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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礼魂宴 ...

  •   穆旃最敬重的人死了,他没往深渊里踏,几乎转身就走。

      “大概每百年,就有一人有复活的可能。这倒不是因为阎王查典册时打了瞌睡,也不是因为黑白无常押人下冥府时多拿了两个糖人。”

      “轮回初生于混沌时,没有神仙会想到,有的人天生要指点世世代代不知岁的人间江山,有的人的肩膀竟可以撑开三两个朝拜盛世。可惜后世没几颗解民倒悬的赤子之心安安稳稳地躲过了兵戈地火。约莫每隔几百年,黑白无常卡着年关去人间的时候,就会看见万家灯火下被涂得青面獠牙,写着‘阎王’的辟邪画像。

      “阎王其实是个美人,只不过长发蓄过了腰间,遮了他七分青眉,又终日不见光。各路小鬼叽叽喳喳吵着要给老大报仇,那阎王就一笑说,算啦,他们都要的人,偶尔一次就给他们还回去吧……”

      穆旃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并不太相信阎王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穆江陵笑了笑,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把手掌覆在穆旃的额上,“地府那些人以前也在阳间呀。”他轻描淡写道,“其实我当捕魂师那么多年,除了地府找我,我压根见不到他们。捕魂令捕不了神灵,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扣住一个魂魄,但只要接到了一卦捕魂令,就说明这个捕魂令牵着的人对人间真的很重要,就一定要去做。”

      甚至搭进性命。

      ——《前情记》

      盛大的礼魂宴上,干冷的空气吹开了一股烟火味,抽着点花香,让人感觉依稀有一丝远久国觞留下来的熏人泪下。

      青蝉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一群擎兰姱女近乎夸张地捞了起来,纷纷拉着她乘光旋转,更相交替。

      她的眼睛被熏得还有些睁不开,硬是被近处紧紧敲起的大鼓吓醒了,随后感到手腕被掐得一阵疼痛,只好安分地也抱起了一束春兰,云里雾里地跟着旁边女子的步伐跳起了蹩脚的礼魂舞曲。

      “那个……”青蝉下意识抖了抖枕酸的手臂,借着一个转圈往旁边的女孩那里凑了凑,“我这个刚来的外人不会冒犯神明吧,要跳多久?”

      那女孩子闻言,转而克制地打量了青蝉两眼,却掩不住满脸写着的“失算”。

      青蝉是平川镇管事刚买来的丫头,梳着丸子似的头髻,身材颇小,像个没发酵的馒头。来这之前,青蝉还只是听说了江南人重视各神祭祀,却没想到宴会要弄得如同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她对着怀里一束娇滴滴的春兰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被拉着她的女孩子一扑通推开了。

      这一推把青蝉推到了嗣台中心,浓郁的阴森气促使着刚刚被花香熏走的五魂六魄匆忙归了位,使得青蝉面前的呼吸声抽得格外刺耳。

      她往后一弹,猛地抬起头,才发现眼前站着个穿着白色的长袍的人,除了眼睛是深深的鸦青色,从颈子到指尖都是一片苍白,身材又颇挺,看上去仿佛比青蝉高了一倍。

      面前的男人平静地掏出了一卦银色的牌刃。

      青蝉被牌刃的光晃了两下,这才借着揉眼睛的功夫看了个清楚。这个男人是长得好看,却不是能多看几眼的好。他的眸间透着点不近人情的凉意,像是悬着把随时能割断眉骨的剑刃。

      身边的女子一个个变了脸色,忙不迭往后躲了躲,不过身姿慌忙又迎合,把不明所以的青蝉孤零零扔在原地。

      青蝉下意识捂着脑袋,还没来得及道歉,正好被嗣台的浮尘迷了眼睛。她随手揉了一把,这才猛地想起早晨镇里的管事嘱咐的话。

      白色的长袍,银色的牌刃。

      青蝉追悔莫及地一拍胸口:老天爷,这是捕魂师!

      青蝉年纪太小不甚了解,但是好歹也知道捕魂师这种人,天下没有几个,还都是血脉为系,非捕魂师后代不能染指,却以江南的穆姓一脉捕魂师最为出名。

      她来平川镇的时候并非没有注意到穆府,现在想来这确是捕魂师穆江陵的府邸。

      眼下没什么选择,青蝉一个阔步准备跑,忽然感觉到后面的另一个人凑近了她的脸侧:“不好意思,现在礼魂曲唱到哪里了?”

      青蝉:“……”我怎么知道!

      背后这个人好像也是个明白人,也没等她回答,直接拎了一把她的手腕,“你是傻吗……”青蝉整个人不明所以地被忽然拉远,远得几乎要看不清嗣台。

      “失礼。”拉着她的人松了手,不慌不忙地开始挽袖子。

      青蝉看这小公子脸庞颇是年轻,甚至让人觉得年纪未过十二,身姿却有种过于成熟的笔挺。他的下巴勾出了一条隐隐跳动但是颇为冷淡的弧线,尚不明显的喉结在日光下跳开了浅浅的光华。头发束得干净利落,恰好没有遮挡他白皙而修长的颈子;即使跑跑跳跳,长发也只是微微搭在齐整的白色领子上,近了还有种朗星入目的错觉。

      这个朗星在青蝉不知轻重的注目下慢悠悠地把袖子挽好了,往嗣台瞟了两眼,“傻子也应该知道那个人是捕魂师,礼魂曲唱到最后一个乐章,送人鬼的时候专门溜到阴阳交界处去偷人的,天上神仙百万遇到他都要低眉——你是哪里来的?”

      青蝉刚按下满腔的不解,一句“没关系”没吐出半个音节,就被他状若无事又咄咄逼人的话堵愣住了。

      她选择直接忽略这位小公子的问题。

      青蝉扶额:捕魂师冒险闯入阴阳交界去捕回英雄魂魄,被他说成偷人,也真是够了……

      嗣台那边渐渐生了浓烟,礼魂曲竟然越来越激昂,青蝉甚至疑心这会不会把神鬼都吓跑。

      高高站在嗣台上的穆江陵一只手飞快把牌刃转了一圈,银色的刀光迅速把周围一圈女孩的眼睛都刺了个遍。

      “啧,太残暴了……”青蝉往后面缩了缩,“小公子,这人是真的能被偷出来?”

      这位小公子没答话,不动声色地抱起了胳膊站在一边,手指轻轻地抵在唇角示意青蝉保持安静。

      嗣台在猝不及防的光影下晕成了一个完满的黑夜,捕魂师的血色越来越淡,脸上浅浅的笑容却越来越完整,如同天灾下漠然的魂魄窥见了乍现的曙光。

      青蝉突然想知道捕魂师究竟年高几何。

      听说这种在玄而又玄的境界中出入的人,就算年过百岁也未免会显露痕迹,除了眸子里偶尔透出来的饱问世事。

      其实除了什么都不懂的青蝉和什么都懂的小公子,多数人都在看热闹。浓雾裹着诡异升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敢直视捕魂师的脸。

      远处传来滴答滴答的短暂撕裂声,长鼓怦地落了地。

      捕魂师难得有了点动作,他缓缓抬起手臂,把手上的牌刃又转了一圈。

      这回连青蝉站这么远的都快给他照瞎了。

      青蝉转过头,捂着眼睛歇了一会,才睁眼再看过去。

      这一眼,差点把青蝉吓出心病。

      穆江陵不见了!

      不会是真瞎了吧!

      这一回,围在嗣台外面的一圈人,除了实在行动不便七老八十的长者,其他人全部“哄”地乱成了一团。

      老管事拄着根拐,扯着沙哑的嗓子叫道:“勿要惊扰——”

      小公子过去扶了一把管事,顺手抄起挂在祭坛旁边的安灵剑,猛地把剑刃往地上一摔。

      他抹了一把带血的嘴角,“平时私下里把自己夸得挺厉害的,一个个礼魂宴前都说是见过世面的人,够了没有?”

      历来少年老成的公子吓人的程度不输于少年将军,哄闹的人群颇为滑稽地排成了一个圈,像是要围着嗣台叩拜一样。

      小公子转眼客客气气地松了手,对着管事一点头,“麻烦。”然后他径直走向嗣台旁边的青蝉,“趁现在,赶紧交代一下你从哪里来的,不然一会出什么事都要怪你。”

      青蝉:“……”

      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她礼貌地咳了一声, “万历山来的。”

      “又在万历山买丫头,服了。”小公子瞥了一眼管事,“以后万历山的人不要在礼魂的时候送过来。”

      “万历山怎么了?”青蝉莫名其妙地睨了一眼,“又不是所有万历山的人都要修道。”

      小公子把灵剑收回鞘中,重新挂回了祭坛上,百忙之中飞快地说了一句,“不是修道不修道的事,平川通地府的间道最多,春秋都设礼魂,和万历山的仙风道骨不搭边,你们来得多了自然就不妥了。”

      “捕魂师已出令……”白眉的管事趁着小公子教训人的功夫,在爬满青苔的神鬼碑前作了个揖,点上了两支香火。
      “请送申卦保佑……”他嘴里念念有词,把手中的一对古旧的鱼形木片轻轻向空中一抛。
      啪。
      落地,两面皆朝上,阳卦。

      “不好。”

      电光火石间,穆江陵如同坠落一般,惶然出现在了偌大的嗣台上。

      “哎呀,大人!大人……”管事匆忙跑了过去,“这……这是没接到……”

      小公子眉头一拧,撒开腿往嗣台上跑,随手一指青蝉,“那个丫头,去拿水来!”

      “……你是谁啊?”青蝉喊道。

      小公子的脚步没顿一下,“穆旃。”

      “……”青蝉心里哀嚎道:捕魂师的小公子!

      穆旃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嗣台,摇了摇穆江陵的肩膀,“父亲,怎么了?”

      穆江陵把他往后推了一下,神色凝重地看着周围一圈万般色相的人。

      然后,他仿佛终于见到活人似的,露出了有点血色的脸,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没有找到……能收回的魂灵。”

      穆旃突然望向穆江陵的身侧,父子俩同时把一句话生咽了下去。

      捕魂令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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