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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面异 ...

  •   穆旃转手握住这盏灯,甚至没来得及控制表情。

      万历山看上去和平时无异,唯一的不同只是远处的天际线隐隐泛着亮光,一阵寒意向着人猛冲。

      凌岐一路神情严肃,穆旃看见星星点点的光在山关雾中晕成一片,又依稀展开,缓缓撑出一个人削瘦的肩膀。

      穆旃的神色紧了一紧,盯着那人披散的头发看了片刻,这才认出是储岸。

      “师兄,那、那白面异往竹下村去了。”储凉抖得像个筛子,死死地拢着怀里生锈的旧灯,“我担心会出事。”

      穆旃还是第一次看见储凉这么害怕,原本打算速战速决的想法登时顿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转脸去看储岸的反应。

      然而储岸反倒舒适又厌倦地揉了一下眉心,懒懒地和穆旃对视了一会,然后眼里散开了波纹,也没说话,伸手把储凉怀里的灯抽开了一点。

      穆旃这才看到灯上的铜锈不是锈,是储凉手上的血,黑红间杂,触目惊心。

      储岸看着储凉的手,片刻冷冷道:“你先回去吧,让师弟给你找点药。”

      这回量是穆旃这样刚来万历山的人,也感觉到有点奇怪了。白面异这东西听着不吓人,实则非常可怕,因为轻得跟风筝一样,一般间行无阻,入林难寻,但是一旦它盯上人,那口尖齿和肮脏的毒液只会霎时夺人性命。

      储凉运气再好,也是侥幸活下来了,白面异咬出来的伤口哪里是一瓶药能解决的?

      穆旃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瞟着储岸,心道这人真叫一个波澜不惊、狼心狗肺。

      储岸和储凉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从穆旃身上移开视线,仿佛即将没入穆旃略带怒意的眼睛,他极有魅力地一皱眉,袖子被吹得鼓鼓的,转瞬眼神放空,仿佛自言自语般对穆旃说:“哦,你去陪储凉?”

      穆旃一抽眼角:“……”

      好在储岸很快自己说道:“别啊,你还是跟着下山好了。”

      穆旃心道你有空在这里穷废话,白面异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凌岐挤到了前面,从储岸手上那盏极亮的灯拿过来,耳语道:“到我了。”然后直接踩过面前一滩山泥,往山下走去。

      储岸背着手,完全没有把灯打在前面,悠闲得跟散步一样。

      穆旃忍着性子,被储岸堵在队尾,只得压低声音道:“大师兄,灯打前面,这样你看不清路。”

      储岸忽地转过头来,笑意满满地斟酌片刻,轻声道:“不。”

      这副面孔让穆旃心里一惊,登时又是一番怪诞的不是滋味,竟伸手去把储岸的肩膀一摁,强行让储岸转过身去,“那算了,师兄好好走路。”

      储岸又一回头,“为什么啊?”

      穆旃忽然艰难地撂下了所有无奈的想法,堪堪匀出一点理智,霎时只觉得这个储岸不正常。他把灯举高了在储岸脸前一荡,谨慎地扯淡道:“我欣赏你的背影。”

      仿佛被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储岸乖乖地转过身去,终于愿意接着往前走了。

      竹下村和万历山脚隔着一条河,平川镇一侧水鬼泛滥,听说这一侧反而格外干净,空气中的味道突然毫无掺杂,纯净得有些诡异。

      储岸吸一口气,仿佛想到了什么,特意扭头小声跟穆旃说:“脱鞋。”

      穆旃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回头一看,其他所有人竟然都已经自觉地开始脱鞋了。

      穆旃:“??”

      “快点,”储岸皱眉道,“灯油……灯油的味道好重,太容易吸引白面异了。”

      穆旃看了看鞋底,果然沾了一层灯油,再看储岸,完全没有这等顾虑。这下他才了然:敢情储岸把灯打在身后,灯油都漏到了穆旃的鞋底。

      穆旃下意识伸手扣着储岸的手腕移开了一寸,奇迹般觉得自己习惯了他这种出其不意的动作,竟丝毫没有开口问的想法,只是无奈地回头看着他。

      储岸目光涣散,但显然不是在看穆旃。他若无其事地把手又箍紧了点,强迫穆旃跟着他向后撤开了三步才松手,“走。”

      穆旃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紧跟着储岸压低声音道:“怎么?”

      储岸淡出一个有点敷衍的笑容,片刻只微微前倾,刚张了张嘴,身侧突然惊起一声尖叫,仿佛穿过河水,回声隐忍而潮湿。

      “别动!”穆旃按住身后的人,探身看了一眼,忽然一挽袖子凑近储岸说道,“师兄,这叫声我听过,恐怕不是白面异那么简单,要么我去看看,要么大可返回。”

      储岸哭笑不得,若有若无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门派弟子来得不多,但全是可用之人,你不用……不用像你以前那样。”

      “——师兄小心!”
      凌岐远远抛来一柄剑,储岸伸手一抓,登时感到一股温热灼人。

      穆旃回头一看,凌岐手上紧紧地掐着一个难辨面孔的灯鬼,那灯鬼挣扎的身躯透出血色的亮光,一只腿死死缠绕着凌岐的灯好几圈,但又几乎要从中间折断。

      怎么会引来灯鬼?他缓缓皱眉,回头看了储岸一眼。

      此时储岸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他急步冲向凌岐,直直地把手中那把剑刺向了灯鬼的腹部,那灯鬼抽动两下,随后身躯急急向下凹陷,泌出一丝一丝的火光。

      “——储风凛!”看着手中的灯鬼化作虚影灰烬,凌岐面色大变,“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不该想学会这种事。”储岸一擦剑柄,狠狠地伸手抓起凌岐的手腕,果然看到那里鲜血直流。

      储岸道:“太过分了。”

      穆旃虽不明所以,也只好把凌岐的灯提来拿着,心想这灯在二师兄手里准要坏事。

      储岸:“……你拿那灯做甚。”

      穆旃缓缓道:“师兄,我见鬼多,不至于有鬼就见血。”

      储岸:“……见鬼。”

      “小旃……你有所不知,这盏灯只能我和大师兄来拿,这盏灯有灯魂,认主。”凌岐终于缓过来,轻轻开口。

      穆旃还从未听过一盏灯会认两个主人,一霎时生了几分惊奇,他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眼前这两个师兄,遑论其中一人还紧紧拉着另一人的手腕。

      “哦……”穆旃道,“这样啊……”

      储岸仿佛感觉到什么不对,叹了口气,把灯拿过来道:“走吧。”

      穆旃被刚刚的一幕呛得口干舌燥,一时不想说什么,一脸复杂地跟着过了河。

      “这几年白面异一直没有杀尽,难道没什么办法吗?”孟阮打了个哈欠,顶着疲惫的面相,活像个纸人。

      “可能有办法,”储岸突然若有若无地看了穆旃一眼,甚至不能叫做看,仅仅是电光火石间的的一瞥,“但是我不想试。”

      孟阮:“……”

      孟阮:“师兄,大师姐说约莫有二十只白面异,我们不妨分头搜这竹林?”

      储岸点头,拍了拍衣服,就地一坐。

      “……”

      “那我向北走吧。”孟阮四处看了看,“二师兄带着小旃向南,其余人向西,注意安全。”

      储岸淡淡地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即使没有预兆,一行人也能感觉到四周的白面异骚动了。

      凌岐还未走远,就看到树枝上攀着一只苍白的手,生生把树皮抠出了一块,直流树浆。

      凌岐:“小旃,你别往前……”

      然而他就看着穆旃一骨碌翻上了树杈,没有拔剑,冲着那白面异一伸手——

      那白面异噌地往下一探,仿佛很久没有看过这种新鲜血肉似的,它急速地张口,尖甲下的毒液摇摇欲坠。

      凌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拔剑就要挡。

      谁知那白面异堪堪躲过了这一剑,直直地攀向了穆旃的脸!

      凌岐赶忙回头,只见穆旃在树上转了个身,竟然掏出两块鱼状的木片,飞快地向上一抛,然后躲过了白面异的利齿,直掐上其细细的咽喉。

      穆旃握着它的咽喉向上一拎,那白面异再次想张大嘴,然后随着面部一阵抽动,竟然缓缓流出了血。

      穆旃冷冷地看了一眼木片,一面朝上,一面朝下。

      “申卦。”他笑了笑,“这个白面异就杀了吧。”

      他摸出腰上那柄剑,转两转,依然觉得极度的不喜爱,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腕上一转,让开了不大不小的缝隙,正将硬剑挑进了白面异的喉咙,手上干干净净。

      穆旃一回头,看见凌岐脸上早不是表情。

      前者定了定神,把那白面异一抛,扔在了凌岐面前:“师兄,没事吧。”

      凌岐没说话,把他手上的剑拿来擦了一下,重新递给他。

      “我只是觉得,我突然知道大师兄在说什么了。”

      穆旃不置可否,“这白面异要带回去吗?”

      “带着。”凌岐草草收拾一下,“但是再有白面异,你就忍住别碰了。”

      穆旃一愣。
      不是忍住害怕,而是忍住别碰鬼。

      十几年,旁人见了只当是不寻常的孩子沾多了阴气,见到鬼就往上打。最后穆旃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责任心作祟还是自己本身就是怪物,反正所有不寻常的事情都能最终神乎其神地交付到阴阳历算里。

      于是穆旃站在一边,神情冷漠地看着凌岐艰难斩杀了好几只白面异,杀到黎明似铁般孤绝。

      一行人会和在林中时,大多狼狈地各揽数鬼,只有储岸还坐在林中,眼前整整齐齐地排着九只白面异。

      穆旃不经意撞上他的目光,心中狠狠地一沉,突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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