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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这场仗打的太突然了。
      张苟瑟瑟发抖,抱着他那杆断了半截的长矛。长矛是临时派发的,竹制的杆子时不时会钻出些许刺头,麻绳绑住的铁头已经磨钝,被血水浸泡得锈迹斑斑。粗劣的兵器摩挲着他的双手,常年耕作已让这双手满是厚茧,细碎的刺渣嵌在手掌纹路的沟壑中,稍稍一碰就会感到穿破脑壳的刺痛。
      然而张苟毫无知觉。
      他目光呆滞,缩成一团躲在一块巨大的乱石后——那是一块投石车投下的乱石,石头底部还留有被碾得血肉模糊的断肢残骸。有一块颅骨被砸掉了一半,脑浆像一团没点好卤的出锅豆腐,寒天中冒着热气。箭雨纷飞,三狗看着尖锐的箭头穿破了身边兄弟的颅骨,那是前日才和他一起撒过尿,为了抢一个馒头大打出手,讲着猥亵笑话放声大笑的兄弟——如今已没有了呼吸。
      三狗不敢伸手去摸他。
      他知道自己会是这场战争中微不足道的一笔,战乱爆发的时候谁管你家中有无老母?全都得去征兵。最终得到益处的只会是上面的人,自己杀了多少人都没有用,该种地照样种地,该交赋税交赋税,没了钱照样没人医你生病,死了的都没人埋。三狗从来没见过比将军更高层的人。他只偷偷在人群中瞥了一眼,却已知道那位大人身上凌厉的气势是自己修行一生都无法获得的。
      “就是那个人害死了他的兄弟们吧。”
      三狗暗暗想着。他也曾埋怨过那个张扬跋扈的翘胡子将军,但当他看到将军被飞起的碎石砸中后脑倒在地上,马蹄从他身上踏过将他踩得不成人样,这时他才隐约意识到还有比将军等级更高的人在操纵这场战役,操纵这几千万号人的生命。
      手上的刺痛将他的意识拉回到现实。战斗似乎结束了,周围安静得可怕。三狗蜷缩在地上他想松开手上的劣质兵器,那粗糙的倒刺却钩近了他的掌心,留下小小的血痕。他的神经紧绷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一样,他甚至停止了呼吸。
      有人。
      三狗浑身的肌肉紧绷着,他握紧了粗糙的短矛,轻轻挪动酸痛的肩膀,蹬了蹬蜷缩得僵硬的双腿。脚步声越来越大,茅草鞋踩在灌满鲜血的水洼里发出啪叽啪叽的响声,慢慢的,声音停下了。
      就在三狗的头顶。
      那人似乎在翻找着什么,摸索衣物发出的声音刺激着三狗的耳膜。
      “他再走近一步……我就捅他狗日的……”三狗咬着牙暗下决心。曾经那个连杀一只鸡都要磨蹭半天的懦弱汉子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杀意,虽然不像那些战争狂人一样坚定,但是用于保护自己的性命这点觉悟是够了的。
      那人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暴怒的踢了一脚尸体,口中骂骂咧咧的踉跄向前。
      “他奶奶的……这么大的人能跑哪里去。”
      三狗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听着那人的呼吸声在自己的耳旁炸开,三狗猛地撑起身子,一脚蹬在面前人的胸口,接着那杆生了锈的矛就捅破了那人的喉咙,鲜血喷在三狗的脸上,他感觉干了很久的脸又湿润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一矛,一矛,直到把面前的人捅成马蜂窝。
      天上开始下雨了。
      冰凉的雨冲刷着地面的血污,激得三狗一个哆嗦,他的脑子又清明了,他回忆起之前自己似乎杀了个人。他低下头看着那具之前被他暴力蹂躏的躯体,那张脏兮兮的脸在雨水的洗涤下终于能看得清楚了。但是他宁愿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那张脸。
      那是当时撺掇他一起当兵的兄弟。
      他是来找自己的。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兄弟。
      三狗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刘邦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但是他明明记得之前自己已经咽气了,周围嫔妃哭丧着脸,迷迷糊糊还能听到喊着“皇上驾崩了”的声音。
      “娘的,谁驾崩了。爷这儿不是在这好好的么。是哪个狗御医判我病危的,赶紧拖出来砍了砍了。”刘邦磨着牙糊里糊涂地想着。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入目却是一片血红。尸横遍野,白骨森森,一片断壁残垣的破败景象。
      刘邦吓得一哆嗦。他虽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有过刀尖舔血的生活,但是陡然让一个刚睡醒的人看到这幅景象,大多都不会适应。浓郁的血腥味儿被雨水冲淡了许多,但仍然熏得人想吐,刘邦皱了皱眉头开始思考自个儿到底在哪里。
      刘邦怎么说也是老手。他看出来当自个儿醒来时这场战斗肯定结束了,不仅结束了,连战场都打扫过了,比狗舔的还干净。他试着站起来,双手撑地的时候却感觉手掌无比疼痛,像有千根小刺扎手一样。
      “嗷——”刘邦疼的猛然收回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小段木茬上。他感觉自个儿菊花要被撕裂了。小心翼翼的挪开了屁股,他仔细看着自己的双手。
      刘邦总感觉这双手不太像自己的。手的骨节粗大,手掌上端和指肚都有厚厚的老茧,一看就是常年种地的,而自个儿基本上没碰过锄头,这双手长在自己二哥大哥身上更为合适,哪像是帝王的手呢。他一点一点的扣着手上刺进皮肉的木茬,一边龇牙咧嘴疼的嗷嗷叫。
      好不容易拔完了刺,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蜷缩久了的身体差点没有站稳,双腿软踏踏的,腰部酸痛,头脑发晕,刘邦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
      这部身体不太像自己的。
      怎么说自己也是帝王,怎么可能穿成这个破烂的模样!这衣服还有一股子难闻到极点的酸臭味!还有,他怎么会在战场上?这场战争还打成这个模样,一看就是输的很惨,他要是将领,准能把对面指挥的脑袋剁了,哪还会损伤这么多士卒。
      刘邦看着心肝儿疼。当年彭城之战自己几十万大军被姓项的臭小子用几万个兵一锅端了,哭都没地方哭,这多好的兵啊!怎么就这么死了呢?什么狗屁将军!一点屁用没有!还没自家韩信好使!
      想起韩信,刘邦面色暗了许多,他甩了甩脑袋,似乎是想把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抛之脑后。
      刘邦慢慢踱步,他看见了一只断臂,手中紧紧捏着一杆军旗,火烧了一半,剩下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曹”字。
      “曹”??刘邦脑袋卡壳,他想了半天,姓曹的将领也只能想到曹参。曹参不像是会谋反的样子啊?如果是谋反,为啥自个儿也会在战场上?而且穿着这么平民?
      他猛然又想到自己这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双手,头皮一阵发麻。
      下过雨的地方有不少水洼,刘邦撅着屁股凑到水洼旁边,看了一眼水洼中的倒影,他猛得坐在地上,双腿蹬着慌乱地后退,一手撑地,另一手摸着自个儿的脸,扑腾了半晌才冷静下来。
      “这他妈是谁的脸——?!!!”
      刘邦试图冷静下来。
      他似乎明白自己可能占用了别人的身体,他所在的时代也不是自己建立汉朝之后的时代,这些其实都不是关键,就凭他刘邦这么多年南征北战白手起家的经验,随便怎么整,就算是个死囚犯他都能把自个儿整活。所以刘邦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一点都不担心,他明白这是个乱世,自己有的是能力在乱世中自保。
      可是——
      这张脸怎么这么丑啊?!
      塌鼻子,小眼睛,大脸盘,短下巴。除了嘴唇形状好看些,这张脸没有一点点的美感。他刘邦怎么说也是十里八项的俊后生,娶着个厉害老婆也是靠着他的脸,就算重新长,也不应当长成这幅尊容啊!
      刘邦有点想哭。他第一次意识到人可以丑成这样。他觉得自己吃饭都快吃不下去了,孤寡终生是没跑了。
      他花了好久才认清这个凄惨的现实。
      刘邦浑身无力的沿路走着,脚上的草鞋断了,他从死去的士兵脚上扒了一双看起来舒服些的,虽然都是十几天无法洗澡的臭汉子,但是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太惨了。一代帝王居然要沦落到光脚步行,连一双可以换的鞋都没有。刘邦觉得天上那场还未停的雨是下给他看。
      路一点也不陡峭,入目便是农田。离乡镇不远。刘邦走走停停,时不时抠着手上那几个难看至极的老茧,又徒手偷鸡,挖了附近农户的苞米和白薯,总算在饿昏之前填了肚子。虽然那点苞米根本不够自个儿吃的,那只偷来的鸡没有盐,一点都不好吃,但这种时候能不饿死就很好了。
      刘邦是个识时务的人,在和平时代他可以无用一些,无所事事也无所谓;但是到了打仗的年代,他有才,就要寻找可以做帮手的人来共事,这样才能在战争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当年他和赵高合谋,到最后杀了赵高,可能这是最英明的决定了。想到这儿刘邦嘚瑟的抬了头,可提到决定,他又会想到那个男人和他那双充满戾气的双眼,以及洒在地上的血污。
      这家伙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刘邦皱着眉毛,臭着脸没头没脑的扎进了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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