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巢生凤》二色宫桃

13、庄子避暑遇贵人

　　现下外头日子毒着呢，沈由仪也没打算现在出去受罪。院里的海棠树都坐了果，绿中带点红，吸收着日光逐渐成熟。沈由仪让伺候的丫鬟们都待在花厅里，贴身侍候的同她一同在西厢房。

　　厢房里比外面凉快许多，沈由仪正坐在紫檀双环卡子花画桌旁看游记，桌子上的净瓶里插着丫鬟上午采来的荷花，有些蔫的低垂着。画桌旁有一个长方的木头箱子，往外散发着阵阵冷气。

　　箱子支在木架上，下面四个角开有小口，把开关打开，可以方便排出融化的冰水，里面放冰，上面的板子有更多密排的小孔，寒气可以渗出来，屋里也就不那么热了。

　　拾星把箱子上面的板子掀开，给沈由仪取出了里头冰镇的西瓜，又从院里的井中用绳子拉起湃着井水的葡萄和梨子，供沈由仪去暑，沈由仪让她将西瓜切好，然后分给大家吃。

　　如此到了傍晚，沈由仪去了松鹤院。饶是现在不那么闷热了，沈由仪也出了不少汗。进门的时候，沈由仪听见了老太太抱怨的声音。

　　“姑娘，你说说，老太太都贪饮了两碗冰镇酸梅汤了，现在又嚷嚷着要。”崔妈妈一见沈由仪来马上告状。

　　“崔妈妈，端来给我吧，姨姥姥自然是肯割爱的。”沈由仪边调笑边用帕子拭汗。

　　“你这小妮子，大热天不好好带着，出门作甚。”老太太嗔怪，“一来还抢我的东西，可恨这崔妈妈胳膊肘还往外拐。”

　　待崔妈妈端来酸梅汤给沈由仪时，还打来水给她梳洗，自是不理会老太太，不然她又要多饮伤身了。

　　沈由仪洗好后，才说道，“还不是姨姥姥这里的东西好，我那都没有呢。”“哼，那你使人把你姨姥姥的东西都搬过去吧。”

　　“我才不呢，这大热天的，搬个盘子都得中暑。要我说，咱们什么时候去山上的庄子上避暑，不然我一个人先去牯岭庄子上了。”沈由仪摆摆手回答，复又期盼地看着老太太。

　　“你说的也对，过几天咱们全府的人一齐去寒山寺的别院吧，那儿更凉快。”老太太自然不肯沈由仪一个人去庄子上。

　　说着又唤来了大夫人，说起去别院的事宜。“正正好，眼下也没什么客宴，府里的冰也有些吃紧，怕是不够用到九月份，本来媳妇打算去采买些来，现下去别院正好。”

　　大夫人一听仔细思量着。

　　这夏日用的冰都是冬日里工匠们从河道里凿下来的，运回来存在地下挖的冰窖里，今年格外的天热，所以怕是不够用。

　　眼下当家主母都同意了，事情也就确定下来了，吩咐贴身丫鬟忍冬晚上去各院通知，明后两日好好整理要用的物什，大后日清早起来赶去寒山。

　　牯岭庄子是沈由仪的私产，上面本来就有成片的茶林，出产的是庐山云雾茶。沈由仪打算在上面让刘贵再造一间茶作坊，顺便种些可以做花茶的花果，正好可供茗轩的需求。现如今定了去寒山的别院，沈由仪只得打发刘贵自己去牯岭庄子了，幸好华容以前家里是茶商，识得懂行的能工巧匠，沈由仪让人去请，刘贵一并带去了。

　　又这样捱过了两天，第三日天还未亮，众人便收拾好了贴身的用物，沈由仪还带了数十本游记，趁着日头还没升起出发去了寒山。

　　一行人到了别院恰是卯末，日头刚刚发黄变热，因着旅途劳顿，还有许多东西要整理，大夫人便让众人也回了原先就分配好的房间。

　　沈由仪和刘撷羽合住着同一个院子，拾星她们把衣裳书册等用品都摆放好，然后开始用早膳。

　　“这别院果真是凉快的很，这不出门院子里和风习习，如今我倒觉得是春秋时节了。”冯妈妈放下手中的绣活说道，复又去准备晚膳了。

　　“正是呢，待今日休整好了，明日我们出去走走，好好看看这附近的景色。”沈由仪正好看完了一本游记，略微伸了个懒腰。

　　“姑娘，这里的泉水很甜啊，旁边的桃子也又大又水灵！要是一直住在这就好了。”拾月感叹道。

　　“你也就现在觉得新鲜，过些日子保证天天想着回府。”拾星一语中的，这别院上采买许多东西都不太方便，住的地方也小很多，事情比府里麻烦很多。

　　拾星给沈由仪摘了个桃子，用泉水洗净，递给她。这里的桃树都是寒山寺的僧人种的，往来的香客或是游客饿了渴了都可以自行采摘。

　　吃着桃子，沈由仪让丫鬟们自个玩去了，开始她们不肯让沈由仪一个人待着，怕有意外，沈由仪威胁着要扣她们月例，她们才算是走了，当然，离的不太远。

　　　沈由仪慢慢的沿着泉溪两岸的桃花林向下游散步，桃树渐渐稀疏，阳光投射了下来，到底有些热意。

　　沈由仪掬了一把清泉洗洗脸，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四下环顾，然后做出了她两辈子都没做过的事情——把鞋袜脱了，把脚丫子伸进了水里，荡了荡。“哇，好舒服啊，游记里说的果然是真的！”

　　神游着，望望天，碧蓝碧蓝的夹杂着白色的云朵，和她的衣裳一个色。

　　“小姐——，小姐——。”突然发现沈由仪不见了的拾月喊了几声，沈由仪听到了，正准备把脚拿出来，谁知不小心没坐稳，竟把鞋子碰进了水里，然后顺着泉水流走了。

　　沈由仪只想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窘境，都没想到鞋子湿了拿到了也不能穿。她马上沿着溪岸追赶着，岸边都是柔软的青草泥地，白皙到透亮脚丫子踩到了一片又爬起来一片。

　　宁沂从寒山寺旁看到有人沿着岸奔跑，欲过来帮忙，到了近处就看到了这一幕，只觉得灵动异常，那双脚丫子就像踏在他的心头，让人有些痒，却也挠不了。

　　然后他就笑出了声。

　　沈由仪正好抓到鞋子，就听到有笑声传来，回头一看，是已经收敛但嘴角仍略弯的宁沂。直吓的一跳，又羞又恼，然后顺势躲进了一处茅草屋里。

　　反手把门一关，面上恢复了淡然，内心活动十分丰富：该死的宁沂，每次来寒山都能碰到她，上回是他狼狈，这回换了我，应该算是扯平了？

　　思绪回笼，沈由仪现在脚踩着地上，有点疼，手里提溜着湿漉漉的鞋子，她开始打量着茅草屋。

　　院子里有两片竹林，竹林之间是一条弯曲的小路，通向后方。走过竹林，更是幽秘，然后便看见几块田地，种着应季的蔬菜。不远处有间屋子，四壁都是竹子做的，上面搭着茅草防雨。

　　沈由仪叫问了几声“有人在吗”，无人应答。只得前去敲开竹屋的门，里面的摆设十分清简，里面只有一个矮竹桌，桌子上一个茶壶和一只杯子。

　　沈由仪正想着何人过着这般清寂的生活，“你是何人？为何闯入我这竹林小筑？”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沈由仪只觉得这三伏天里整颗燥热的心都清凉了下来，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只回答：“不小心弄湿鞋袜，途经这里，便进来求助。”

　　那人一副道姑打扮，面相如声音一般，看上去冷淡寡情，穿着青白的纱袍，头发扎了起来，上面插着一根木簪子。她冷冷地瞥了一眼沈由仪的脚，然后也没说话，直接返回了卧房中。

　　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双新的布鞋和袜子，递给了沈由仪。沈由仪道了谢，接过了鞋袜换上以后，那人也站着看着沈由仪，一副送客的意思，沈由仪只得再次道谢，出了屋子。

　　一出院门，宁沂那厮还杵在那里等着呢。他一见沈由仪，嘴角微微抽动，可见是在憋着笑，沈由仪不由得恼了，刺他：“宁公子，彼此彼此，上回您的鞋子才是好材质呢，从树上落下来扎眼的很。”

　　宁沂瞧着沈由仪这副不好欺负的样子更觉得可爱，星目里散落着光，俊秀得晃了沈由仪的眼睛。知晓沈由仪用上回他的糗事威胁他不准说出去，他自然不会告诉旁的人，这个秘密就他一个人知道最好了，当然再加一个当事人沈由仪。

　　　“嗯嗯，今日你出门看风景，遇见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宁沂顺水推舟让沈由仪满意，然后又非要送沈由仪回去。

　　沈由仪想起老太太的话，只觉得若是答应他送自己回去，怕是又得被问着烦了，遂婉言拒绝了。

　　宁沂被拒绝了也不恼，只退一步，“这山上不是十分安全，我就远着跟着你，把你目送回去就行。”

　　沈由仪想了想答应了，二人沿着溪边原路返回，因隔的有些距离，倒也无话。宁沂在后面慢慢的走着，觉得沈由仪小小的步子简直太让人开心了，可以走的久些。

　　复又不满足些什么，目光灼灼地盯着走在前面的沈由仪——他期盼着沈由仪能回头看他一眼。沈由仪能感觉到后面炽热的目光，重活了两世，她也略微能体会宁沂的心思。

　　这是两辈子第一回有人明目张胆的暗示喜欢她，沈由仪心里思绪万千：自己眼下才七岁，这宁沂已经十二岁了，他过个几年就要成家了，二人不太可能。不过，心底又有个小小的期盼，若是他人品过关，能一直坚持着，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沈由仪在老太太的再三提醒和宁沂的强烈的存在感下，才七岁（实则活了二十二年）的沈由仪已经有暗暗怀春的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