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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少年事 ...

  •   “凭什么?”寤生快步拦住他,问得理直气壮。
      云南嘴上不答话,脚下不停顿,只绕过她继续朝前走去。
      “臭云南,先把五百两银子还我!”她摊开一只手,掌心朝上。
      掌心在身后,云南回过头去,认真纠正道:“是五两。”
      他是她花五两银子买来的男奴,他们谈论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就是五百两,你的卖身契上写得明明白白,买你只需五两,赎身须得五百两。”
      典型的不平等契约,典型的敲竹杠。
      “无论五两还是五百两,我都没有。”
      “那你就得跟我走。”
      “你大可以问别人去要。”他的语气里隐约有怒意,却还是极力忍耐,“少主只需将我的身份公布,想出价的人多得是。”
      他大概也知道了,庸王开出的筹码是封侯,不是区区五百两。
      “可你现在还是我的人,就得听我的。”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什么人!我接近你,不过就是想要杀了你爹,替我爹报仇。”少年终于发火,打胸腔里迸发出的怒意逼得寤生猛然睁大双眼,连连后退。
      “你?”
      “可惜我技不如人,多少次也未能得手。”
      “我爹救了你,你竟想要恩将仇报?”
      “我原本念他救命之恩,谢他敬他,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爹他——不过就是个杀人越货的宵小之辈。”他向来沉稳,从来没当着寤生的面说过那么多话,也从不会像这般咄咄逼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令她难堪,“你走吧,咱们往后各行各路,免得我看着你,心生厌恶。”
      记忆中的云南,不是向来寡言少语,又对她言听计从的么?他不主动,亦不过分拒绝,但却像影子一样一直随在她身侧,她一旦有危险,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挺身相救。
      可是那样的他,如今又在哪里。
      寤生哪见过这副模样的云南,她明明平时凌厉得很,眼下却有了小儿女的情绪,变得分外委屈,险些便要落下泪来。
      因为她,就算有心辩驳,也实实在在不知当年庸平遇害一事的来龙去脉,
      她强忍着,似乎就要在他面前争个脸面,直比他还要大声,扯着脖子喊道:“云南你骗人!你若是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少年无言以对,终于只能以静默相对。
      “你放手!”
      寤生的尖叫,像是被逼无奈,又好像惊恐至极。
      云南一个纵身,却发现为时已晚——寤生被一个黑衣人捂住口鼻,拖拽着上了一匹马。
      那黑衣人一鞭子下去,白马受惊,一骑绝尘而去。
      同一时间,身侧响起来马蹄声,此起彼伏。原来还有更多的黑衣人,而且来人为数不少。
      远远地,寤生伸拳蹬腿,似乎是在反抗。可她那时灵时不灵的厉害心法,偏偏此刻就不灵。马背上的黑衣人只抬肘一击,她便不再挣扎,应是晕死了。
      这时,有人叫嚣道:“回去转告燕喜,想要这丫头活命,带长生药来横练山庄。”
      “就凭你们?”云南面色一暗,横过一脚踹下一人,飞上马便朝寤生的方向追去。
      说时迟那时快,云南两股夹着马背,却只见那马愈发焦躁,似进退两难——原来,不知从哪里蹦出一个陆离,情急之下竟用手拽住了马尾巴。
      那马扬起后蹄,照着陆离□□踹去,险些令此人断后。情急之下,云南迅速调转马头,口中喝道:“让开!”
      这驯马之术,的确要个好人来比。
      陆离亦是不得己才出此下策,哪料得这马会如此烈性。他眼下仍是心惊胆战,半天回味不过来,喘着粗气劝道:“师哥不可鲁莽。”
      “先管好你自己。”
      “师哥,我听妹子讲,这伙人你们之前就遇到过,”陆离接着劝道,“师哥将他们逼得急了,搞不好他们又要撕票。”
      此刻无需陆离硬拽马尾,那匹马也生生停了下来。那一伙是什么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云南比陆离更清楚。
      云南觉得陆离的话不无道理,可寤生也不能不救,所以他停在马上,前后左右俱不自在,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陆离见他为难,继续说道:“既然是横练山庄,那我也脱不了干系。师哥,我随你去救人。”
      “如此?”
      “甚好!”陆离见云南难得与他交谈,接过他的犹豫,展颜一笑,“寤生亦是我妹子,我自然是义不容辞。”
      此前瞧见小村子的景象,片刻前又听闻院内的对峙,小公子对陆退愈发失望,自觉应该撑起武林正道的大旗,杀他爹一个原形毕露,好让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嗯。”云南向来话少,一个字便算是赞同了。
      “师哥既知如此,方才又何必说那些狠话,伤了妹子的心。”
      云南无语。
      敢情方才,这人不知又听了多久的墙根。
      还好陆离难得灵光,眼下又反常的灵光,转身对仆从说道:“进去转告你们主子,按那个劫匪的原话转就成。”
      云南瞥了他一眼,一个字不说,独自驱马而去。
      马蹄飞驰,扬起一地尘土。
      “哎,师哥,你等等我!”陆离见状撒腿就追,边追边喊道,“我没有坐骑啊。”

      后来,云南又牵了一匹马,在树林的尽头等着陆离。那匹马或许又是他劫掠而来的,也说不定。反正方圆数十里之内,不像有卖坐骑的。
      陆离谢过师哥,终于得以结束那漫长的徒步,二人并驾而行。
      云南的话一直不多,简单的那么几句,陆离记了一路,想了一路。
      他问云南道:“师哥千金之躯,如何会流落到民间?”
      “不知道。”
      “看来还是交情不深,师哥不愿意说。”
      “幼年的事,确实记不得了。”云南说得平稳,仿佛心绪也没有起伏,“从记事时起,我就已经是个任人买卖的奴隶。主家将我买来,在脸上刻上一些印记,嫌我不好使又将我卖掉,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时的我,以为自己一生也出不了云南——”
      “庸王府地处江南,与云南可差了好几千里地呢。”
      “许是那些人将我带得远些,家里人便找不到了罢。”
      “可是庸王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呀。”
      “找不找,又能有多大区别。”
      “师哥——”
      “嗯。”
      “师哥——”
      “嗯?”
      “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为何不去与家人相认?”
      “凭我这副模样么?”他突然笑了。
      或许以前笑得太少,他才会将这勾唇的动作做得苦涩。他脸上的线条精致,五官又搭配得天衣无缝,按说这张脸,应是笑与不笑都好看才对。可是偏偏那满面刺青,直将全部的美好都勾勒得狰狞。
      陆离闻言倍感心酸,顺带着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安慰自己安慰云南道:“庸王在乎的师哥这个人,不是师哥这张脸。”
      “你都觉得丑陋,一个王府又岂能容得了。”
      “我不——”陆离说不出太违心的话,只能转而问道,“师哥,你的武艺是打哪儿学来的?”
      “黑衣人。”
      “他们?”他想到前后绑架寤生那些杀手。
      “或许是个头目罢,我也没见过正脸。”
      “啊?”
      “师弟——”
      这一声师弟,简直开了云南认亲的先河,不仅他叫得晦涩,连陆离听着都吓了一跳,连忙正襟,正色答道:“在!”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此时此刻,陆离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连捧哏都做不好,只能目不转睛地听云南娓娓道来。
      “从小那人就将一切告诉我了,他说,若想为父报仇,他便传授我功夫。不仅如此,他还教我读书识字。” 云南的语气始终缓和,好像讲的是别人的故事,“我们大概,一两个月才能见上一面。大概与他见面的那些时候,便是我儿时最欢愉、最期待的日子了罢。”
      “学的是什么功夫?”陆离想要探究那黑衣人的蛛丝马迹,因为他总觉得,那人与他爹脱不了关系,或许说不好,就是他爹本人。
      毕竟以现在的事实来看,云南认识陆退,并且像是他手中的一柄利刃,足以供他驱使。
      云南却含糊答道:“到如今看来,应是云岭山的低阶功法。”
      “嗨,云岭山弟子那么多,这可算是白问了。”陆离丧气道,“师哥呀,照我说,你这个黑衣人伯伯,对你也不怎么地。”
      “哦?”
      “你想啊,替一个奴隶赎身又花不了多少银子,他若真的有心,又岂会一直看着你供人差使?”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
      “他若心里没鬼,岂会始终不敢以真面目见你?”
      “或许有苦衷。”
      “可是再怎么有苦衷,也不该由着你被人捉去做药人啊。”
      “那不过是个伎俩,为了引燕喜上钩。不想那燕喜,当真——”
      “师父都说,师哥你太像庸伯伯了。”
      云南不再接话,又恢复了惯常的寡言。
      这才是陆离认识的云南,隐忍又深沉,卑微又骄傲,经历过异于常人的苦难,背负着与年岁不符的仇痛。

      数日后,横练山庄。
      山庄远没有天长门富丽,许是因为如今这庄主坐上了堂堂武林盟主的宝座,须得事事谨慎,低调为主,才能多树立些正面形象,少被人抓住些把柄。
      而身为堂堂武林盟主独子的少庄主,此刻正伙同一个满脸刺青的丑陋家伙,在自家院墙下蹲墙角。
      陆离如今虽不能十分赞同,却已是八分认同玉锵的观点——有些事,偏就不能正大光明。
      青天白日。
      陆离蹑手蹑脚,悄声对云南耳语道:“师哥,不如我们入夜再进去。”
      “为何?”
      “如此不算太过招人耳目。”他说罢心头一阵酸涩,才想起那个温柔又狡诈的小师姐,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
      她也在里面吗?
      爹爹有对她酷刑加身吗?
      师姐身子骨那么柔弱,能受得住吗?
      陆离抬头望向自家的高墙大院,竟是近乡情怯,希望这日头走得慢些,最好永远也到不了晚上。
      正思虑间,大门口处传来一阵嘈杂。
      人声在院内,云南与陆离隐在外面,自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里面的争执。
      “早说让你们对我客气些,就是不听话,干脆一个个将耳朵割了算了!”说话那女子三分怨愤,七分骄横,典型的过嘴瘾。
      守卫却不敢反驳,又是赔笑又是赔礼道:“失礼,失礼。”
      “让开,让开!”女子不耐烦,作势便要破门而出。
      一片嚷闹之中,一白发老者低声劝道:“少主莫要动怒,当心伤了身子。”
      “哎呀乌伯,呆在这儿我才真的是要伤了身子咧,”女子嗔道,“我爹呢?不是说替我赎身来了么?”
      “门主有事先走了,老奴护少主回去。”
      “我也还有事,也先走一步。乌伯保重!”
      “少主,少主!唉,等等老奴!”
      朱门大敞。
      女子放风似的飞奔而出,倏忽间又被一黑影拉着飘往别处——掌心处传来热度,是不算熟悉的触感。
      “你——唔——”刚要发难,双唇却被另一双凉薄的口唇封住。
      连同着的,是一并被握住的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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