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12、第 12 章

　　文昌大长公主姬岚自出嫁后便只是逢年过节回回皇宫。

　　他们兄妹三人，一母同胞，自小就长在一处，那感情甚至比平常百姓家的兄弟姐妹还要亲上三分，可是自敏嘉皇帝大行之后，汾王姬越的身体越发不好，后来又因党争之祸，思虑过甚，早早的便去了，因而文昌大长公主，对着皇帝陛下，还是有些怨言的，回宫的次数便也愈发变少了，来也只是点个卯而已。

　　可是此番皇帝病重，他们这一辈，就只剩他们兄妹俩人了。姬岚虽说对这个皇兄有千般怨言，可毕竟骨肉亲情，不忍抛下他不管，便就此先住在了宫中。

　　“阿琳姐姐，”文昌大长公主与皇后王琳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姐姐姐姐的叫惯了，私下里便也改不了口了，“您这么整日不合眼地守着，水米不进，就算再强健的身子，会累垮的。这里有我，您先去睡了吧。”

　　皇后坐于床前道：“本宫怎么睡得着？陛下待本宫情深义重，可是本宫却没有护好他。妹妹，你知道本宫有多自责吗？本宫已经没有了无病，如今本宫又要失去他。”
　　皇后再次垂泪道：“从前阿母请神官大人在花宴上看，神官大人说温家长女是有凤命之人，阿母很高兴，想让温琳琅为太子妃，可是陛下待本宫好，怕本宫受委屈，带着本宫在阿母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本宫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当时违了上天的意，上天不待见本宫，所以才会如此？”

　　文昌大长公主宽慰皇后道：“阿琳姐姐，一时，一命，时势变了，命也就变了。天本无情亦无意，何来有违天意之言？无病这孩子出生就体弱，太医说活不过三月，可是后来您却把他养得很好。还有无双，那么活泼聪明，漂亮可人的孩子，可见上天对您不薄。”
　　文昌大长公主看了眼病榻之上的皇帝，两下凹陷，哪里还有往日半分的威严和俊朗：“只是在皇帝哥哥这件事情上，必有恶人所为，不除，实在是让人难以心安。还有那个常伴太子左右的无伤，似乎也没了踪影？阿琳姐姐，只是，这朝局如何，无双如何，姐姐也需做好最坏的打算。”

　　皇后顿了一顿，却不看文昌大长公主，只是抚摸着皇帝的侧脸，苦笑道：“阿浓已回，于宗法，于情理，这朝局还能如何？只是无双，本宫既望她回来，又望她不要回来。”

　　文昌大长公主见皇后只字不提那个婢女，便也停了口，只是轻抚王皇后的背道：“阿琳姐姐放心，睿儿虽然不成器，有爱胡闹，但是他从小与无双感情甚笃，必定会护好无双周全。何况还有叶淼在呢，这孩子我见过，是个靠得住的。”

　　如今被长公主称为靠得住的叶大将军，对于动不动就跑得无影无踪的自家媳妇也很是苦恼。

　　无双骑马立于崖上，在燕云，她觉得唯一的优点就是可以纵马驰骋，而不会被自家母后和太子哥哥责骂。

　　疾风崖谓之疾风崖，是应为崖上有疾风，而崖下却是一个平原，平原之上就是叶家军的营帐，绵延数里，秩序井然。每天叶淼就是在此眺望叶家军，看着士兵们操练的。

　　“夫人原是在此，倒让为夫好找。”叶淼驱马上前道。

　　无双没有回应他，烈烈北风将她的衣袍吹起，颇有一副遗世独立之感，彷如即将要乘风而去，这让叶淼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袖角。

　　无双回头看他，叶淼才觉出自己的失态之处，下意识地咳了几下，掩饰道：“此处风寒，夫人切莫受凉了。”

　　无双看着那艳红的落日，微微吸了口气：“本宫曾经也爱骑马，那还是周睿教的，可惜从没上过上林猎场，与父皇一起围猎，不过太子哥哥更弱，连马都上不了。叶淼，从前看着父皇从猎场带回来的那些世家子弟们打来的猎物，本宫就想，如果本宫也能上场，定也不会差的。”

　　叶淼道：“为夫相信。”

　　无双摇摇头道：“不，你们都不相信。没有人能完完全全相信本宫，有时候就连本宫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你相信？你凭什么相信？因为本宫不是一个皇子，所以本宫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不然如何会被太子哥哥放逐出京？在他眼里本宫不过只是一个巩固边防的工具，一颗牵制叶家的棋子罢了。你娶我，不也只是想表个忠心吗？”

　　叶淼依旧看着无双，眼睛在夕阳的照射下，闪着光：“我娶你，不是为了表什么忠心，就算不娶你，我们燕云叶氏也是忠于大周，忠于圣上的。我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仰慕你，想让你做我的妻子。这几月来，为夫已经讲了不少情话，夫人你为何就是不信呢。”

　　无双定定看着他的眼睛，良久道：“信你个大头鬼！走，回府，本宫饿了。”

　　叶淼也不再辩解，只与无双并驾齐驱，心情甚好的样子。只是这好心情却没能够持续太久。

　　无双回府的时候，周睿与长使秋实园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无，”一见无双驾马回来，周睿马上迎了上去，但是立马又发现自己的举止不妥，便顿了顿，施礼道，“公主殿下，故人来访，有要事相告。”

　　周睿每次表现得谦和有礼的时候，总有大事发生，而这大事能让他觉得是大事，肯定已经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但是众人皆在，无双只道：“难得故人来访，那是得见见的。秋实园今天的奏折就先搬到驸马书房吧。”

　　说着又对身旁的叶淼道：“有劳驸马了。”

　　叶淼也是识趣，道：“那为夫便在书房恭候夫人了。”

　　待与周睿一路奔向东厢房，无双才神情凝重道：“你这副惶恐模样，莫非是文昌姑姑来了？是要抓你回去与王以瑚完婚么？我说你就别反抗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能得王以瑚下嫁，周睿，你真的不亏。”

　　周睿道：“我的公主表妹喂，要是我阿娘来了，你还见得到我？”

　　无双想想也是：“那是谁来了？你这么紧张作甚？太子哥哥，不回家，以他的身子骨，出宫都难，何况来这鬼地方。”

　　周睿向房间里努了努嘴：“虽不是太子殿下，但也差不离，是无伤。不过她现在很是虚弱，年乐和文颂在里间服侍着，看来这帝都是变天了。”

　　无双剜了他一眼：“别胡说，先进去看看。”

　　无伤大伤未愈，撑着一口气一路马不停蹄来到青州，本就是强弩之末，才到公主府，就倒地不省人事了。吓得文颂整张脸都白了，马上找了周睿，生怕姑姑要是死在此地，怕是太子殿下不远千里，也会要了自己的人头！

　　倒是同来的年乐镇定些：“姑姑只是累极，故而睡着了而已。”

　　无伤是太子殿下身边第一人，年乐更是东宫的一把手，此时两人来到燕云，肯定不是游山玩水。

　　周睿拉过年乐道：“你怎么来青州了？她又如何会伤成这样？”

　　年乐道：“姑姑只是舟车劳顿，太累了而已。”

　　周睿道：“废话，这谁不会看啊，但是无伤习武，剑术超群，就算累，也不至于此。天下能伤她者，少之又少。她这情状分明是受了内伤。你们这一路可是被人追杀？”

　　年乐道：“追杀到不至于，只是处理了一条杂鱼罢了。世子爷，您就等姑姑醒来，由她亲自告诉你们怎么回事吧。”

　　周睿气道：“年乐，你这是要急死我呀。”

　　睡了一个下午，无伤才悠悠转醒过来。她仍在病重，便只是喝了几口小米粥，暂时找回了些力气。见无双进来，本欲下床行礼，却被无双疾步走来给制止了：“你这是怎么了，怎的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无双话锋一转又道：“你既离宫，可是太子哥哥有什么紧要的事让你前来找我？”

　　无双闻言，泪盈于眶：“公主殿下，是奴婢没用，太子殿下他，太子殿下他薨逝了。”

　　在场三人皆惊，无双一怔，道：“无伤姐姐，我方才，我方才没听清，你，你再说一遍。”

　　“太子殿下薨逝了。”无伤哽咽道。

　　无双就这么僵直地握着无伤的肩膀，喃喃道：“太子哥哥，薨了？”

　　而另外一边书房里秋实园则对叶淼道：“将军，帝都出大事了。太子殿下薨了，连着陛下也病倒了。而且据传此病来得甚是凶猛，已然是卧床半月有余。”

　　叶淼闻言，眉头紧锁：“信使已到青州了？”

　　秋实园道：“未曾，不过已进燕云，慢则十日月，快则三日便可到青州。”

　　叶淼想了想道：“好好招待信使，一路奔波颇必定辛苦。既然已经到了燕云，离青州也便不远了，让他放宽了心，慢慢来顺带也可以好好欣赏欣赏这北地的风景。”

　　秋实园行礼称是。

　　“实园，你有治世之才，可我却将你留在这公主府做个小小长史，你可知我之用意？”叶淼批着那些折子，头也不抬道。

　　“公主非是池中物，实园明白将军的苦心。”秋实园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