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37、第 37 章

　　“师傅，您怎的今日回得如此之晚？”年幼的宫铃音拉着一旁的姬华浓给神官长明行礼道。但见神官长明手中抱一个小女孩，旁边站着的男孩一身月白袍子，金冠束发，上有蟠龙。

　　宫铃音忙将姬华浓护在了身后，对着神官长明疑惑地问道：“师傅？”

　　神官长明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去了大殿药室，那月白袍子的男孩，好像是看了他们一眼，又好像是没有看他们，紧紧跟着长明进去了。

　　“阿音姐姐，他们是谁？”姬华浓问道，“为何神官大人神色如此匆匆？”

　　“那是太子姬华殷。”宫铃音道，“走，咱们进去看看。”

　　药室里已然灯火通明，小女孩已被放在青玉石台之上。

　　宫铃音和姬华浓很安静地站在一旁，神官长明看了看他们，却也没赶他们走的意思，倒是对姬华殷道：“殿下，这孩子中毒太深，恐怕回天乏力。”

　　姬华殷道：“要是有救，宫中那么多医官，也不会劳烦神官大人出手。”

　　姬华殷转眼又看了眼姬华浓，吓得姬华浓往宫铃音身后一躲。他对着神官长明意有所指地道“神官大人若是能够救她，孤便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什么。”

　　神官长明亦看了眼宫铃音身后的姬华浓道：“无论什么？”

　　姬华殷道：“无论什么。”

　　神官长明道：“臣下是大周的臣下，怎敢对殿下提要求。只是若要救她，还有一味药。但是此药剧毒，名唤织梦。”

　　织梦？！宫铃音心中惊诧，那是凤凰神宫秘药，她都未曾见过！由于紧张，她握着姬华浓的手也不由紧了几分。姬华浓虽是吃痛，却也只是忍着。

　　“半颗织梦可以引人入梦，但是一整颗确是天下至毒。如今她的肺腑均已染毒，唯有织梦以毒攻毒，或有一线生机。”神官长明道，“殿下可愿一试？”

　　九岁的姬华殷走到青玉石台之前，他的身量才刚刚高出石台一个头，他就那么趴在石台上，望着石台上的小女孩，情状可笑，但是又并不可笑。

　　“若用此毒，她可会更加疼痛？”姬华殷道。

　　神官长明道：“服下织梦，就如同做梦，美梦使人沉迷，忘却归路，所以很多人都会迷失在梦里，出不去，便死了。如今，这孩子身中剧毒，服下织梦后是否能醒来，就看她自己的意志了。而且此毒十年一发，此时若能醒来，十年之后，便又是一劫。”

　　姬华殷道：“那也比如今强。神官大人，请吧。”

　　宫铃音在药室之中，看着石台上的盒子，空空如也。当年这里有三颗织梦，一颗给无伤吃了，她最后还是醒过来捡回了一条命，一颗在无伤发病时，借机下给了姬华殷，还有一颗……宫铃音摸着那个精致的漆木盒子，还有一颗，却是自己下给了自己的师傅。

　　“师傅。”

　　宫铃音看向声音处，见是宫染，道：“阿染，可是有事？”

　　宫染道：“师傅已多年不进药室，怎的今日进了来？我还未及打扫，万一师傅的衣裳蒙了灰，可怎么是好？”

　　宫铃音道：“只是今日又见故人，便忍不住进来看看。而且，阿染，心净之人，衣裳破败也是美的，而心若不净，再干净的华服，也挡不住她心里的腐败。阿染，师傅只希望你能做个心净之人。”

　　宫染道：“阿染一定奋发学习，长大了要像师傅一样。”

　　宫铃音听后，又看向那漆木盒子，她摩搓着盒子上的花纹道：“等你长大了，不要厌恨师傅。”

　　宫染道：“师傅做的都是对的，阿染怎会厌恨？对了师傅，阿染此来是因为瑜太贵妃之事。”

　　宫铃音道：“何事？”

　　宫染道：“瑜太贵妃自尽于永巷，与其一起的皇后娘娘，好似也疯魔了。”

　　宫铃音却好像早就预料到了此事，并无惊讶。宫染又道：“大婚之后便是大丧，三百多年来，凤凰神宫择的吉日从未出错，如今怕是会有损神宫威信。”

　　宫铃音道：“三百多年来，神宫已立世这么久了，是时候了。”

　　宫染道：“师傅是何意思？弟子不明白。”

　　宫铃音道：“万物阴阳，有始必有终，这是凤凰神宫的气运，阿染不必太挂怀。只是瑜太贵妃一死，怕又是不得消停了。”

　　宫染道：“凤凰神宫不理朝事，只问天象。朝堂不消停，与神宫又有何关系，只是近日观星，帝星忽明忽暗，阿染怕这天下会有大动。”

　　宫铃音将手搭在宫染的头上，他的头发毛茸茸的，编成两个总角：“如果凤凰神宫不在了，阿染也不要灰心埋怨，努力地活下去，成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的人，好不好？”

　　宫染道：“师傅，您是怎么了？”

　　宫铃音道：“没什么，咱们出去吧

　　瑜太贵妃的贬黜永巷其实并不出乎太后王琳的预料。当年的事虽然被掩盖了下来，但是伤口还在，常年累月积攒下来，脓疮溃败，那伤口已然不是从前那个小伤口了。她现在还记得陈瑜死前的咒骂声，声声入骨。

　　“王琳，你不要以为你赢了。”那时的陈瑜眼中布满血丝，哪里还有半点贵妃，太贵妃的仪态，“你的儿子死了，女儿也形同软禁，你以后也会不得好死！”

　　是的，自己会不得好死。太后王琳将汤婆子捂在手心里，如今已是将要入夏，但是她却是还是如同冬日之时，手脚冰冷。

　　“陈瑜，哀家是否会不得好死，哀家自是不知。但是你的下场却已然摆在眼前。”太后王琳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昔日的大周宠妃，她仗着身后的陈家撑腰，嚣张跋扈了这么多年，非绫罗不穿，非珍馐不食，非金玉不戴。如今却是鬓发散乱，宫锦蒙尘，满脸横泪，哪里还有半分贵妃之仪。

　　“当年哀家将阿靖放在你的宫里，本来是想让她远离是非，可是没想到，却是招致了是非。”太后王琳叹道。

　　“你有如此好心？王琳，你以为事到如今，我真还如此蠢笨？”陈瑜怒目圆睁道，“远离是非，我的宫中满是是非，如何能远离。你，你不过是将她安插在我身边罢了！哼，天下人都言你母仪天下，可是你呢？借刀杀人，如此歹毒！”

　　“歹毒？”太后王琳看着瑜太贵妃笑道，“我再歹毒也不会杀死至亲骨肉。可是陈瑜，你当初的孩子又是如何掉的呢？”

　　“你什么意思？”瑜太贵妃扑将过去，却被王琳闪身避开，“你，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儿？”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表情疯癫：“王琳，是你毒害了我的孩儿？”

　　“不是我，是陛下。”王琳冷冷地看着她，“当你我相继有孕，合宫上下都在想着谁能诞下陛下长子。可是你也不想一想，陈阁老气焰日益嚣张，陛下怎么还会再由着出一个皇子？况且有人又在哀家吃食之中下药，使得无病差点不保，你觉得陛下还会容你？”

　　“我不信，如是如此，那么姬华浓又为何活了下来？”瑜太贵妃摇头道。

　　“因为陛下以为，阿浓乃是汾王之子，汾王为着陛下而死，能够得一骨血存留于世，陛下觉得那是上天对他的眷顾。”王琳笑道，“你以为自己李代桃僵做得甚妙，却不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然你觉得为何神官长明会言阿浓不详？不过是为了护着他，免得他如同汾王一般，再受党争之祸罢了。”

　　瑜太贵妃浑身颤抖，那个男人她爱了他那么多年，原以为那些宠爱是真的，那些情话也是真的，却原来不过是一场空罢了。“不是的，王琳，不是的。”瑜太贵妃哭道，“你不过是在骗我罢了。”

　　王琳却不管她，只道：“你已是将死之人，哀家骗你做什么？”

　　王琳对内侍长安使了个眼色，长安马上会意，将匕首，白绫与鸩酒呈于瑜太贵妃之前。王琳道：“陈瑜，你这一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无病。”

　　瑜太贵妃就这么死了，王琳自然快慰，但是这快慰之中，也夹杂着怅然若失之感。她满脸疲惫地回到永安宫中，扶着长安的手上了榻。

　　长安道：“娘娘如今报了仇，为何却不高兴？”

　　王琳道：“她之今日，便是我知明日，又有何可高兴的。”王琳靠在背靠之上，看着长安道：“长安，你跟了哀家多少年了？”

　　长安道：“娘娘，已是三十一载有余。”

　　“三十一载，原来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么？若是当年没有进宫就好了。”王琳苦笑道，“可是若再来一次，哀家必然还是会拼命进来。”

　　“阿靖是如何进宫的，哀家不问，并不代表哀家不知道。”王琳常常地舒出一口气，意有所指地看着长安，“可是无双不是阿靖，上辈人的恩怨，在哀家这辈人里也该还完了。”

　　长安在她身前跪下：“娘娘，公主殿下现在挣得是她自己的前程罢了，何谈恩怨不恩怨。”

　　王琳没有再说话，当年雍容华贵的皇后，现在却如同一个老妇人一样蜷缩在了榻里。

　　姬华浓来到永安宫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长安见着他来，便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姬华浓虽然长在大周宫中，却其实是远离宫廷，见着皇后王琳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后来去了岐地，更是不能回帝都，也就更别提见面了。所以他对于这个嫡母的印象其实很是寡淡。但是对于他来说，除了宫铃音和神官长明，有哪个又是不寡淡的？

　　“没想到，来的却是你。”王琳看着他道，声音有些沙哑。

　　“母后以为，来的应当是何人？”姬华浓道。

　　王琳道：“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特别是眼睛，只是她眼睛的颜色就像初春的湖水，蓝得很清澈。”

　　王琳像是想起了什么，连着语气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她小时候最爱吃糖，也爱跳舞。她的胡旋舞跳得最好，要是可以，能够旋转上一天，也不觉得累。”

　　姬华浓道：“你知道朕的的母亲？”

　　王琳道：“她是哀家的妹妹，哀家怎会不知？”

　　姬华浓怔在当场，他以为自己的母亲是皇后派去瑜太贵妃身边的眼线罢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关系？可是既然是妹妹，为何，为何又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