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之弃子》明刑弼教

5、第 5 章

　　这日，因轮到宁国公等人的五日一次的休沐，所以郑老夫人规定她们这些姑娘也在这一日休息，并免了各人的晨昏定省。

　　大儿子裴栋和伍氏外放江州，二儿子裴梁离家出走未归，幺儿裴珏又在奕升书院求学，如今大房只剩下裴启、吴氏和他们的掌上明珠裴妡。

　　“阿妡，来，吃这个胡桃羊奶羹。这胡桃是你四舅舅派人从塔州快马送回来的新鲜胡桃。据说当年前朝世宗皇帝练的仙丹里头，用的便是塔州胡桃做的药引子，从此塔州胡桃的名声传遍天下。”吴氏一边指使着身边的丫鬟服侍裴妡，一边给她介绍着这塔州胡桃。

　　裴启却对这种话嗤之以鼻，道：“若这塔州胡桃真有那奇效，为何那世宗皇帝还是驾崩了。”

　　向来性子软的吴氏今日难得硬气了一会，瞪了他一眼，道：“若不是那废太子玖意图谋反，让人在仙丹里混入砒霜，世宗皇帝又怎会误食毒药？”

　　“既是仙丹，又怎会惧怕区区毒药？真是妇人之见。”

　　“你……”

　　裴妡见双方态度都不肯软下来，大有愈吵愈烈之势，连忙出声道：“今日这羊奶羹加入了胡桃之后，着实不错，母亲，以后每日早晨便这样帮我煨一碗吧。”

　　吴氏听到她这话，连忙道：“好好好，只要你喜欢，娘以后天天给你做。”

　　裴启皱着眉道：“昨日我听你说着好像只有几篓子塔州胡桃，除去分给爹娘和二房、三房的，也就那么些了，还能做几碗？”

　　吴氏满不在乎地道：“只要阿妡想吃，我让四弟再派人运一些回京便是。她四舅舅向来疼她，这么点小事自然会答应。到时候还可以多给正房他们一些，省的总是被人酸我们小家子气。”

　　吴氏出生将门，跟着她爹吴大蒙在关外长大，养成了不拘的活泼性子。
　　三十年前吴大蒙率八千人困守孤城八天后，毅然带领了三百精英以视死如归的勇气悄悄出城，趁着夜色混入了匈奴军营里。彼时的匈奴士兵们以为虞城唾手可得，便放松了警惕，吃饱喝足后酣然入睡，哪曾想半夜里大将军帐里传来一声惨叫，匈奴士兵们连忙起身，发现他们的大将军和几名副将均被杀掉或重伤。匈奴军营陷入一片混乱。
　　之后几天，匈奴军营里自顾不暇，消息已经递去给了远在塔州的王上单于，但是军中势力又分成好几派，各自都想掌握这十万军兵。
　　毕竟当时单于说要攻打虞城的时候，各方势力都不愿意放弃这一块肥肉，明里暗里往军中塞了自己的人。眼下军中最有实权的几名将军暴毙，那么剩下的那些人便趁机搅乱这一池水，好浑水摸鱼掌握军权。
　　因此虞城里的军民得以几日喘息，终于等到了援军赶来。而还在内乱的匈奴见到大兴朝膘肥体壮的援军，便知道大势已去，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但是援军却一直追到了塔州，将单于呼尔拓吓得远走大漠，不见了踪影。直到十年后呼尔塔的儿子苏赫巴鲁向皇上递上降书投诚，皇上才恩赦匈奴一族，并允许他们在关外生活，还开放了虞城作为两族互市之城。
　　而吴大蒙也因此次虞城之战封赏，成为从二品镇远大将军，此后一直驻扎塔州，非诏不得回京。
　　而眼下，吴大蒙年岁渐高，军中事务大多都交给了吴家子孙打理，其中幺儿吴恬主掌户政，每当塔州胡桃丰收时，便利用职务之便，托人送些给京城的长姊和外甥女。

　　裴启不悦道：“塔州胡桃向来稀少，就连宫中也不多得，若再让三弟送过来，咱们裴家的份例岂不是要越过皇家了？知道内情的人会说舅舅疼爱外甥女，不知情的人便以为咱们裴家人比宫里的贵人更金贵。这要传出去，吴家和裴家会被外人怎么想？”

　　听他这么一说，吴氏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捂着心口道：“夫君说的是，倒是妾身想岔了。只是可惜了那羊奶羹……”

　　裴妡趁机道：“母亲，我前些日子去芳味斋吃点心的时候，听说新来了位江南厨娘，手艺了得，不若今日我们一齐去芳味斋尝尝吧？”

　　吴氏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真真是个馋嘴丫头，倒是会顺杆往上爬。那歇了晌后，我便带你去芳味斋，去瞧瞧究竟是怎样的好手艺，让咱们的阿妡这般心心念念。”

　　裴启一脸宠溺地笑着摇了摇头，并未阻止。

　　裴妡本就是趁此机会试探一下，没想到吴氏和裴启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她，便冲她撒娇道：“娘亲真好。”

　　裴启也笑道：“既然你娘亲答应了你，那你可不要辜负她这番心意啊，下月百花宴上可得给你娘亲长长脸面才是。”

　　裴妡道：“这是自然的，女儿定不负爹娘的期望。”还冲他们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早膳。

　　下午的时候，吴氏带着裴妡跟郑老夫人请示后便出了门。裴家虽然门禁森严，但是郑老夫人却不会太过拘着自家孩子，相反还会鼓励大家出去参加茶会、诗社。更何况是吴氏亲自带着裴妡出门，郑老夫人也没问缘由便点头了。

　　二月午后还是很冷，各家夫人小姐大多都在家里避寒，若是想吃点心了，一般都是派自家奴仆过来买，因此今日的芳味斋里头倒没什么人。

　　吴氏和裴妡一进门，便有一个浅橙色比甲的小丫头热情地招呼她们上楼。小丫头将她们带到了一个专门给裴家人设置的包间，都不用问裴家的丫鬟婆子她们主子的爱好，就熟稔地吩咐店里的丫鬟们泡上一壶六安瓜片，再送上几盘裴妡爱吃的点心。

　　吴氏瞧着那个丫头走出去后，笑着对裴妡道：“这丫头果然是个妙人，怪不得芳娘子敢让她排行第三，确实比以前那个强不少。”

　　芳味斋此前只是个京城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糕点铺子，芳娘子从前任掌柜那里接手后，对其进行了改造，不仅将铺子主业——糕点弄得越发精致好吃，而且还兼营了茶楼业务，定位也非常准确且小众——京城权贵圈中女眷聚会的地方。即使当时芳娘子改革的时候困难重重，但事实证明她不仅做到了而且还成功了。虽然现在京城也有不少像他们芳味斋一样只做权贵圈子生意的店家，可那些小姐夫人们若要宴请会客，除了自家后花园之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就是芳味斋。只有芳味斋满客且之后也排不出场子的时候，才会想到别家茶楼。

　　当然，芳味斋的成功也不仅只是芳娘子一个人的功劳，她手下几个主事的娘子个个都有大功劳。这几位都是一等一的能人，若是放出去了，大把东家愿意捧着银子请她们回去当掌柜。

　　芳娘子怕别人挖墙脚，将这几位娘子按照作用的不同排了序，让她们与芳味斋之间产生一种更亲密的联系。比如主管账册的二娘子、主管洒扫的四娘子、主管厨房的五娘子，以及刚刚迎接她们的那个主管宾客的三娘子。

　　但这些称号也不是只给某一个人用的，比如这个刚才的那位三娘子——此前芳味斋的三娘子可不是这一位，听说是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锦绣坊开了大价钱将那位三娘子撬走了，芳娘子便从下面的打杂丫头里又挑了一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上来。本来大家都不服气，凭什么都是打杂丫头，模样又不出挑，怎么就挑了她？可是新的三娘子刚上任没几天，大家就服气了。这小姑娘打杂时不显山露水的，客人来的时候她却不用贵人家的丫鬟婆子吩咐，就能按照贵人的喜好上茶上菜。小姐太太们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是该添茶还是该上菜。

　　大家都惊讶地不得了，虽然她们芳味斋里的小姐夫人们都非富即贵。但是京城是什么地方？大小官员都有成百上千个，更不用说他们的女眷了，这数量只多不少。这三娘子究竟是怎样的记忆力才能做到对每位宾客的喜好了如指掌？！

　　私下曾打探过这位三娘子的裴妡在了解她背后的故事后，很是感叹，纵使天赋再好、记性再好，这三娘子的毅力和手段确是让她也钦佩的。她也曾动过想把这位三娘子纳为己用的想法，毕竟有这样的人在她身边，再好好调教一下，她入宫以后的路会走得更顺一些。

　　但是芳味斋在芳娘子经营下伫立十多年丝毫不见颓迹，裴妡心中便知背后的东家势力定然不小，说不定还是宫里某位贵人的产业，便歇了这个想法。她生性圆滑，没必要为了一个丫头而得罪贵人。加之不久前一向顺风顺水的锦绣坊突然发生了些小问题，虽然不痛不痒，但也能恶心人。明眼人一看就是芳味斋东家给锦绣坊偷偷挖人的惩戒罢了。自此，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打芳味斋里的人的主意了。

　　一石三鸟，果然好手段，当时的裴妡得知消息后心中暗暗道，既惩戒了锦绣债，又警告了其他同样想法的人，同时还敲打了只想将芳味斋作为跳板的进入更或是嫁入权贵圈子里的娘子们。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点心就上齐了，裴妡夹了一块糯米糕给吴氏，道：“母亲你试一下这个。”

　　吴氏嗜甜，便夹了一口品尝，她咀嚼片刻，又喝了一口茶，道：“今日这糯米糕倒是和往日不同，中间掺了桂花和槐蜜，别有一股桂花清香，搭配这茶又不会显得油腻，反而更为清甜可口，让人忍不住再吃一块。这是，那位江南厨娘做的？“

　　裴妡笑着点点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亲。我不过上次赞了一声那厨娘的手艺，今日这三娘子便将她的菜品摆了满桌。真真是个七窍玲珑心。“

　　吴氏又尝了其他几份点心，明明与平日一样的食材，偏生那位厨娘做出来的便于别人不一样。吴氏一高兴，便让人将那位厨娘唤到包间里要当面打赏她——对于很多平民百姓来说，被贵人当面赏赐是一件值得他们回去炫耀的事情。

　　于是在一边候着的三娘子让人将那位厨娘带了上来，那厨娘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模样虽然平凡，但让人觉得很舒服。

　　厨娘向裴妡和吴氏浅浅的行了一个礼，道：“秀姑见过两位贵人。”秀姑面上带着和善淳朴的笑。

　　吴氏笑道：“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南人做的糕点都分外精致好吃些。”语毕，吴氏的贴身丫鬟容音便上前一步将一枚五两重的银子递给了秀姑。

　　秀姑接下了银子，却不如裴妡想象中那般欢喜，道完谢后嘴巴嗫嚅着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裴妡似是想到了什么，问三娘子道：“我听闻芳娘子最近好像想转一名厨娘的卖身契，莫不是这位秀姑娘子的吧？”

　　三娘子点头，道：“正是。秀姑娘子的夫君前段时间摔断了腿，需要一大笔银子诊治。芳娘子听说后想从咱们芳味斋里拨一笔银子借给她救急，可是秀姑娘子说她刚来咱们这不久，芳味斋也从未有过借钱给仆役的先例，怕是自她以后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也以这样的借口借钱然后跑了的，便拒绝了芳娘子的提议。但是秀姑娘子夫君那里又等着银子治病，芳娘子便想了个法子，将秀姑娘子的卖身契转出去，得到的银钱全部给秀姑娘子拿去治病。”

　　裴妡和吴氏一惊，朝着秀姑细细看去，果然见着她眉眼里化不去的淡淡郁结，尤其是听完三娘子这一番话，似是勾起了心中的煎熬，霎时眼圈便红了起来。

　　吴氏叹了口气，问道：“秀姑手艺这般出众，怎么会无人问津呢？”

　　三娘子道：“咱们京中人好咸口，秀姑娘子来京不过月余，做出来的菜偏甜，贵人们刚吃着可能会觉得新鲜，再吃几次便觉得还是吃惯了的京菜好吃，别说将秀姑娘子带回府里了，打赏都是少有的事情。”

　　裴妡听后，对吴氏道：“母亲，不若我们接了这份卖身契吧？这是件大善事，菩萨会保佑我们的。”

　　吴氏犹豫道：“这……”

　　在她看来，裴家家大业大，想找个江南厨娘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刚听三娘子的话里的意思，那秀姑的夫君似是要病死了，若他没能撑过去，那秀姑就得守寡，是个不吉利的人，万万不得留在裴妡的小厨房里做事。更何况，这秀姑来路不明，怎么能底都没摸清就将人带回府里。

　　秀姑看出吴氏的犹豫，咬咬唇上前一步道：“夫人，秀姑本乃江南灵州青阳县人士，祖上三代均为医者，自幼跟着家中长辈识习草药，通晓一些粗浅的医理之术……民女，会做药膳。”

　　药膳？！吴氏不由得高看了秀姑一眼，思索片刻，便道：“既如此，那我便接下你的卖身契罢。”

　　三娘子便邀了芳娘子和二娘子前来，本来芳娘子说只需二百两银子即可，吴氏却给了三百两银子，并让秀姑不必那么急着来裴府，待她夫君治好了后再入府服侍也不迟。

　　秀姑得了这三百两银子，紧紧地揣在怀里，给吴氏和芳娘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道：“二位贵人的恩情，秀姑无以为报。”

　　吴氏连忙喊她起来，道天色渐晚，便留了贴身丫鬟容音在芳味斋交接事宜，领着裴妡回府了。

　　吴氏一上车便闭目养神，裴妡给她到了一壶茶，凑上去笑眯眯道：“母亲当真是菩萨心肠。”

　　吴氏闻言便醒了，睨了她一眼，道：“只怕今日尝点心是假，买人是真。”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火眼金睛。”裴妡道，“前几日我让玉润来买点心，她回来就跟我说有一位新厨娘急着找下家，托了不少小丫头在问。我想前三娘子那件事后，谁还敢在芳娘子眼皮子地下明目张胆地找下家，定是芳娘子首肯的。我一打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听说了她会做药膳这件事——她要离开芳味斋也有部分这个的原因。
　　“其实她靠着贵人打赏也能勉强度日，但是听说因为五娘子担心秀姑会取代她的位置，便处处与她为难，秀姑便急着走了。其实女儿觉得，秀姑的手艺更甚于五娘子，假日时日定能成为名满京城的厨娘，五娘子的担心不无道理，芳娘子将她放走这步棋也不知是对是错。”

　　吴氏听后点点头道：“话是如此，但是凭着今时今日芳味斋在京中的地位，它无需凭借药膳十年内都无人能出其右，芳娘子便也不必为了一个还不成气候的厨娘将自家厨房搅得乌烟瘴气。将秀姑送走，既能让五娘子老实，又能给我们送个顺水人情，还能给自己博一个美名，岂不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情？“

　　裴妡听后想了一会，道：“母亲说的是，女儿没有考虑周到。”

　　“只是这秀姑来路不明，正好趁着她在家照顾夫君这段日子将她底细摸清楚。若是个普通人，便可放入府里，若是那心怀不轨的，弃之不用便是，那三百两银子就当是撒入河里了。”吴氏继续指点裴妡道，“阿妡，你虽聪明，可是关于人情历练还是少了些。你往日里学习琴棋书画，来往的皆是贵人小姐，哪里懂得了这些弯弯绕绕。说起来也怪我，没有将掌家之事教给你。过几日我便将西间胡同的书画铺子交与你打理，你每日下学后也跟着我学如何打理府中事度。”

　　吴氏虽然看似大大咧咧，容易犯糊涂，可毕竟主掌宁国公府中馈多年，压着几位妯娌丝毫威胁不了她的权力，也是有真本事的。

　　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裴妡的头发，道：“我总觉得你还小，不急着学这些。可是我忘了，你一眨眼竟这么大了。三皇子再过几月就要迎娶侧妃，皇后心里定是想着尽快请旨赐婚，待你及笄后便嫁过去。这么一想，你也便没几日就要嫁人了。若你到了三皇子府中，不懂得如何治人用人，只怕会被那两个侧妃联手起来架空你在府中的权力。”

　　似是被吴氏的伤感传染了，裴妡乳燕投林般扑道吴氏怀里，闷声道：“母亲，我不想嫁人，我要一辈子待在母亲身边，服侍您一辈子。”

　　吴氏浅浅笑道：“傻孩子，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何况三皇子对你情深义重，上头婆母又是自幼看着你长大的姑母，你嫁过去娘也放心。但是三皇子毕竟有侧妃，以后还会有庶子庶女，他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所以你要自己能立起来。”

　　可是，我真的想嫁给毓表哥吗？裴妡在心里轻声问自己。

　　吴氏话毕，马车正好走到裴府门前，两人便止住话头下马车，一同前去给郑老夫人请安。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