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天姬》正版花酱

2、二

　　*

　　天君在位的时间，可与山川大地的年岁媲美。因此，即使天君还算得上是清心寡欲，婉君在天界的公主里也排到第二十八名了。

　　不过，天宫里现下只有婉君和她的二十七姐。其他的公主，都已经嫁到四海八荒去了。婉君与她们，也至多是天宫里盛大的宴会上匆匆一见，并不熟悉。她唯一了解的公主，就是她的二十七姐相汐。

　　婉君芳龄两千，相汐长自己不过五百岁，因此还没有嫁出去。但婉君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而且有多远嫁多远。

　　因为相汐什么都十分优秀，总是压在婉君的头上。无奈二人年龄相仿，天界的人每每谈及相汐，都喜欢拿她和婉君比较。婉君过的是好吃懒做的潇洒日子，这一比较，就让她头疼无比。

　　而且，相汐在天界，有母妃撑腰。说起婉君的娘亲，就是另一桩比较曲折，且令她更为头疼的事了。

　　讲实话，婉君算得上是天君的私生女。他老人家这把自持的年纪做出这样的事当真不容易。关于婉君生母的事，天君禁止任何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谈及，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就成了一片空白的未知，在少数人的心里就成了永不出口的秘密。

　　不过，婉君的生母，敢在向来以吃醋成性著名、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不然就把沙子搓成灰的天后娘娘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可见也不简单。天后娘娘允许天宫里天妃们的存在，就已经做出一副仁至义尽的样子了。但婉君的生母没有名分，还有能在天宫里来去自如的本事，要不是不小心怀了个孩子，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婉君的生母，就是妖族的公主重华。

　　不过，这样震天响的身份没给婉君带来什么好处。至少现在没有。因为，正是因为婉君她这个暴露了娘亲一切的孩子，让妖帝大怒，把妹妹重华抓回了妖界囚进了十煞幽冥塔。天族不敢轻易对妖族公主如何，但是妖帝对自己妹妹就不同了。

　　蛮横、粗暴、不讲理！要不然，婉君有娘亲这样大的势力做靠山，即使成日吃喝玩乐也可以挺直了腰板在天宫里横着走，哪至于沦落今日，在诸多人眼里生母不详，浑浑噩噩地熬日子。而且谁也不会将她与相汐比较嘲笑她种种。

　　不过，这样的浑浑噩噩，现在已经结束了。

　　天君好像依旧爱着娘亲，他想把她救出来。婉君知道这些，是某一日忽然收到了一封密诏。天君想见她一面。

　　她很吃惊。天君破天荒想起她。她以为天君早不记得有她这么个女儿了。

　　实际上，天君一直在酝酿着一个计划。

　　趁着天后娘娘午睡，婉君一路摇摇晃晃飞到天君的寝殿外，在墙外与天君偷偷摸摸见上一面。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走这样一条远路了，也几乎没怎么来过天君的宫殿，很久很久没见到父皇了，有些紧张。

　　“女儿啊，”天君的出现倒是很自然，不过一开口，就透出万般无奈的味道，“我想把你娘亲救出来。”

　　“父皇实在是太英明了！”婉君听罢激动万分，浑身颤抖不已，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她想她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不过，天君既然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不早去做呢？

　　“但是我不能亲自去妖族。我天君身份，一举一动都在千千万万双眼中。一直以来，我也不能派什么人去。毕竟我和你娘亲的事，那些人，知道的无法去做，不知道的就更没指望。”知道的人，除了天后与一众天妃，就是司命之类非常不凡的神君，同样是一举一动备受关注的主，不能去完成这样特殊的任务。

　　“啊？”婉君越想天君这句话越觉得不对劲。

　　“我想让你去。”天君说出了真正的意图。

　　婉君听罢，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又笑了，答应得竟还非常爽快：“好啊，遵命！女儿救娘亲，天经地义！”为了美好生活而奋斗，何乐而不为？

　　天君很讶异这个女儿怎么看得这么开：“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天君沉吟半晌，缓缓解释道：“首先，妖族与天界关系微妙，如若派仙使去妖族，至少也得是个上神身份。要不然，妖族是不会允许入境的，更不会迎入皇宫招待。不接近妖帝，便无法知道十煞幽冥塔的秘密。”

　　婉君顿时没了底气：“女儿不才，现已两千岁才混了个上仙……”还是凭借公主身份备受照拂走的后门。可相汐一千岁就是了，还是完全通过自身的努力飞升的。

　　“嗯，”天君道，“我同司命商量了一下，你年岁按理已经可以飞升上神了。于是父皇想了想，想出了个办法，便是你去凡间历一遭情劫，彼时飞升时便不用受雷劈损伤元气，也不苛刻要求过硬的仙法底子。尔后，我再寻个理由派你到妖族去。届时，一切便就都看你的造化了。”

　　“父皇真是睿智无比，没问题！”婉君听罢十分开心，觉得天君的计划天衣无缝。她今年刚刚两千岁，做上神的年龄下限，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关键是！相汐现在还不是上神！她应下这件事，成为最年轻的上神之一，扬眉吐气，救出娘亲，简直就是在一步步走向光明无比的未来。

　　“嗯……”天君看着婉君，她越爽快，他越放心不下，但也别无选择了，“回去吧。去等着你下凡历劫的消息。”

　　“父皇万岁！女儿告退！”婉君元气满满，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桃桃！”刚推开屋门，婉君就迫不及待开口叫唤她的小丫头。

　　婉君在天宫的住处不过是一栋木质双层小阁楼。当初天君赐她的时候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连院子都没有。不过也不需要院子，打理起来还挺费事的，每天督促桃桃收拾这两层小阁楼就已经挺不容易的了。而且，沾公主身份的光，她的住处在天宫中清幽少人的一角，仙气四溢，环境优美，周围处处绽放着颜色清雅的仙莲。

　　桃桃是她的小丫头，也是唯一的一个小丫头。当初天君赐给她这么一个小丫头，现在就还是这么一个小丫头伺候着她。桃桃住一楼，她住二楼。所以一推开门，就看见桃桃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头靠在木柜上睡觉。不用想，又是擦地的时候睡着了。

　　待到婉君蹦到桃桃面前，桃桃才擦擦口水睁开眼睛。

　　“桃桃，不得了了，你快醒醒，有大事情！”婉君蹲下，凑近桃桃，用手扒开她迷蒙双眼的眼皮。

　　桃桃虽然眼皮被扒开，眼珠子却是往上翻的，好半天才正回来，有了些神采。

　　“你听见没？ ”婉君有些焦急。

　　“唉，听见了。”桃桃嘟囔着，满地找她擦地用的抹布。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无论表情还是口气都显得满不在乎，根本没有在意婉君口中的“大事情”。

　　近两千年相处下来，和桃桃同样是懒蛋的婉君在桃桃眼里已经没有丝毫威信可言。

　　“我要下凡了。”婉君干脆直接说出来，“天君要我下凡一趟。”

　　桃桃听罢，顿时愣住了。

　　下凡！

　　天君！

　　桃桃呆滞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窝囊主人还会有有机会下凡的一天。她一直觉得，她俩在天宫里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石头。

　　关于历劫和飞升上神的事，婉君没有说。因为关于娘亲的事，她不能告诉桃桃。如此以来，为什么她能够有机会飞升上神的事，如若解释起来就会很麻烦，于是干脆什么都不说。

　　“……噢。”桃桃好像慢慢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事实，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象征性擦了近两千年地板的小抹布。她倒也没有问婉君天君要她下凡去做什么，好像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看婉君平日里的样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大概是去跑个腿帮天君做些苦累差事，结果婉君她自己倒还挺高兴的。

　　“嗯。”原本还担心桃桃非要刨根问底知道所有情况，她无法解释清楚。不过，看桃桃反应这么平淡，她也不知道还要跟她说什么了，于是起身准备上楼回屋。

　　“等等。”婉君刚迈开腿，桃桃忽然扯住她的裙角，“你走了，少了说不准，多了还不得两三个月。你要我独守空房吗？”

　　“不然呢？”婉君一叉腰，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要看家！每天擦地！”

　　“不行，我太孤独了。我会抑郁而死。”桃桃的态度竟很坚决。

　　看着有些反常的桃桃，婉君很纳闷。这丫头想干什么啊？不会也想跟着她到凡间去吧？这可不行。就算她愿意带着这么个累赘，天君和专掌神仙下凡事宜的金羽婆婆也不会同意的。

　　不待婉君开导，桃桃说道：“我要搬去隔壁相汐公主的府里住。你走了，她一定会收留我的。”

　　“……你！”婉君听罢，气得感觉有七缕烟从七窍冒出来。有一种被抛弃、被背叛的感觉！

　　桃桃很少见婉君生气，看她这副模样，有点怂了：“我每天来这里擦地，好吗？”

　　婉君沉默了一会儿，心顿时凉了半截：“你情愿每天跑来这里擦一下地，也要住到姐姐府上去。”

　　“唉，”桃桃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扯一扯婉君的裙角，“这不是你不在这里嘛。我形单影只，形影相吊的，你也不忍心啊。再说，你回来了，我也就回来了，又不是不要你去一直跟着她啊。”

　　“随便你了。”原来这丫头还知道回来。

　　桃桃又道：“我去相汐府上打工，那里待遇可好了。如果能领到可以仙身下凡的差事，我一定去寻你。到时候你是一介凡人，我至少还是个仙身，你有什么忙我一定想方设法帮的。若是领不到那样的差事，我就攒些钱，找金羽婆婆仙身下凡溜一圈看看你。”

　　婉君听罢，竟然有些感动。桃桃平日里没心没肺，关键时刻还是挺重情义的！虽然说要搬到相汐府里住的也是她。而且婉君不相信，害怕孤独和攒钱下凡去看她，是嗜睡成命且没心没肺的桃桃搬去相汐府里住的根本目的。多半是为了相汐府里的好待遇，吃好喝好，顺带着攒点宝贝，岂不美哉。所以，难为她不之前就拍拍屁股走人，难为她说她还会回来。这样想想，婉君基本接受这件事了。

　　婉君除了小阁楼与其中简单的家具陈设一无所有，桃桃成日在这里除了干活就是睡觉。

　　相汐住在婉君隔壁，却有自己的府邸。倒不是天君偏心。若说当初天君赐给她的住处，也是和婉君一样简简单单的木质双层小阁楼一栋。

　　但是，一直以来，相汐之所以总能在天界诸多仙神眼中比过婉君，自然有她的道理。

　　天界没有钱币银票这类俗物。仙神们各个袖笼里放的、箱柜里收的，都是来自四海八荒的奇珍异宝，以越小巧越精致为好。而这些东西，绝大多来自凡间。除非天君批准的特殊情况，以仙身下凡不能带回凡间的一丝一毫。只有选择化身凡胎到凡间经历一世，才能带回凡胎肉骨死时一同入葬的物品。

　　但是，那样实在是太麻烦太煎熬了。凡间一世，虽然不过是在天界漫漫时光中的短短数十日，下凡者却要在这天界的短短数十日中，在凡间经历数十年漫长的风雨。凡胎肉身，受苦受难。

　　可相汐完全不在乎。婉君实在太佩服相汐了。她不停地用已有的宝贝向金羽婆婆求得化身凡胎的机会，到凡间历经一世，凡身死后总能带回比当初花费的宝贝更多的宝贝。日积月累，她就扩建出了自己的小宅院。

　　“姐，你不累吗？”曾经的某次家宴中，婉君坐在相汐身边实在无聊，看她也无聊，就问了问她。

　　“累什么？”相汐没听懂。

　　“就是一次次下凡啊。累死了。”婉君一脸不忍的表情。而且，听说眼前的相汐又是刚下凡回来的。

　　“不累啊！”相汐一脸满不在乎，“虽然有时候有些波折，会吃些苦头，但是都是凡身上的，忍忍就过去了。”

　　这皮肉上的苦痛已经挺难以接受的了。婉君虽没经历过，但知道一定会很痛苦很难受。相汐竟然不在乎。婉君又指指自己的心：“那这里呢？”

　　相汐斜着眼看了看婉君小得有点令人同情的胸，却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道：“我一心搜罗宝贝，想方设法带到棺材里，其余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心上便没什么伤。再说，我又不是去历情劫，不会注定有那么多的情感纠葛。”

　　“噢。”婉君不问了。但婉君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奔波。而且，她也对那些奇珍异宝不感兴趣。要那么大宅院干什么？桃桃不就有干不完的活了？养那么多侍从干什么？吵吵嚷嚷的。做那么多漂亮衣服干什么？说给谁看好像都没什么意义。仙神也不用吃饭，吃些美味当作享受，婉君觉得她吃天宫偶尔赐的和宴会上的就可以了。她活得挺满足的。

　　相汐截然相反。现在，相汐又招收了一群为了致富和她一样不辞劳苦的侍从，传授他们她多年下凡的经验与心得，发展起了自己颇具规模的事业。她还开展了代购业务。如果你特别想得到凡间什么，就用价值更高但肯舍弃的宝贝与她交易。她三个月内，尽全力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带上天界，否则全数退还。亏她想的出来这样的事。

　　当然，桃桃这么懒，去那里一定不是做这一行的。至多是府邸洒扫工作，做得稍稍卖力些，混得好吃好喝。至于她口中的“仙身下凡的好差事”，哪里有那样的美事？就算有，相汐府上，凭什么轮到她啊？

　　婉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噔噔噔”上楼去了。

　　婉君一直在屋里安静地等待着命她下凡去的消息。因为其间睡了一觉，所以就不知道已经等了几天了。

　　终于，这一天，小阁楼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小仙君。

　　小阁楼基本没有过客人，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令桃桃吃惊不已。推开门看见小仙君的一刻，她完全慌乱了。她只会干活，不会招待客人。再说，小阁楼里连茶水都没有。

　　婉君也听到敲门声，“咚咚咚”下了楼。隔着桃桃，看见一白衣小仙君站在外面。而且小仙君眉清目秀，身上仙气浓郁，一看就不是普通仙神的侍从。

　　“快把小仙君让进屋来呀！”婉君有些无奈。

　　一直定格在小仙君面前看得愣眼的桃桃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让出路让小仙君进了屋。太不可思议了。看来天君这次命婉君下凡，还挺不一般的。

　　“我有事要同公主殿下单独说。”小仙君说罢，看着桃桃。

　　“好……我出去。”桃桃倒是知趣，出了屋子，将门阖上。

　　待桃桃离开后，小仙君看着婉君，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婉君：“公主殿下，你看看，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啊？”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婉君疑惑着接过小匣子，沉甸甸的，里面的东西好像很贵重。她打开后，顿时有赤金色的光从匣中射出，尔后慢慢变淡。匣中慢慢清晰，只见里面厚厚一层层金绸托着一枚棕红色的珠子。

　　“哇！这东西一定很贵重吧！”婉君吓了一跳。不会是送给她的吧？

　　小仙君微微一笑，就知道婉君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南荒部族敬给天君的赤土珠，顶了他们五百年的朝贡。公主殿下不是要下凡一趟吗？天君命你带着它。”

　　原来眼前的这位小仙君，是天君的人。

　　不过，“带着它？带这个东西……这个，宝贝，做什么？”婉君莫名其妙。

　　“公主殿下且仔细看看这个珠子。”

　　这么玄乎。婉君将珠子小心翼翼拿起，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只感觉那珠子棕红色半透明的外壳里，有好几团不停运动变化着的气，就像天际的云雾在迅速流动一样。

　　“发现什么了吗？”小仙君问道。

　　“里面有几团气。”婉君很耿直。

　　小仙君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里面蕴含着草木枯荣的玄机。”

　　“啊？”婉君觉得自己耳朵不好使了，眼睛也不好使，“那是什么……什么玄机？在哪里？”

　　“你自己意会，自己感受。”

　　婉君一头雾水，“噢……”不过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这实在没什么好纠结的。她非常无奈地把赤土珠放回了匣子：“为什么要带着它？”

　　“公主殿下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小仙君忽然一脸正色，“凡间近来战事频频，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公主殿下将它带去凡间，就可以五风十雨，丰年连连，减轻战事为民生带来的灾难。”

　　“这东西竟这么神奇宝贵……”婉君十分惊奇。

　　“这其实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带在身上便可以了。但是，天君再三叮嘱，切勿将它弄丢！”

　　是啊，五百年的朝贡，如此神奇贵重，如若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婉君正这么想着，小仙君继续道：“如若它丢失了，被人损毁，它曾经作用在凡间的灵气就会反噬，为人间带来巨大的灾难！天君思考了半天，下凡去的仙神里，还是公主殿下您最信得过。”毕竟是亲女儿。

　　婉君听罢，被震惊到了：“父皇，还真是……看得起我。”既然小仙君都这么说了，她也没什么办法推脱。

　　这也太恐怖了吧！人间若是有了巨大的灾难，天界又不知要有多少尊贵上神损耗修为去弥补，指不定父皇还要折寿……更恐怖的是，一切的起源都是公主婉君不小心弄丢了赤土珠……

　　不过，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个好主意。

　　“这是公主殿下下凡历情劫的证明，请公主殿下收好。”小仙君又从袖笼里掏出一卷纸交给婉君，这是要交给金羽婆婆才能被允许下凡的。

　　婉君把小匣子放在一旁桌子上，接过那卷纸，展开看了看。第一次看见这东西。上面流光溢彩的底子若九天之上的云霞浮动，除了几行字，还有天君与司命盖的印，非常正经。

　　“如果没有别的事，小仙就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