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13、第 13 章

　　无双蜷缩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姬华殷的音容笑貌。她出生的时候六斤四两，粉胖粉胖的，健康得不得了，但是姬华殷却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母后对于她的关心便远远不及太子姬华殷。

　　她那时候还很小，奶声奶气地问奶娘：“为什么母后只关心太子哥哥？只要太子姑姑一不舒服就跑去照顾她，可是无双不舒服的时候，母后却不常常来看我？”

　　奶娘说：“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以后是要统治天下的，是大周的国本。皇后娘娘自然是要多关心关心的。但是公主殿下也不孤单呀，整座宫殿，您想找谁玩，就能找谁玩。您要是不舒服，合宫的人都会跑来关心您，同着您一起不舒服。”

　　无双赌气道：“那不一样，你们和母后不一样！”

　　于是无双迈着两条小短腿，去了姬华殷的东宫。

　　三岁的她对于奶娘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太子哥哥是国之储君，所以父皇，母后最关心的就是你，那如果以后我成了国之储君，那是不是也能像你一样？母后也就会天天陪着我了？如果是的话，太子哥哥，我想做储君。”

　　那时的姬华殷也是个半大的六岁娃娃，摸着无双头上的那两个小角丫，语气里满是当哥哥的自豪：“储君算什么，就算是天下，只要无双想要的，哥哥也都给你拿来。”

　　“我不要天下，我就要做储君。要父皇，母后日日陪我玩儿。”无双奶声奶气地道。

　　姬华殷无奈道：“好好，无双想当储君，那以后哥哥便让你当储君。”

　　不过三岁的孩子哪里有什么定性，转头就忘了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看着姬华殷，无比真诚道：“我想吃哥哥你这里的水晶糕，香颂和文颂她们端来的都不好吃。”

　　姬华殷道：“无双，哥哥这里的东西都不能乱吃，容易吃坏肚子。你这么喜欢吃水晶糕，就让无伤去你那儿几日，教你那几个婢女怎么做，如何？哥哥这里好吃的，无伤她都知道该怎么做。”

　　“那我不要水晶糕了，我想要无伤好了。”无双惯是个会得寸进尺道，这点从她小时候便可见一斑。

　　“无伤刚进宫，很多规矩都不懂，直接去你那里，容易冲撞了你。这样吧，等她把宫规都记熟了，该学的礼仪都学会了，哥哥就把她送去你那里，好不好？”姬华殷满脸笑意。

　　“那我还是不要了，等她把宫规都熟悉了，礼仪也学会了，就更容易冲撞我。我还是要水晶糕吧。”无双一边说着，一边流着哈喇子，仿佛水晶糕已在嘴边。

　　“好呀，无双要的，哥哥都给你。”姬华殷也不嫌脏，轻轻拂去她脸上的哈喇子，“所以我们无双要快快长大呀。”

　　“嗯嗯，无双要吃好多水晶糕，这样长得会很快。”无双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起这段往事，而且既然是往事，必已过去了许久，连着这往事是否真的是个往事，连着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只是依稀记得小时候姬华殷是很爱护她的，随着年岁渐长，她便也很少去东宫走动了，但是这个哥哥，是她最最嫡亲的哥哥，无双一直是知道的。

　　她在房间里已经呆了整整一个日夜，也整整枯坐了一个日夜。

　　这可是急坏了文颂：“姑姑，这可如何是好？奴婢在门外叫了公主许久，公主均不发一言，可真是急煞奴婢了。要不奴婢去请世子爷来？殿下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世子爷劝的话，殿下应还会听一听。”

　　无伤道：“世子爷这会怕是自己都坐立难安，请他来又有何用？你请去你家驸马来，夫妻本就应是一体，驸马的话，公主才会听上一听。”

　　的确，此刻的周睿已经在叶淼书房内转了无数个圈圈：“太子殿下一向体弱是真，可是怎么会突然薨逝了？而且无伤是他最贴身的婢女，跟着他，是寸步不离，就算太子薨逝，也应该在东宫里守灵才对，怎的现今不在帝都，却反倒跑到了这里。伯渊，我真是越想越觉得不踏实。”

　　“不踏实就对了，如今国之储君新丧，何人能够踏实？你且先看看此信。”叶淼将一块布帛交与他。

　　周睿展开一看，顿觉惊心，见着落款，对叶淼道：“你竟与楼澈有来往？”

　　“楼澈乃是我同门师弟，有来往又有何稀奇。只是陛下病危，岐王进京，山河飘絮，恐怕国将不安。”叶淼看着他，幽幽道。

　　“岐王本就是皇子，陛下大行之后按着祖制继承皇位，本就是天经地义，祖宗礼法，伯渊是多虑了吧。”他脚下一顿，转头看着叶淼的眼睛，“只是东宫刚走，陛下就病重，岐王在这个时候快马加鞭地进京确实有些蹊跷。看这布帛，你们不会？”转而又摇头，“不不不，不会的。无双是个女子，她将来只要生儿育女，平平安安一生便是最好。”

　　叶淼却道：“不会什么？自古以来，我朝不是已经有了两位女皇了吗？无双不是你们养在笼里的金丝雀，她总是要长开翅膀，飞上天的。”

　　周睿听了，眼中不禁染上了层怒意：“所以，你是为了这个娶她的？！她虽然从小爱胡闹，玩起来就如同个疯小子，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子，你可知，这条路对她来说何其艰难？！叶淼，你想过没有。”

　　叶淼直面他的怒意，语调却仍旧不紧不慢：“我娶她是自然因为我喜欢她，欣赏她。我从前也未曾想过让她走这条路。但是时事有变，从她嫁到燕云的那日开始。她便已不可能独善其身，偏安一隅了。世子爷，何况你我都应知道，太子一薨，她便更不可能永远待在温室里了。”

　　“怎么不能，有着燕云十三州保护，将来岐王登上帝位，还能欺负她不成？”周睿道，“不然要你何用？！”

　　叶淼却笑了：“周睿呀周睿，枉你陪着她多年，却是不曾了解她分毫。我知道的无双公主，从来不需要谁的保护。”

　　周睿还想要争辩，却被守卫的通传打断了。

　　文颂本来是请叶淼的，却见周睿也在，书房里的气氛实在是不能算融洽，只得硬着头皮道：“驸马，世子，公主殿下将自己困在卧房，闭门不出，婢子无能，只得来请二位。”

　　周睿闻言欲走，但是一想叶淼的身份，只得道：“驸马，我这表妹是做惯了金丝雀的，一分一毫也伤不得，还请驸马好生照看。”

　　“世子多虑了，我自己的妻子，我定会护好”。叶淼看着周睿道。

　　文颂听二人言语，火药味甚重，但是却不好明着看两人神色，便也只好随着叶淼出了书房。

　　而当叶淼进得屋内，见到的却是无双蜷缩在大床里间，双目空洞，面上无一丝血色。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轻抚她的鬓发：“无双，想哭就哭吧。”

　　闻言，无双才有了一丝动容：“我一直在想，在想我讨厌他的理由。是的，我讨厌他，从小母后就只喜欢他一个人；我讨厌他，一意孤行把我嫁来燕云。可是他怎么会死呢？母后待他如珠如宝，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伺候他，还有无伤天天侍奉在他左右，他怎么就能死了呢？”

　　“叶淼，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总仗着他身体不好，老是欺负他。还记得有一次欺负惨了，被母后罚跪在宗庙前不准吃饭，是他偷偷进来塞给我几块糕点，那天夜里他出来受了凉，一连又病了好几场。我不喜欢先生们身上的那股迂腐气，他便亲自给我开蒙，教我四书五经。他是我嫡亲的哥哥。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长命百岁呢？”无双抬眼看着叶淼，一双杏眼已经哭成了两颗水蜜桃，狼狈不堪。

　　“当年我叔叔与仓戎一战，叶家军元气大伤，叔叔也不幸战死，整个叶家均是愁云惨雾。那时候我也曾无助，但是无双，没有人能永远活着，你要学会接受，你要了解所有事实，死人无言，留下的便只能靠活人了。”叶淼俯下身将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

　　无双闻言，凝噎道：“什么意思？”

　　叶淼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柔声道：“当年仓戎突然出兵，叔叔战死，是因军中混入了仓戎的奸细。无双你不能只看一个结果，被悲痛蒙蔽了眼睛。无伤是太子陛下的贴身婢女，你既然不肯相信殿下就这么薨了的事实，何不先问清来龙去脉，再来伤心？”

　　无双脱离叶淼的怀抱，定定看着他：“你知道些什么？”

　　“京都有信使到燕云，太子殁，陛下病危。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叶淼轻轻抚去无双脸上的泪珠，“而且此刻岐王已经进京，就居凤凰神宫之中。无双，为了你的父皇，还有母后，你必须振作起来。”

　　乍闻之下，无双此时的反应反而没有刚才激烈了，她低下头，下意识地攥紧了叶淼的衣袍，眼泪虽然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滑，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坚毅：“本宫要梳洗。本宫要见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