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18、第 18 章

　　开元二十四年春，无双重新踏上了帝都，进入大周皇宫，这个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她离开它不过一年，但是一切事物已然完全不同。

　　长公主的仪仗，她只有在出嫁的时候才用过，没想到回到帝都，这仪仗规格确是唯一不变的，恢弘大气，也是一样的没有生气。

　　“母后。”无双走过百级阶梯，终于来到她日思夜念的母亲身边，曾有着千万句宽慰的话语，到此刻，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她想要扑进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最终也只能是这样，跪拜，行礼，默默流泪。

　　“无双。”皇后看着她，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越希望她远离，却也越舍不得她离开，她将无双扶起，爱怜道，“这一路上可还顺利，才一年不见，为何消瘦若此？”她扫了眼一旁的无伤又道：“你是如何伺候公主的？让你迎她，怎迎成了这副样子？”

　　“奴婢万死，还请太后娘娘责罚。”无伤跪地行礼道。

　　“母后，是儿臣太过伤怀，实不怪无伤。”无双哽咽道。

　　“既然公主如此说了，便暂且饶你此回。公主许久没有回过长乐宫，你且先下去打理，我儿一路劳顿，须得好好休养才是。”

　　“是。”无双领命退避。

　　太后亦领着无双回了安乐宫。见女儿一脸疑惑模样，便解释道：“你父皇薨逝，新皇登基后，哀家便搬出椒房殿了，毕竟那里是未来新帝皇后的处所。这样也好，离着你的永乐宫也近，哀家便能常常见到你了。”

　　“母后，浓，陛下对您可好？瑜太贵妃可有失仪之处？”无双问道。

　　太后看了眼四周的婢子，奴才，道：“哀家总归是先帝皇后，陛下嫡母，这宫中那有人敢在哀家面前失仪？倒是你，远嫁燕云，可是吃了苦？那叶淼是个武夫，最是不解风情的，对你可好？”

　　无双方才还脸颊带泪，听太后这么一说，面上不由一红，没有作声。

　　太后见此情状，多日愁容的脸上，难得爬上了一丝笑意：“他待你好，你又欢喜，哀家便放心了。”

　　“母后。”无双难得又露出小女儿情状，“我好不容易回来，咱们怎么就提上他了。”

　　“好，咱们不提，只是你这一路是不是受了苦了？竟瘦成了这般情状？”太后心疼道。

　　“儿臣不苦，只是太子哥哥还有父皇……”无双顿了顿，看了眼四周，变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柔姑姑人呢？今日怎不见她？还有长安，他怎的也没陪在您的身边，而且这些奴婢们眼生的紧，并不像是会伺候人的。”

　　太后叹了口气：“阿柔年纪大了，我便准她出宫了，至于长安，你父皇刚魂归故陵，长平就病了，哀家便让他去故陵看看。至于原来椒房殿的那些奴才们，自是留在椒房殿。这些是陛下新赏的，是生疏了些，但是全是年轻的小姑娘，看着倒是比椒房殿的那些老人们鲜嫩，娇柔些，也算是赏心悦目了。”

　　“母后。”无双扑进太后的怀里，“您受苦了，儿臣回来了，谁也不能再欺负您了。”

　　“傻孩子，这宫里，何人能欺负哀家。”太后莞尔，“哀家现在唯一挂念的只有一个你罢了。”

　　永乐宫，是历代长公主之居所，宫名永乐，顾名思义便是希望所住之人能够一生长乐。但是那里有人能够一生长乐的？

　　无伤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永乐宫，那时候的公主还是个总角的小丫头。她喜欢自己的的糕点，太子殿下怕东宫里的不干净，便着她来永乐宫为公主准备点心。

　　“无伤姐姐，你想想太子哥哥也不是个喜欢吃甜食的，你来我这里，才叫物尽其用，各尽所长。”无双曾经那样子策反无伤。

　　“公主殿下是一时图着新鲜罢了，等吃腻了这些点心，恐怕是要撵着奴婢走了。”无伤道。

　　无双嘟起嘴：“你对我太子哥哥倒是忠心，可是太子哥哥可是未必，如本公主真向他要了你，想必太子哥哥也是乐意的。”

　　瞧瞧，她那么小，已经知道怎么离间手下了。

　　“如果太子殿下将奴婢赐给公主殿下，那奴婢便也只能依命行事。”无伤垂首道。

　　无双拈起一个糕点，那是个白兔模样的，一点红心在耳尖，十分好看：“哎呀，无伤姐姐，你可真是无趣的紧。”

　　无伤想起前事，不禁莞尔。一旁的文颂见状，忙道：“姑姑可是有吩咐？”

　　无伤道：“无他，文颂你自小跟在殿下身边，她的习性还有这永乐宫中的一草一木，桌椅摆件，你应是最清楚的。这整饬宫殿的差就交代在你身上了，务必做好。”

　　文颂低首道：“奴婢定尽职尽责，请姑姑放心。”

　　永乐宫自有文颂他们，无双也乐得清闲。其实自无双出嫁以后永乐宫便被封存起来，虽时常有人打扫，但是一桌一櫈，甚至一瓶一罐，均还是原来的样子，均还在原来的位置。

　　文颂将无双从燕云带来的东西一一分类归档，却见那书匣不知为何，竟然也一并将它运了过来。兜兜转转，从永乐宫中出去的东西，如同人一样，又奇妙地回到了永乐宫中。

　　文颂将那书匣放在无双的书案之上，其他的便收归入库。

　　无伤从那天暴雨中狼狈离开大周宫起，已是半年有余，宫中朱墙金瓦依旧，只是草木枯荣已经换了一茬，就连那些熟悉的人也已是面目全非，音讯难寻。

　　原本先太子在时，东宫便是冷清，如今太子一走，更是人去楼空，竟然连个守卫也无，真是令人唏嘘。无伤抚上熟悉的宫门，吱呀声声，看来已经许久无人推开了。

　　只见门前一白衣玉人长身独立，面向正殿，身姿挺拔，寒风吹来，她却似乎感觉不到丝毫冷意，依旧一身白纱，如梦似幻的模样。

　　“奴婢无伤，叩见神官大人。”无伤在宫铃音背后下跪行礼道。

　　宫铃音也不回头，只是向正殿走去：“我想你终究是放不下他，所以一定会回来的。真是可惜呀，他已经死了。”

　　无伤依旧跪着，没有言语。

　　“短短几月，你的性子倒是变了不少，往常，别人要是说他一星半点不是，你早跳起来了，今日怎这番沉得住气？”

　　“奴婢，已经没有了靠山，如何能像从前那般。”无伤依旧低着头，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宫铃音这才回头看她，道，“起来吧，地上怪冷的。”

　　“谢神官大人。”无伤起身迎了上去。

　　“无伤，你好好看看这座宫殿，它已经没有主人了，你也已经没有主人了。”宫铃音的声音不再显得那么缥缈，如落凡尘，稍稍也沾了些烟火气，“你好不容易离开，又为何还要回来？对着一座无主的宫殿，你回来又是想干什么？”

　　“凤凰神宫，传的是神旨，忧的是社稷，又为何偏偏要卷入朝堂之争？神官大人，为的又是什么？”无伤反问道。

　　“朝堂即是社稷。乾道变化，各正性命。天命如何自有天命说，我只是按照天命做事罢了。圣上天命所归，难不成，你有异议吗？”宫铃音看着无伤道。

　　“奴婢不敢。”无伤垂首，“神官所思所想均是社稷万民，天下苍生，无伤甚是敬佩。”

　　“你呀你，怎么也学会那套谄媚花样了。哦，对了。”宫铃音笑道，“有件事情不知道你听说了没，但是多年朋友，还是想知会你一声。你是否看到那侧殿了？”无伤顺着宫铃音所指看去，集武殿殿已然焚毁，残垣断壁，无人修葺。

　　“太子妃也是个痴人，就算疯了，知晓殿下离世，也草草的自焚而死。为褒其忠烈，特特将二人同葬。”宫铃音笑着，“生前相厌，死后却要相亲，真真是可悲，你说姬华殷可是预料到自己会是这么个结局？”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本就是天作之合，自是要相亲相爱的，这还是先神官宫长明大人，您的师傅合的八字。”无伤躬身道，面上恭敬，可是袖中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只是大人，您是世外之人，为何总要忧心红尘之事？凤凰神宫自开国之日便与大周共存，算算已有三百多年。还请神官大人多多爱惜些自己的羽毛才是。”

　　宫铃音依旧笑着：“无伤，你和他一起长大，连着说人痛处也学的是一模一样的。可是姬华殷死了，阿浓还在，不是吗？”

　　“这都是天命，神官大人，您说是也不是？”无伤道。

　　宫铃音似未料到她会如此回答，难得地凝固了微笑，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她转头不再看无伤，只是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又是逢魔时刻，你应有很多话对他说，今日无人打搅，便好好地道一道别吧。”

　　“多谢神官大人。”无伤看着宫铃音离去的背影，双手不由攥紧，本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却偏偏要做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