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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

      金也随着那名被唤作“将军”的少年走出了乌烟瘴气的乌歇,前途未卜,站在高高的崖顶上回望故城有些恋恋不舍。

      眼前是属于另一个国家的军队,那个遥远的大国名为“胥”。胡然国就没有这样严整有序的军队。胥国的军队与天兵天将相差不大,只是没有后者那么神武罢了,盔甲看起来很脆弱,也没有仙法的晶光与气息。

      少年抚摸着军队前一匹高头大马,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也。金子的金,也……”

      “我知道了。”少年笑了笑,“夜行。锦衣夜行的夜行。”说着,他动作娴熟地翻身上马,向金也伸出手来。

      这……

      金也看着夜行的马,很是踌躇。诚然,眼前这匹马非常漂亮,威风凛凛。那马浑身乌黑,如同从墨汁里捞出来的一般,四蹄与额心则是雪白,非常好看。但是,金也从来没有骑过马。

      “这个女人怎么办?就没有车拉着这个女人吗?”一粗鲁的声音毫不客气打破气氛,是那个方才差些提刀要了她脑袋的将军。他完全忽视了夜行向金也伸出的手,并且说话没有一丝好气。他为什么这么不友好?金也疑惑不解。

      那个人话音刚落,就有士兵上前“扑通”一跪:“禀报将军,都是盛放干粮的车。”

      如若是有辆马车能让她舒舒服服地到中原去,也是不错。但是,拉干粮的车,想一想,大概就知道什么样子了。金也忽然有点害怕,他们千万别一时冲动让她去坐拉干粮的车,她宁愿骑马。

      夜行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我负责照看她就行了。”乌云踏雪随即伸长脖子,向天际仰起头来一声长嘶。

      于是那名凶巴巴的将军再没说什么话。金也听罢,感动了很久。

      走上前,金也将手递给了夜行。他力道很大却用力很巧,让金也轻轻松松地上了马,却并没有被拽疼。转眼间,她就坐到了他的怀里,身后紧贴着他的衣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檀木的味道。如此暧昧,金也的心不禁跳得有些厉害,又强作镇定。历情劫这事……好像还真不是很容易!

      一声号令下,军队开始行进,向着中原胥国的都城大安。

      因为是在夜行怀里,金也在马上一直坐得很拘谨,所以一直保持清醒。她还想了个问题:夜行这个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对自己这么好?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她对夜行,有一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和归属感,这是从未有过的。一切都水到渠成,发生得十分自然。若这些都是她命数中该有的,那从夜行的角度来看呢?一个年纪轻轻却平步青云的中原胥国大将军,凭什么,会突然去亲近一个异族的女子?而且他对待她,好像也完全没有任何陌生感,像是捡回了一只丢失了很久的小狗一样,自然而然。

      想了半天,金也开始怀疑:他夜行是不是天君和司命造出来的、用来给她历情劫的假人?

      天啊!金也越想越慌乱。于是,原本在马上坐得端端正正的金也,忽然侧过了身,缩成一团,把脸贴在夜行的胸膛上。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假人的缘故,她也很惊异于自己突然的放肆举动。

      “咚,咚,咚……”夜行的心跳声十分清晰,沉稳有力。

      “怎么了?”夜行莫名其妙,问她道。她听他的声音从胸膛传出来,变得很沉很沉。

      原来他不是个假人。

      “没什么。”金也挺直了腰板,脸一红,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我听听你有没有心跳。”结果是有的。不知道是不是天君和司命造的假人太厉害,又或者是他们直接给夜行这个凡人施了仙法洗了脑?

      “你……”夜行一时无语,忽然觉得有点捉摸不透怀里这个少女。

      不过,无论怎样,夜行这个人在凡间地位颇高,还什么都知晓,又对她无条件的好,对她在凡间非常有利。管他真人假人,帮她历完情劫飞升上神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想着,金也觉得自己想开了许多,干脆不客气地往夜行身上一倒:“我睡一觉。”

      身后二三丈开外,破风与长倏正骑马并排而行。

      “你看看这个西域的妖孽!”破风看着金也暧昧的举动,低声喝道。

      长倏倒是满不在乎:“情投意合,人间至欢啊。”

      “什么?”破风又听不懂了。

      “欸,虎威大将军,您已经快到不惑之年了,竟还没有娶妻的打算吗?”长倏忽然问他道。

      不惑之年?那是什么玩意儿?破风虽然糊涂这个,但没有计较,因为长倏这突如其来转移到他身上的问题让他很窝火:“老子要女人干什么!”

      “哦……”

      *

      军队行了半日路,中间没有片刻停歇。只是天色慢慢地暗了,还飘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雪,到了该驻扎吃晚饭的时辰。

      夜行唤醒了金也,帮她下了马。

      金也揉着惺忪的睡眼,环顾四周荒郊野岭,阵阵冷风袭来。要不是看着面前黑压压的军队,她还以为自己仍旧在乌歇的皇宫中。完全清醒了,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唯一熟悉的夜行。夜行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夜行正清点众将领士兵。她目不转睛看着周围这群个个身批厚重铠甲的中原士兵,训练有素地自动分成无数个小队,分工合作起来,搭帐篷、摆炊具、背着筐子……向远处走去。

      “他们去干什么?”金也看着那部分远行的人,扯扯一边夜行的袖角问道。

      正和金也面向不同方向的夜行听罢,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眯眼望了望。

      他们驻扎的地方是一个山头,紧挨一片稀疏的树林。这个地方不仅隐蔽,而且易守难攻。虽按理说,这一路上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但还是时刻保持着警惕。那一众人,正是向着那林中去的。

      “采野菜。”夜行答道。

      “我也要去。”金也突然来了兴趣。

      夜行诧异地看着她。她的脸上,突然毫无前兆地绽放出了灿烂无比的笑容。这是一个突然被凡间事吸引了的小仙女的笑容。

      夜行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事感兴趣。

      “行。”夜行只是想了一会儿,就答应了,扭头冲着破风与长倏,“我带她去采些野菜,一会儿就回来。”

      破风与长倏也愣了一下。

      “我也去。”破风忽然非常豪迈地道。

      只是他话音刚落,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夜行微微一笑:“那我们三人便一同吧。”

      神经大条的破风完全没有察觉什么,点点头。

      “你这人也太不厚道了,你这不是棒打鸳鸯吗?”长倏在破风身后嗔怪。

      破风虽然又不明白“棒打鸳鸯”,但是他明白长倏是在怪他跟着夜行和那个胡然国的女子。他扭头没好气地对长倏道:“你懂什么!你刚才没看见么,那妖精冲夜行一笑,堂堂大将军竟然就去要采野菜了。他俩单独在一起,你就不怕这女人对他做什么?我放心不下,我得跟着。”

      “嗯……”长倏听罢,若有所思点点头。这些话倒是句句在理,无可反驳。

      于是破风随二人走进树林。

      “放心吧,我在这里看着,架锅烧水等你们回来。”长倏冲他们背影道。

      长倏虽然出身是相国之子颇为金贵,也从小舞文弄墨没有那么强健的体魄,但随夜行做事,就自然地随他长年在外征战打仗。在外打仗条件艰苦,没有什么随从伺候,他就学会亲力亲为许多事。

      长倏正坐在一团干草上,把一节草叶含在嘴里,歪着脑袋看着架好的锅,等待锅中水沸。

      他在想着破风方才说的话,是有些道理。他本来觉得这个少女亡国无处可归,模样可怜又人畜无害,而且不得不承认,她容貌惊为天人让人不自觉对她有些偏心,却忘了他们与她不过才同行半日,不应该放松警惕。还是破风对女人毫无感觉,也将他点破了一些。估计在破风他眼里,天下女人都长一个样。而夜行却因为那个女子的出现,行事上确实改变了许多。譬如……去采野菜。

      *

      天已经黑透了,纯净而深邃。仰头看,透过稀稀疏疏横斜的枝条,可以看见漫天细碎的雪花旋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纷纷扬扬地下。还好雪并不大,落在地上瞬间化作了水珠消失不见,不妨碍寻找藏身的山肴野蔌。

      夜行走在最前面,微微弓着身子很认真地在寻找可以食用的野菜和蘑菇。金也不知道怎么做,就巴巴地跟着他,觉得周围什么都稀奇。破风则小心翼翼地与二人隔了一段距离,不想离那个“妖精”太近,怕自己也被迷惑,或是中了什么奸邪术法。

      金也穿着暗红色的小靴子,身上一直穿着胡然国女子们都会穿的暗彩色裙子。胡然国的衣服衣料比起夜行身上的有些粗糙,但很厚实。她看着不断弯下腰去、不断把采到野菜或者蘑菇递给她的夜行,有些困惑。他穿的有些单薄,他不冷吗?他怎么这么厉害?他是怎么看到这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的?

      金也四处打量,也希望能发现些什么,不然真是显得自己太笨了,一直都没什么事情做,只会接过夜行的东西往竹筐里放。

      就好像是,上天忽然听到了金也她内心深处的呼唤一般。忽然,在一棵老树旁,一堆枯枝败叶中,她发现了一个非常不同寻常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条蛇!

      对,没错。一条蛇。

      但是那条蛇一动也不动,兴许是在沉睡。它没有家吗?还是死了?金也蹑手蹑脚靠过去,夜行正递给她几只小蘑菇她都没有搭理。

      蛇露在外面一节黏腻的身子,光线昏暗中看不清颜色,大概是青灰。一片片鳞片在淡淡的月光中反射出白色的光,像一面面没有擦光亮的小镜子。

      “夜行,蛇。”金也一边骄傲地说,一边轻轻地靠过去。二话不说,她一把握住蛇的身子把蛇拽了起来。

      夜行递了半天东西没人接,正在纳闷,听见金也说的话才转过身子。一句“那你离远一点”硬生生梗在喉咙里,他看着面前将手里的蛇伸过来的金也目瞪口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那并不是一条死蛇,被抓起来后瞬间进入警惕状态,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它的面前就是夜行,是金也正将它举到夜行面前给他看的。它慢慢抬起三角形的脑袋来,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直勾勾地与夜行对视,信子吐进吐出发出“嘶嘶”的声音,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友好。

      夜行强作镇定,面色却有些苍白。虽然他不害怕,但是眼前这蛇可能会威胁性命啊……他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该怎么告诉金也让她赶紧把这个危险的东西拿开?

      不远处,一直警惕的破风察觉到了异样,两三步便冲了过来:“怎么了?”这个西域的女子果然有鬼。

      金也背对着冲来的破风,于是破风看不见她手里的蛇。破风只是看见夜行面色非常难看,而且一动不动,沉默不语,诡异得很。夜行被刺了?被施了巫术?

      “嘿,你看,蛇。”金也感觉到破风过来了,而且就站在她身后,于是有些开心地转过身子。于是,一条蛇忽然被举到与破风面颊不过几寸距离。

      破风同夜行一样,瞬间傻眼了。一条长得并不怎么样的蛇忽然占据了大部分视线。他面色铁青,一双瞪得极圆的虎目几乎就要掉出来了。他半天反应过来,忽然大吼:“啊——”

      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抖了三抖。那吼声,不亚于张飞长板坡上那声怒吼,仿佛能把山河大地都震得粉碎,却透露出无尽的恐惧。

      对,恐惧。

      夜行清醒过来,一把夺过金也手中的蛇,扔出好远。

      金也懵了。她不明白夜行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能慢慢转过身子,光线昏暗中隐隐约约看得见那条蛇在草丛中迅速游走。它可能也被吼声吓坏了。

      破风反应过来,忽然一拳打在身旁的树干上。整棵数霎时猛烈摇晃起来,一树的雪沫哗啦啦砸下来。尔后,他气急败坏地快步离开了。

      “他怎么了?”金也不解地问夜行,“还有,你扔我的蛇做什么?”

      堂堂虎威大将军破风,率领过浩浩荡荡千军万马,气吞万里如虎。怎料有朝一日,被一条蛇吓得魂飞魄散?再说,他那样的人,又是如何的自尊好强……夜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夜行尴尬咳两声:“你抓的蛇,吓到他了。”

      金也听罢,有些疑惑。

      “下次别什么东西都乱碰。被那东西咬一口,指不定遇到毒性大的蛇,被咬的人就当场毙命了。”夜行解释道,“幸亏你运气好,抓的正好是蛇的七寸。”真的是运气好。真的。

      是它露的好。金也一边想,一边又恍然大悟。现在凡胎肉身,稍一不小心就会一命呜呼,一切还是要小心一点为好。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岂止是麻烦?简直是命都差些没了!夜行听罢金也这样云淡风轻一句,有些无奈。

      “那个,破风大将军,好像气疯了……”金也小声地嘟囔着。破风对她本来就有些偏见,这样以来事情岂不是很糟糕?

      “你知道就好。”

      “我会想办法。”金也说的倒是很干脆。

      想什么办法?夜行有些纳闷,真的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回到驻扎地时,金也怀里满满的全是野菜和蘑菇。夜行说吃不了,把一部分分给了将士们。金也观察那些士兵神色,发现他们对于夜行亲自去采野菜和蘑菇一事,好像有些惊奇。

      找到长倏和面色铁青的破风,他们正在用匕首片肉。是白日里在胡然国宰的羊,割好了肉块携带着。他们面前,一口架好的锅,在干枝干叶燃起的火上烧着,里面的水已经沸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夜行洗了洗采来的野菜和蘑菇,放进了锅中。他干起活来不紧不慢,举止从容,看起来很是享受。倒是一旁的金也是个大闲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不久,长倏与破风一片片放进锅中的羊肉片也变了色,出了香味。

      金也自始至终乖乖地一手端着夜行给她的小木碗、捏着夜行给她的一双小木筷,紧紧挨着夜行而坐,巴巴地盯着锅里的羊肉。偶尔还观察破风的神色。他像是变成了一尊石像,面无血色,鼻孔却像牛一样喘着气。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好了,别看了,应该可以吃了。”等了很久,长倏终于开口说出了金也期盼已久的话。

      “啪”地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金也起身从锅里捞起一片羊肉,不偏不倚夹进破风的碗里,迅速坐下。动作全过程一气呵成,堪称完美。金也的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

      然后,就是三人久久的吃惊状,没反应过来她在干什么。

      空气顿时凝固了。金也咳嗽两声,挺直了腰板,双眸无比真诚地紧紧盯着破风道:“对不起,破风大将军!我刚才,并不是故意用蛇吓你,只是想给你看看,没想到……非常抱歉!请你吃肉!”

      明明是军队里的肉。不过也是从她家抢的。

      被一条蛇吓得半死,破风气急败坏,却也很无奈。他冷哼一声,俯首看着自己碗里的肉,面对金也的道歉,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长倏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破风刚才怒火中烧回来,便怒吼:“老子竟然他妈的被一个娘们拿着蛇吓成个狗样了!”那样的破风和现在面前一脸窘态的倒是完全不同。长倏强忍笑意,嘴唇都快被咬破了。

      夜行面无表情,强作镇定,只是心里又开始发懵。

      “破风大将军,我给你夹肉的筷子我自己没有用过的。”金也看破风那副神情就好像是在被逼着吃毒药一样,赶紧补充道,“你不要嫌弃啊。”

      “吃了吧吃了吧,姑娘的一片好意。”长倏碰碰破风的手臂。

      破风犹豫再三,终于震天动地地“哼”了一声,一筷子把肉填进嘴里,嚼也不嚼地把肉吞下了。

      真的就像吃毒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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