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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

  •   锦朝边陲并不太平。自仲秀四十五年兵乱以来,各地纷争仍旧未泯,也有流民落草为寇的,已不足提。
      各地纷争泰半是些小诸侯间的利益冲突。惟独丰州北谒伯,只因为自己一个儿子战死沙场,又嫌朝廷封赏薄了些,心下不适,于是起了反心。朝廷初时并不将之放在心上,谁想日子久了,及至嘉佑元年,竟成朝廷心腹之患。
      朝廷也曾下旨平乱,无奈调度不当,反是屡遭挫败。仲秀五十年,伏嘉太子初登大宝,便逢锦朝战事艰难。一年间损兵折将,不胜枚举。嘉佑元年,嘉佑帝下诏招贤。
      然则贤者尚未招至都城,北谒伯麾下大军却已挥师东向。北谒伯封地之内多山川,兵卒善陆战而不识水性。
      青罗以船为家,夜泊乾河青州岸,他昨夜睡得不好。弦儿夜里吃了药睡下便不曾消停过,说是要簪子镯子,要吃肥鸡鲜鱼,要穿雪绣坊制的衣裳,大凡别人家千金小姐贵胄夫人有的,她皆欲得。青罗暗觉头痛,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便是盛世也难得,何况如今国家正逢兵乱。虽说战火一时还烧不到这繁华颓糜如此的青州,只是青罗已打来往商贾的渐渐稀少上看出些不祥端倪。
      青罗虽觉弦儿任性娇纵的过分,却从未厌弃她。他晓得弦儿是心中太苦。
      她自幼得的便是顽疾,说实在了,根本是必死的宿疾。一家积蓄大半都拿出来给她看了病,总不见好。那病古怪,大夫不知道请了几个,个个都说不认得这病。因是,也就只得开些缓解病痛的方子,治标不治本。弦儿每日将药当饭来吃,临到正经吃饭的时候,她哪里还有胃口。那病痛也是如影随形,从不肯稍许放过她半点,直把她折磨得发质焦黄、面色淡金,不过十二岁的女娃儿憔悴不堪。船娘那年离世,青罗遵照她的遗愿娶了弦儿,倒也不指着她能与自己举案齐眉,只想每日略见她笑笑也就宽心了。可弦儿是个招人怜的性子,偏爱把事儿都往左里想。她知道珠桥方圆数里没有不爱自己这青罗哥哥的姑娘,惟恐自己这唯一的亲人被夺了去,每日只要青罗多看了过往画舫上头的娘子小姐一眼,被她知道了,就要闹。又怕自己这病弱身子拖累了青罗久了,招他厌弃,便变着法儿要青罗表明心迹。种种胡闹无不是为了青罗。青罗知道她的心思,也越发怜惜起她,竟没动过休离的念头,时时想方设法只为使她宽心养病。
      “青罗哥哥,弦儿昨夜睡后得了个梦。”晨间起来,弦儿睁着双眼睛仰躺在床榻之上,双手护胸。青罗打船尾小炉上将熬的药汁倾入一只粗瓷碗内,蹑手蹑脚端入舱内时,才知道自己这小妻子已醒了。他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忙着将药碗摆在桌上,轻手轻脚抱了床褥子垫在妻子身后,扶她坐了起来。
      弦儿怔愣着,似梦呓一般道:“弦儿梦着你了。”青罗取了篦子来给她顺发,边轻轻顺着,边笑问,“梦着哥哥了?好弦儿,多谢你还想着我。”
      “弦儿梦着座山,那山间有林有兽……青罗哥哥教那凶兽给撕了。”弦儿手上攥紧了衾被。
      青罗吃了一惊。弦儿平日骄横,却绝不是个狠毒心肠的女子,更无人和她说些凶恶事体,此番她因何做得如此古怪血腥之梦?青罗替她将发髻梳齐,亲了她额头一记:“不过是个噩梦,何必放在心上。过几日我托人给你打副赤金镯子,再请霞州那些商贾给带块红珊瑚来,我亲手雕个簪子给你可好?说罢,弦儿想要什么花样儿的,要花鸟还是……鱼虫?”
      弦儿闻言一愣,随即笑了出来:“讨厌,簪子上雕虫有什么好的!我只要那些好看的,好玩儿的。休想糊弄我。”她笑了片刻,忽然又是忧心忡忡,“青罗哥哥,你当真半些都不记得自个儿的身世了么?当年娘带你上船来时,你已是十多岁的年纪。这年纪原是早该晓事的,你如何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娘替你收的那件破衫子,我也见过。那料子是青罗的,本不是寻常人物能用的,上回许家姐姐的画舫过来,她嫌无聊得慌,便隔着窗子同我说了会儿话。她说富贵人家有拿青罗做扇面的,不曾听人说过用来做衫子。青罗哥哥你怎么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
      青罗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睬她。只是将药碗端给她:“正经喝你的药便罢了,仔细想得多了,我明儿告诉药铺子里,给你多抓两钱的黄连。”
      他口中这么说了,看弦儿苦着脸把药喝下,心里却是怜惜极了:“这两日我去河底采珠,只是那些珍珠小而质薄,已不如早先了。如今卖了珠子,尚不得闲钱给你买糖过药。一会子我看你把鱼粥吃了,就上青剑崖间那处小碧潭看看。”
      韩锦弦知道青剑崖。那崖离此不远,位于青州高位合浦县,乃是山地,地势远比珠桥方圆来得要高,到了这青剑崖,竟似是刀削的一般陡峭万分。
      合浦也富水脉,与这拥有珠桥的锦岚县一并都是水城。合浦境内山脉连绵,偏就在那青剑崖由地水蓄了个塘子,当地人看这塘子色碧而深邃,小虽小,却像极了首府朝元那凝碧潭,便管它叫小碧潭。只是这小碧潭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它正生在青剑崖腰上,少有人有本事去的。
      她曾听青罗说过,那小碧潭内势有深有浅,浅处约有5、6尺深,深处……就是水性佳如青罗,也未曾探到底。青罗曾对她说,那小碧潭浅处正是养极品珍珠的好地方。每年春季地水下降,浅处正好养育母贝,夏季潭水沁凉,珍珠生得慢,质地紧密,原不是寻常地域能养出来的,到了冬季,这地水水位又升,刚好不会冻坏了母贝。半年前青罗采珠回来,在一摊珍珠里头挑挑拣拣穿的那串合浦珠,竟卖了个少见的好价。那串珠子色如淡淡胭脂,虽然颗颗略比小指尖大些,也不显得金贵,只是难得“可巧”二字,一整串珠子浑圆无瑕,且颜色与大小均十分匀称,
      青罗看着年幼的妻子将一小碗鱼粥喝尽了,收拾了碗碟,对妻子嘱咐:“你且宽心养病,横竖我过几日就回来的,我已托了人去林家姨妈那里问过了,姨妈今日就来。枕边奁内,有几两碎银,吃穿用度,你自个盘算着,可别胡乱花尽了。待我回来,必定要谢谢姨妈的。这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看韩锦弦颔首,他方将一捆长绳背在肩上出门去了。
      韩锦弦隔着舷窗看青罗走远了,忽然笑了起来,随后勉强下床来,冲岸边一个洗衣裳的娘子招呼道:“胡家姐姐,替我传个信儿可好?”
      那胡娘子看见是她反而大是讶异:“啊呀,我方才见阿罗出门,只道娘子是有人照应了。怎么娘子自己出来了。”
      那韩锦弦扶着门道:“正是呢,相公出门去,原说今日姨妈要来。只是不知为何,她这时候还不来。我等得着急,便出来请姐姐帮忙去问问。”
      胡娘子为人素来古道热肠,听她说了这番话,果然拿着满盆衣裳走了。韩锦弦见她走的远了,便欲回舱歇息。却不妨脚下一个踉跄,眼看便倒,幸而肩头教人一扶。那人道:“脚下不稳,夫人可要当心。”
      那声音低沉,听来倒与青罗大相径庭。韩锦弦一惊,转头去看,却原来是个公子。那公子长得寻常,只是衣衫华丽,银簪绾发,腰间坠着块白玉佩。韩锦弦将手一挥:“什么人。来我船上做什么?”那人一愣,立即将一双手收了回去。他倒不说话,身边随邑却道,“这位娘子莫要惊慌,我们公子并无恶意。只是听人道这船上住着位手艺极好的玉匠,这才前来寻访。”
      原来青罗虽说以采珠为生,偶尔手痒也会拿物什雕些玩意儿上街市换些银两。因他总能将些不值钱的下品瑕玉雕成大器,故而被人看作巧手玉匠。韩锦弦并不晓得这青罗是如何学来的手艺,只是隐约记得他自来便会。只是青罗手懒,不常做这雕刻活计,韩锦弦倒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你们来寻我家青罗?” 韩锦弦将这几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们衣冠楚楚倒不像歹人的样子,于是答道:“你们来得不巧,青罗哥哥出门去了。要好几日方能回来。你们有事不如告诉奴家,待青罗哥哥回来,奴家必定转告。”
      那随邑见自家公子微微颔首,于是道:“如此劳烦娘子,我等原不是此地人士,只是家中老夫人寿诞将至。我家公子欲略尽些孝心,给老夫人做件可心的东西。打听了这青州韩青罗乃是玉匠行个种翘楚,因而远道而来。我等就在岸上不远的青鸾客栈住着,还请娘子转告一二。”
      见韩锦弦诺了,那两人果真就走。韩锦弦见那随邑手中提着个蜡染蓝布的包裹,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爱物,竟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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