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之弃子》明刑弼教

1、第 1 章

　　入了秋的雨，格外的冷。

　　今日宁国公夫人身子不爽利，便免去了晚上的请安，吩咐各房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歇着，莫随意走动着了凉。

　　如此这般，倒是让下人们省了许多事，活一干完便回了下人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雨苑的小厨房新来的小丫头，听到几个洒扫仆妇不时提到四小姐，便好奇地问道：“几位婶子，四小姐怎么了？”

　　仆妇们看她面生，便知道她是新来的，言语之中不由得带了些宁国公府老人的优越感：“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可知今日夫人为何免了请安？”

　　小丫头摇摇头，嘴快的仆妇甲便插嘴道：“还不是因为……”说着，用手指了指天。

　　小丫头顺着她的手望过去，疑惑道：“天上？是因为今日下雨吗？”

　　仆妇们一阵哄笑，小丫头自知自己说错了话，红着脸问道：“那是什么呀？你们别卖关子了。”

　　她们见这丫头窘迫可怜样儿，便也歇了逗她的心思，跟她讲起了宁国公府的往事：“早年皇上还未登基的时候，虽是太子，却不得先帝宠爱。先皇后去得早，先帝又宠爱敬太妃和宝亲王。若不是咱们姑奶奶成了太子妃，咱们宁国公府成了皇上的人，只怕今日坐在那椅子上……”最后，这讲话的仆妇越说越小声。

　　可小丫头还是不懂：“田婶子，那这和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田婶子不满被人打断话，瞪了她一眼道：“你且听我慢慢说。皇上登基之后，咱们姑奶奶就成了皇后娘娘不是？娘娘生了淮阳公主之后一直无所出，后来据说是咱们世子夫人递了方子给她，她才生了三皇子的。就因为这个，娘娘跟世子夫人说裴家女儿虽多，但三皇子妃必定是从咱们世子夫人肚子里出来的那个。就因为这句话，世子夫人拼了命的生，连生了两个少爷才生出这么一个女娃娃——也就是咱们小姐，可这时的三皇子已经八岁了！你看现在咱们小姐才十二，三皇子都二十了，大皇子、二皇子嫡子嫡女满地跑了，可咱们殿下连个侧妃都没有。我看呀，现在娘娘肠子都悔青了。这不，特意请旨让皇上赐了两个侧妃，就是为了让三皇子赶紧生两个庶子、庶女。”

　　小丫头听了这田婶子添油加醋的一段天家旧事后，都惊呆了，又问道：“既然皇后觉得咱们小姐跟三皇子年岁差太大，为什么不换一个呢，我看三小姐、四小姐她们都挺好的。”

　　听到小丫头提到了二房、三房的几个姑娘，几位仆妇都笑了，不屑道：“不是我夸，那几位跟咱们小姐比，真真是连替咱们小姐提鞋都不配。咱们小姐长房长女，且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咱们小姐的模样也是满望京城里的名门贵女都比不上的。有咱们小姐珠玉在前，娘娘还能看得上裴家其他的姑娘吗？若不是这样，又怎么会宁可让三皇子妃位空悬，只等咱们姑娘长大？小姐房里的何嬷嬷，就是娘娘从宫里放出来的老人。自从何嬷嬷来了之后，其他几位姑娘该嫁人的嫁人，该相看的相看，再也没人敢在三皇子妃的位置上动心思了。”

　　“说什么呢？敢在主子们背后嚼舌根，当心我禀明小姐，把你们这群好吃懒做的长舌妇人统统逐出府去！”一声娇喝从身后传来，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玉娇。众位仆人听到声音后立刻散开，留下呆呆的小丫头还在原地发愣。

　　玉娇走上前，拧眉问道：“你们不干活在这乱嚼什么舌根？好在这话只是在咱们院子里说，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莫说是妄议天家，光是非议主子便可将你们全部发卖出去。”

　　小丫头一听要被人发卖，吓得脸都白了，立刻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了什么。

　　玉娇念其年纪小，骨瘦嶙峋的，看来也是个被家里卖进来的可怜人，便只是告诫了一番，并罚了一个月工钱便算是揭过此事了。

　　玉娇教训完小丫头，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另一个大丫鬟玉润正在房里铺床，见她进来了，调笑道：“玉娇姐姐真是好大的威风呀，我隔着屋子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玉娇瞪了她一眼，道：“什么时候了还取笑我，今日那群长舌妇人们在背后那般捧高踩低地编排主子，简直就是把咱们小姐架在火上烤！好在是在咱们院子里，要是传出去了，可不得让二房、三房的人恨死咱们小姐！”

　　玉润倒是不以为意道：“事实就是咱们小姐比她们强、比她们尊贵呀。”

　　玉娇走上前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这话旁人说也就罢了，你也这么说是要气死我是不是？何嬷嬷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小姐这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旁人都等着看她笑话，我们做丫鬟的就不能给小姐拖后腿，省的让别人抓住我们的错来作筏子。”

　　玉娇这一戳是用了点力气的，玉润平日里跟着小姐也养了一身娇嫩皮肤，这么一戳立刻留下了红印子。玉润立刻赶到小姐赏下来的那块通明锃亮的西洋镜前，看到自己额头上起的红印子，顿时恼了：“不就随口一说么，至于这么用力戳我吗？”

　　“不戳你不长记性，祸从口出你怎么就记不住呢？“玉娇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玉润还是比旁人多了几份耐心的。

　　玉润撇撇嘴，转而道：“你有没有发现小姐今日好像怪怪的……”

　　玉娇想了想，道：“没有呀，不是跟平日里一样么？”

　　“如果你夫君还没娶你前就纳了两个贵妾，你会如何？”

　　“当然是退婚！”玉娇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了，忽然她又想起了今日小姐的表现。“今日宫里传来消息后小姐好像……完全没当回事似的。”

　　“是啊，这没有反应才是最大的反应。你没瞧着今日老夫人都被气着了么？虽然只是侧妃，可是毕竟是殿下的枕边人，若是会使手段的，只怕勾得殿下忘了咱们小姐。待咱们小姐嫁过去后，那些庶子、庶女们怕是都能爬了。”玉润道。

　　她们俩也不过是未出阁的半大姑娘，讲起男女之事来颇为尴尬，连一向泼辣的玉娇臊得脸都红了，道：“你从哪听来的这些混账话，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玉润目光闪了闪，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道：“我这叫话糙理不糙。你想想，老夫人为什么气？不过是因为这天家里最不看中的便是嫡庶，若是殿下不能……也就罢了，世子之位必然是嫡子的。可他日殿下一旦坐上那个位置，这太子之位落在谁手还不一定……你忘了宝亲王么？”

　　提到这个宝亲王，玉娇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当年，先帝虽和先皇后年少夫妻，但是半路出了个敬太妃，先帝宠她宠得恨不得要星星不给摘月亮，连带着宝亲王也被先帝看重，今上不得不暂避锋芒。若不是裴家在今上背后支撑着，只怕最后太子易位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玉娇突然出了身冷汗，道：“不会吧？咱们小姐可是娘娘的亲侄女。”

　　玉润道：“亲侄女又怎样，那些侧妃的孩子还是她的亲孙子、亲孙女呢。你说她跟谁更亲？要我说，咱们小姐那可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无欲无求的。尤其是这些日子她看了些佛经，整个人看着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回天上位列仙班似的。”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得了，咱们赶紧去看看小姐，听你刚这么说，我倒是不放心她了。”玉娇催促她道。

　　裴妡正在屋子里听她娘亲宁国公世子夫人吴氏讲话。吴氏说得跟玉润所言相差无几，只是表达得更文雅、更隐晦。

　　裴妡淡淡一笑，举杯喝茶，并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吴氏看着她这样都快愁死了，道：“阿妡你真是要急死我哟。”

　　裴妡笑道：“母亲，今日之事，能保住三皇子妃的位置已是万幸。想来祖母气的大概也是这件事。”

　　吴氏被她的话愣住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裴妡分析道：“裴家势大，因着祖父的从龙之功和娘娘的皇后之位，已是望京城里一等一的名门贵族，可这不是今上所想看到的，更不愿裴家出第二位皇后。那两名侧妃您可知是谁家的？礼部右侍郎温侍郎的次女和顺天府治中袁大人的长女。这两家都是跟李家拐着弯沾亲带故的。皇上把这两家人送到三皇子身边，可不就是恶心人？只怕若不是娘娘同意了这两名侧妃进门，皇上只怕直接定了三皇子妃的人选。”

　　听完她的分析，吴氏忽得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今日听到消息后一时心急，便没有耐心听完侧妃是谁，此时听到是温家和袁家的人，便想起了他们和惠贵妃母家李家的那丝丝缕缕的关系。

　　这惠贵妃本是詹士府一名李姓主薄的女儿，因为模样秀美在选秀时被皇上一眼相中，从一名低等常在开始，不过短短五年被封妃，后更是因为生了六皇子而晋升贵妃。

　　有了孩子之后，惠贵妃便一改往日低眉顺眼的做派，变得日渐跋扈。等皇后发现惠贵妃柔顺面目下包藏的祸心时，她再想打压惠贵妃也有心无力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惠贵妃的爹李主薄李矛一跃成为吏部左侍郎，其余兄弟也在各要职领了差事。

　　若不是李矛此人善于钻营，短短十年间便拉拢了一批人聚在他身边，隐隐有与裴家分庭抗礼之势，裴家尚不会将暴发户李家放在眼里。

　　与那几个上不见踪影的庶子、庶女比起来，那两个现存的侧妃更为棘手。她们不仅不能成为三皇子的助力，反而要拖他的后腿——谁知李家会不会让二女暗中传递消息？

　　吴氏汗颜，自己竟不如十二岁的女儿看得通透，道：“既然你心中有数，那为娘便放心了。只是这二女对三皇子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你且记得将三皇子抓牢了，当心日后三皇子府里再出一个月娘。”

　　月娘乃是惠贵妃原本的闺名。她本名李月月，成为宠妃后嫌弃这名字太俗，央着皇上赐名，皇上便替她改名为“婵娟”。

　　此时吴氏唤她“月娘”，对惠贵妃的鄙夷可见一斑。

　　“女儿明白。”裴妡一边应道，一边送吴氏出门。

　　吴氏转身看了眼裴妡，摸了摸她的鬓发，忽然鼻子一酸，道：“一眨眼，你竟这么大了……一想到你过两年便要去到那吃人的地方，娘就……”话未说完，竟是要哭出来了。

　　裴妡却安慰她道：“母亲，这深宫之中尚有姑母和表哥照拂，我只安心做好我的三皇子妃便是。若是您想我了，可以经常入宫看我，姑母定会体谅你一片慈母之心。”

　　听了裴妡这话，吴氏好受了些。至少她女儿嫁的是嫡亲的表哥，上头的婆婆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姑母，再加上女儿背后的国公府，必定吃不了什么亏的。

　　吴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带着仆妇们回常思院了。

　　玉娇、玉润在门口已等候多时，见吴氏走了后，便跟着裴妡一道进了屋子服侍她沐浴更衣。
　　裴妡整个人都泡在水桶里，闭目养神。玉娇和玉润从她面上都看不出来什么。

　　玉润使了个眼色给玉娇，玉娇心领神会，一边过去给裴妡按摩一边问道：“小姐觉得这力度怎样？”

　　裴妡懒懒地开口：“帮我按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今日突然问我了。说吧，有什么事情？”

　　玉娇讪笑，道：“小姐蕙质兰心，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今日之事，小姐心中可有计较？”

　　裴妡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我不喜欢话多的丫头，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丫头。”

　　听到此话，二女对视一眼，立刻跪倒在地求饶。

　　裴妡睁眼看了她们一眼，道：“我知道你们也是为我着想，但需记得心里有杆秤，手该不该伸、手伸多长都掂量着点。今日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是。”二女应道。

　　“起来吧，泡太久了我身子不舒服。”裴妡唤她们过去服侍。

　　裴妡歇下了，今日是玉润守夜，玉娇没走，拉着她去了耳房。

　　玉娇焦急道：“小姐怎么了？怎么无端端发了场脾气？”

　　玉润咬咬唇，知道裴妡其实是在敲打自己。小姐自幼聪慧，定猜到了是自己撺掇玉娇那个没脑子的问的。但是她不能将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说出来，便语气不愉地冲着玉娇撒气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去？你要想知道不如自个儿去问问小姐？”

　　玉娇虽然在外人面前是个泼辣冲动的性子，但是对着视为姐妹的玉润却多有包容，此刻见她也生气了，连忙说了几句软话哄她。

　　待玉娇哄完人回到自己房里躺下睡觉的时候，她心里还不明白：怎么大家今天都生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