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僵破晓》柒木流年

1、伊始1

　　“吴先生，请和我来。”穿着灰色西服的男人说。他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眼角处已经爬上了细碎的皱纹，眼睛也有些浑浊，但笑起来的样子很慈祥，“少爷在画室等你。”
　　阿无礼貌地点头，跟着这位和蔼的老人进入了面前的建筑，“好的，麻烦您了。”

　　“应该的。”看着面前年轻人优雅有礼的动作，老人笑得更温和了。他转身为阿无带路，“一楼是会客室、餐厅和休息室。你的卧房被安排在三楼，空闲时间可以进去休息。画室在二楼最内侧的房间，也是你以后的工作地点。我叫李奇，负责少爷的饮食起居，你叫我李叔就好。”

　　“好的，李叔。”阿无回应。他随着李奇走上旋转的楼梯，穿过光影交错的走廊，来到了一扇红木雕就的门后。

　　这门看起来古朴而厚重，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两朵牡丹。连花瓣上的纹路都雕刻得精细，若不是颜色和这扇门相同，几乎与真正的花别无二致。

　　“这两朵并蒂牡丹也是少爷亲手雕刻的。”李奇介绍。他微微躬身扣了扣房门，：“少爷，吴先生到了。”

　　阿无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看向这扇紧闭着的门，比人类敏锐得多的听力听到了提提踏踏的脚步声和悦耳的歌声。

　　里面的人似乎在轻轻地哼着歌。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门“咔哒”一声开了，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后。
　　那是一个青年人。长得高高瘦瘦，理着一头清爽的短发，俊美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颇有些斯文败类的气质，正眼带笑意地望向阿无。

　　李奇看了看两个年轻人，识趣地躬身离开，而青年向阿无点点头，把身体向后让了让：“进来吧。你是吴盏对吧？我二哥给我聘请的那位助理。我是唐观宴，你应该知道的。”

　　“是，唐先生。”阿无说。
　　唐观宴是一位很有才华的画家，而他现在所顶替的身份，是受唐观宴兄长的招聘、第一次来上班的绘画助理吴盏。

　　他随着唐观宴走进画室，便见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块画布，上面画着夜晚的森林。曲径通幽处，有一只松鼠蹲坐在树上，仰望着天空上点缀的那弯明亮的月亮，基调温暖而美好。“这是您新做的画吗？”

　　“没错，这副画叫《帕吉亚托的森林》。”唐观宴走了过去，穿上沾满各色颜料的围裙，对着阿无招招手：“来，去穿上那件围裙，然后帮我把它搬到那边的桌子上。小心别把颜料粘在衣服上，它还没有干。”
　　他指的是那副《帕吉亚托的森林》。阿无点头，穿上搭在一旁的粉色围裙，把画小心地抱起，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在近距离观察这副画时，阿无才发现画上森林的夜空里飞舞着数不清的萤火虫。
　　它们充斥着整幅画面，让这副画更加栩栩如生，好似这副画便是异世界的通道，通过它可以进到画内那个温暖的世界中一般。

　　“它很美，对吧？”唐观宴走到了他身后，和他一起看着这副画，笑眯眯地问。
　　阿无点头，专注地看着这副画，“为什么这副画要取名为《帕吉亚托的森林？》”

　　“唔，是个好问题。”青年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事实上这个名字没什么意义，我只是想表达我画的是森林而已。至于帕吉亚托——”
　　他耸了耸肩，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狐狸般的狡黠，“这个地名曾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梦中，它代表着安静、温暖和永恒。不过在现实嘛，它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不存在的地方。
　　阿无细细咀嚼这这句话，略有些失神。

　　“好啦。”唐观宴拍了下失神的年轻人的肩，阿无一愣，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唐观宴一掌拍空也不以为意，“别走神了，我们要开工咯。来，帮我把这些画布裁开，按照对折的线裁就好。裁纸刀在那边的工具箱里，小心一点，记得不要划到手。”

　　“好。”阿无看了眼正把玩着两支铅笔的青年，去拿了裁纸刀，拿过画布细细裁剪起来。

　　他的手又快又稳，纤细的手指展现出一种与之截然不同的力量。
　　画布很多，足有一大叠，裁起来很费时间。但阿无并不急躁，有条不紊地一块块裁剪，画布在他手中柔顺地分成两节，边缘也显得干脆利落。

　　很不错，不骄不躁，也有耐心。
　　唐观宴在一旁观察着青年，半晌后得出满意的结论。

　　说实话，他本来并不是很赞同二哥为他聘请助理的做法，只是碍于兄长的关心不便提出异议。但现在看来，这位助理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一些名校出来的学生普遍有的毛病，反而安安静静、踏踏实实，让他十分欣赏。

　　看来二哥看人的眼光还没有那么差。
　　唐观宴笑着摇摇头，低眸从身后靠着的桌子上拿出一沓画纸，开始构思下一幅画的主题。

　　唔，以海洋为题似乎不错，就叫《斯塔奇夫的海洋》好了。

　　至于斯塔奇夫？
　　那可能是他梦中出现的另一个什么东西吧，管他呢。

　　就着布匹被裁开的“次啦”声，他拿起铅笔勾出了草图。
　　那是一片广袤的大海。天气晴朗，阳光温柔，海浪温软地拍打着沙滩。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她面对着海洋，有着一头柔软的长发，背后是一对纤薄的翅膀，在阳光下显现出一种透明的薄纱质感。

　　阳光，海浪，与精灵。
　　他突然皱了皱眉，又对这副草图不太满意。

　　“唐先生，布裁好了。”恰巧此刻，青年的声音传来。
　　唐观宴应声回头。

　　那个年轻人安静地站在一摞被摞起的画布前，倾斜的阳光自窗边跳跃自他的鬓边。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落在他的睫毛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青年那双漆黑的眼睛在阳光下依稀显现出一种清透的碧色，似秋水般波光粼粼，透着勃勃的生机，使那张看起来莫名死气沉沉的脸庞增色不少，霎时变得鲜活起来。

　　脑中似乎有什么一瞬之间被点亮。他蓦地笑了出来，重新哼起了那首轻快的歌。随后低下头去，拿起了画笔和调色盘。

　　“唐先生？”阿无莫名地歪了歪头，敛眉看了看自己。
　　嗯，障眼法还在，没有失效。

　　“没事。”唐观宴一边调色一边笑答，“你的眼睛很漂亮。”
　　阿无眨了眨眼，走到唐观宴身边，踮脚去看他调的颜色。

　　那是一抹苍翠的绿色。

　　-

　　身为一位画家的助理，要做的事情着实不多。
　　在裁完画布后，阿无就只需要搬着小椅子坐在一旁就好。

　　他规规矩矩地靠在椅背上，微歪着头，看着窗外那棵高大的香樟树。微风轻盈地掠过，使树叶发出“刷刷”的响声。清脆的蝉鸣合着仲夏的阳光，使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惫懒。连唐观宴都带了些许倦意，从专注的绘画中短暂脱离，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这哈欠使他戴着眼镜的那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荡然无存，反而生出些活力的青春气来。
　　只可惜，画室内唯一的观众并没有欣赏美男的喜好，他正兀自对着窗外那棵大树出神。

　　那是一棵看起来年纪很大的树了。粗壮的树干足以让两人合抱，却依然显得生机盎然，颜色翠绿喜人。
　　但阿无感兴趣的也显然并不是这棵树，而是居住在这棵树上的生灵。

　　那是几个小小的人。
　　他们有男有女，大概有小指指甲大小，耳朵尖尖的，身穿叶子做成的衣服，正齐齐站在一片树叶上，排着队依次往另一片树叶上蹦。

　　那是树灵。
　　依树而生，依树而死，属于妖精的一种。

　　在天地灵气几近泯灭殆尽的现代社会，也只有这种小妖精还能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占据一席之地。大妖们要么陨落，要么被冥界招安，在人间界已经几乎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

　　突地，一只蜜蜂飞过，落在树灵们站立的叶子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随后敏捷地跳跃到另一片叶子上。只有一只男性树灵有些笨拙，他先是和其他树灵一样尖叫出声，但却并没有跳到其他的叶子上，而是随着蜜蜂的降落，被惯性向下弹去。

　　阿无瞳孔微缩。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指尖放出一缕黑气，缠绕在那只即将落地的小树灵身上，晃晃悠悠地把他送回了同伴身边。

　　那只小树灵被安全地送回了树叶上，但却并没有表现出喜悦。他跪坐着，茫然地四下观望，似乎是觉得有些冷，还不自觉地抱着臂瑟瑟发抖。

　　阿无垂下眸，抿了抿唇。

　　它会觉得害怕是必然的。
　　树灵是树木的精灵，富有活力与生机，对死气和怨气极为敏感。

　　而他……是一只僵尸。
　　就算套上了障眼法使人类无法察觉，也只是一堆早已失去生机的肉块。他所释放出来的力量内死气的含量太浓，是不可能不被树灵们察觉的。

　　果不其然，那只小树灵在缓过神来后，居然哇哇大哭起来。
　　而剩下的树灵也发现了死气的发源地，纷纷警惕地张望过来。

　　阿无察觉到他们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尽力向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安心，他并没有恶意。

　　障眼法是一个仅对人类有用的低阶术法。
　　因此在树灵们的眼中，那个带着可怕死气的人却有着一双充斥着浓郁生机的眼睛。

　　他留着一头微卷的及膝长发，面容昳丽而苍白，唇角的笑意浅淡却温柔。
　　一对明澈的翠色瞳仁镶嵌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