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僵破晓》柒木流年

2、伊始2

　　在唐观宴把线稿完成时，夕阳西斜，已是傍晚。而阿无还正茫茫然不知所措。
　　他的手里捧着一把脆嫩的绿叶，不间断地散出淡淡的清香。

　　“哟，什么时候摘的？”唐观宴放下画笔伸了个懒腰，倦怠地把头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那边青年呆愣愣的表情笑了，“今天就到这里，你的工作结束了。”

　　“……啊，好的。”阿无下意识地点头。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叶子，想了想，还是把它们仔细地收了起来。

　　这是树灵们送的。
　　那些可爱的小生灵在愣愣地看了他片刻后，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随后不消片刻，这些嫩叶便被送到了他手上。

　　思及那只可爱的女性树灵举着对她而言过于巨大的叶子跳到窗台时的样子，阿无忍不住微微出神。

　　“回神啦。”眼前青年挥舞的手使他回过神来，唐观宴此时已经把眼镜取下，对着他扬眉微笑，“走啦，今天的任务结束了。诶对了，你是想在这住还是回去？要在这吃晚饭吗？李叔应该准备了你的卧房。”

　　“我回去住，家里面有吃的，唐先生费心了。”阿无跟着唐观宴走下楼梯，回应道。
　　唐观宴也不强留，他点点头，“那好，明天见。我叫李叔送你？”

　　这次阿无没有拒绝。
　　唐观宴居住的这里是远离城市的小别墅，自己回去倒是颇不方便。

　　“明天见。”阿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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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无的家坐落在b市市中心，是一座墙壁斑驳的公寓楼。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阿无告别李叔，独自走进了这栋足有十多层的建筑。

　　说来奇怪，这栋楼在外面看起来灯火通明，甚至从并不隔音的墙壁处能隐约听到人们的交谈声，是一派有人气的好景象。但在青年脚步踏入的刹那，四周的景象却突然一变，空气中泛起了细微的涟漪，随后那些温暖的灯光、人们的笑语、空气中溢散的饭菜香气都在瞬间分崩离析，似雪花般纷纷扬扬地洒落，又在落到地面的前一刻悄然消失。

　　但阿无并没有展现出惊慌，似是对此习以为常。
　　他的脚步轻缓而不紧不慢，在一片光怪陆离中前行，随后踏上了突然出现的、蜿蜒而下的阶梯。

　　这阶梯由青石板建成，石面上坑坑洼洼，已经有些年头了。阶梯的尽头是一片望不到底的黑暗，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丝光。

　　阿无面不改色，他抬起手，清脆地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便在他的手心中“噗”地燃起，发出了微弱的光。

　　他就着这微弱的火光拾阶而下。
　　这火光映亮了他脚下的一小片路，也映亮了他的脸庞。

　　那张在唐观宴看来死气沉沉、放在人堆里便找不到的脸正在渐渐变得模糊。似一张薄薄的面具，正在被未知的力量揭开，露出隐藏其下的真容。

　　他略塌的鼻子、似垂非垂的死鱼眼和脸上的雀斑在极快的时间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明丽精致、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脸庞。与此同时，他真正的穿着与身形也随着空气中水波似的涟漪而显现，再看不出原本衬衫西裤的模样。

　　有柔软的长发擦过他苍白的脸颊，蜷曲着垂到他的膝弯，被一根拴着铃铛的发带在发尾松松系着，随着他的步伐而不间断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那发丝漆黑，几近与他身上的黑袍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但那掩映着的火光虽然微弱，却又将他那双异于常人的碧绿色眼睛陪衬得更加明亮，使他整个人透出一种奇异的矛盾感来。

　　阶梯很长，且越往深处越暗。十几分钟后才堪堪走到尽头。
　　那里矗立着一扇高大的青铜门。

　　门上刻着数只面貌凶戾的恶鬼。仔细看去，甚至能看到它们的眼珠似乎在隐隐转动。整扇门上暗色流转，在火光下透出丝丝血色，像是曾被鲜血浸染过。

　　见青年走到门前，门上的恶鬼们转动了一下眼珠，齐刷刷地盯着他看。那眼神阴郁而晦暗，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恶意。

　　阿无抬眸看着它们，神色冷漠。
　　有明艳的鲜红色自他的眼眸深处向外弥漫，不出片刻，便逐渐扩散到整张虹膜，覆盖了原本清澈的翠绿。

　　只有在人横死后，灵魂被囚禁在已死的躯壳内受百年怨气侵蚀才得以成僵，受千年侵蚀则得以成飞僵。
　　飞僵者，被摒弃于六道三界之外，不死不灭，行走如风。最强大的飞僵，甚至可以吞神杀佛。

　　纵永世流离失所、无所依归，也是区区只能附在铜门上吓人的恶鬼无可比拟的强大。

　　“开门。”他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门上恶鬼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眼珠，喉中咕哝了一声，脸上多了一丝畏惧。它们互相看看，在短暂的沉默后，纷纷闭上了眼睛。

　　门开了，有红色的光从门缝中透出。
　　阿无走入门中，淡淡地瞥了眼身后装死的恶鬼，眼瞳重新恢复为翠绿色。

　　入眼的是漫山遍野的彼岸花，这里的一切都似乎被加上了红色的滤镜。好像地上的红色反射到了天上，使天空都带着一抹鲜红。有一轮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但却像是什么播放出的影像一般，不能带给人丝毫温暖。

　　“唉。”随着一声叹息，远处有声音幽幽地传来，“小阿无长大了，都知道吓唬我的看门鬼了。”
　　“是它们先想要攻击我的。”阿无冷漠道。他环顾四周，在遍地鲜艳的彼岸花中找到一条曲折的小路，拨开覆盖到路上的花走了上去，“你的这些花都长到路上了，碍事。”

　　他的声音不复面对唐观宴与李奇时的柔润平和，带上了些许说不清的阴戾。

　　那个声音顿了一下，却对他异常的状态并不惊讶：“每次你到我这来都要转换成厉鬼形态，明明用原型就可以打开门的，真是。”

　　飞僵有两种形态，即厉鬼形态和正常形态。厉鬼形态时可使用的力量是正常形态时的三到四倍，但在恢复为正常形态后性格会在短时间内变得十分暴力。

　　“我不喜欢它们看我的眼神。”阿无淡淡回应。
　　所以想要尽快解决。

　　“再怎么不喜欢，也要注意些。”那声音道，“厉鬼形态维持久了会对你的神志有所损害……哎！哎哎！别烧！不能烧！！祖宗！！！”

　　阿无顿了顿，把手中的火苗收了回去。他看着面前挡路的红色花朵蹙眉，“不烧掉的话，我过不去。”

　　“……”，那声音哑然片刻，道：“好了祖宗，你站在那别动，我去接你。”
　　闻言，阿无也真的乖乖站着没动，清透的碧色瞳仁安静地望向小路的尽头。

　　那声音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自远方缓缓走来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随着她的走动，那些杂乱的、生长在路上的花乖顺地分开，让出了一个仅供一人行走的通道，让她得以顺利通行。

　　她看似走得很慢，实际上却十分快速，不过眨眼之间便走到了青年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满意地点头：“嗯，小阿无去了趟人间，变得更美貌了。”

　　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少女。她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犹带些稚气的面容秀美绝伦，令人惊异的是，她那双画着淡红色眼影的眼睛泛着浅浅的笑意，显得干净而深邃，隐约间竟有几分历尽世事的沧桑。

　　这几分沧桑使她模糊了年龄的界限，乍一看去竟看不出她的具体年龄来。

　　“谢谢。”阿无回应，“一周不见，您也变得更漂亮了，冥姬大人。”
　　冥姬歪了歪头，“我更喜欢你叫我冥主大人，这个称呼比较气派，会让我显得更厉害一点。”

　　“……”，阿无说，“好的，尊敬的冥主大人。”
　　“噗……看来你已经恢复正常了。”冥姬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神色罕见地显得有些赧然的青年，也并不多加调侃，转身为他带路：“在人间待了一星期感觉怎么样？对记忆的事情有头绪吗？”

　　阿无摇头，“暂时没有。不过既然机缘在人间界，那么一直呆在那里总会找到的。”

　　“嗯，说的也是。”冥姬赞同地点头，柔软的袍袖无意掠过一朵半开的彼岸花，使那朵花霎时绽开花瓣，呈现出盛放的姿态，“人间界的那个身份还适应吗？我听说是位画家的助手？”她转过头去看看青年，“不过你怎么还真的去工作了？我从不知道你喜欢画画。”

　　阿无抬眸看了看那朵彼岸花，“嗯……您告诉我我恢复生前记忆的机缘在人间界后，我就从忘川的尽头往上走，想找一个刚死的人得到他在阳间的身份。他最合适，所以我就问了他，他同意了。”

　　他认真地想了想，“至于工作的话，吴盏毕生都希望可以和唐先生近距离相处，可惜刚被应聘为唐先生的助手，就车祸身亡了。得到了他的身份，我总要替他完成他的理想。而且……这样是我最快地融入人间界的办法。虽然知道机缘在人间界，可我也没有寻找记忆的头绪，误打乱撞不是办法，还不如找点事情做。”

　　“哦，还挺聪明。对了，他交换身份的条件是要一株曼陀罗花吧。”冥姬瞥了青年一眼，有些幽怨，“我说我好不容易栽种出来的曼陀罗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被你采去了。”

　　她轻哼了一声，又道：“不过，想找一个刚刚去世、人际关系单薄不容易穿帮、年龄还差不多的鬼的确不是件容易事。找到就不错了，没办法挑挑拣拣。”

　　阿无身为六道不容的飞僵，并不被天道喜爱。若是贸然前去人间界，很有可能被天道所注意，行事便会不大方便——光是一个天雷劈下来都够他受的了。

　　因此冥姬便替他想了个讨巧的办法：使一个刚刚死亡的人类自愿给出他在阳界的身份，再让阿无接替他前往阳界，做出这个人还没死的假象。
　　在这个人类自愿同意的刹那，他的命格便会起到一个类似于“保护罩”的作用过渡到阿无身上，将阿无身上格格不入的气息遮盖住。这样便可瞒过天道，只要阿无不做出太出格的事，就可以在人间界安全行走。

　　阿无颔首回应。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地向前走着。

　　“到了。”半晌，冥姬道。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宫殿，唇角轻轻弯起，“走吧，进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