的，殿下未完成的，便由无伤来完成。”无伤道。

　　“你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你这么说，哀家便放心了。”王琳道，“以后你怎么随侍在无病身边的，你便怎么随侍在无双身边。哀家的意思你明白吗？”

　　“无伤明白，公主生无伤生，公主危难，无伤万死不辞。”无伤跪地道。

　　王琳点点头：“明白，好，你明白就好。哀家最近常常回想当年，看来，哀家是真老了。”

　　“娘娘。”无伤终于还是直起了身，看向幽光处的太后，“请娘娘一定要保重身体，也不枉费公主千里迢迢赶回帝都的孝心。”

　　王琳没有说话，沉默良久道：“哀家若是康健，只怕无双这孩子便康健不了了。无伤，当年哀家将无病托付于你，你没能好好守住他，如今哀家将无双托付于你，莫再让哀家失望了。”

　　“无伤遵命。”无伤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两个响头，“娘娘对无伤的养育之恩，信任之情，无伤从不敢忘。但是娘娘，请不要抛下公主，亦不要抛下无伤好不好？”说道后来，无伤的声音已经哽咽。

　　王琳却似没有听到，只是道：“你且将无双的贴身衣物从永乐宫取过来吧。”

　　无伤领命称是。

　　皇后看着无伤离开，对着身旁的长安道：“你说，这些年哀家是否对这个孩子太过残忍了？”

　　长安俯首道：“若不是娘娘当年仁善，姑姑早就没命了，后来娘娘又将姑姑悉心教导长大，这是姑姑的福气。”

　　“福气？”王琳叹了口气道，“若她真有福气，便不该生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