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愿》狂奔的青青

3、死猫

　　大壮不知从哪摸出一床崭新的棉被，带着年代感极强的小碎花，因婷伸手摸了一把，软绵又蓬松，跟上学期商场里刚买的棉被没差多少。
　　“乡下自己弹的棉花被就是舒服，也暖和。”因婷将棉被铺开，说道。
　　“嗨，那可不是。”大壮说完还摸了摸后脑勺，看起来很憨厚。
　　因婷捏着被角的双手逐渐发白，这一晚，因婷将里屋的门反扣了，还挪了桌子挡住了门，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两个人睡得都不踏实。
　　第二天天一亮，因婷打开门，看到大壮跟一个赤脚卷着泥裤腿的男人在一辆小卡车旁边说话，两个人仿佛在争论着什么，只是看到因婷出来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交谈。卷着泥裤腿的男人转头过来，顺手将手里的烟头也扔掉了。因婷本以为他是个四五十岁的庄稼汉，却意外发现他长得很是年轻俊俏，顶多也就二十七八岁吧。
　　他朝因婷走了过来，说，“你跟我走。”
　　“去哪？”
　　“昨天的事我听说了，太危险，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因婷仿佛是被气笑了，扯过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也不管面前的男人是什么神色。伸手递了过去，只开口道，“来根烟。”
　　看着坐下之后只到自己腰的女人，头发乱了，刚刚也才经历生死，但是望着自己的眼神散漫却坚定。薛晨从裤兜里顺从的摸出一包软白沙，抖了一根出来，趁因婷不注意的时候紧紧抓住她的手一拉，手掌反过来仔细看一遍，冷嗤，“这手干净细嫩的，你会抽烟么？”
　　因婷收回手，“不会。”
　　“我叫薛晨。”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你需要。”薛晨回答完，也不经面前人的同意，直接反手抓住因婷的双手，捏住了肩膀，从她口袋里摸出了一支手机，输入了一串号码。“以备不时之需。”
　　因婷转身就用膝盖朝他□□踢去，却被躲开。
　　“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出来丢人现眼。”说着薛晨将输完号码的手机还给因婷，“不想再死人，就跟我走。”然后他拉开小卡车司机侧面的门，跳了上去，一气呵成。
　　大壮的神色此时早已经不复憨厚，毫无笑意，望向因婷的表情更是冷漠。
　　何处不是地狱？
　　因婷紧了紧裤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还算有点胆量，不过你裤头里藏的那把匕首，好好绑一下吧。”薛晨发动车子轰隆隆的离开，轧过几处泥潭，一边从小储物盒里翻出来一个皮带扣扔给了因婷，“用这个。”
　　因婷默默的把刚从大壮家里顺的匕首拿出来，装起来扣在了腰上。
　　车子大概行进了十五分钟，因婷的身体却完全没有因为时长而逐渐放松，反而越发紧张，甚至有细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双手也从放在腿上逐渐挪到腰间，将匕首紧紧捏在了手心。
　　还是薛晨的动作打破了车内的平静，有舒缓的音乐在车内流转起来。因婷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恐惧，薛晨开口了，仿佛是自言自语，“害怕的时候，想象自己是在做梦，就不怕了。”
　　因婷偏头过去，薛晨仍旧直视着前方，仿佛没有在跟自己说话。
　　“谢谢你。”
　　女生一向清脆的声音带上了些许的嘶哑，却明显放松。
　　男人大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加速而去。
　　半夜时分，终于到了一个村里，车窗扫过一片树枝，打在因婷的手上。很多人闻声都出来了，站在村口等着，有男人有女人，只是没看见孩子。
　　因婷一脚踩进了一个泥坑，泥水从鞋子边缘流了进去，她不在意的跺了几脚，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脏水抖干净。
　　“怕吗？”
　　夜风吹过来一阵烟味，刮得薛晨额角的碎发不听话地乱飞。村民们都围了过来，薛晨没有等因婷的回答，径直走了，因婷跟了上去。
　　夜路很安静，村民几乎没人说话，有人在前面打着灯。越往里走，因婷就闻到一股越发浓郁的血腥味，脚步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味？”
　　“血腥味。今天村里的猪都死了，七窍流血，全身腐烂。”有村民回答。
　　这也太邪门了，因婷闻着味往旁边小路走去，被村民拦了下来，“别再往前走了。”
　　借着灯光，因婷看见一具具猪的身体互相架着，全部被扔在一个大坑里，已经起了苍蝇，血色在灯光下泛着光。因婷想起了学校里死去的那几个朋友，也是这样，倒在一片血泊中。
　　“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因婷问，声音沉着。
　　“拯救。”沉默中是薛晨回答了因婷，“只有你能救得了他们。”
　　“我？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救不了任何人。”说这话的时候，因婷想起了很多，鲜活的生命被扼杀，突然间彻底消失。
　　所有袖手旁观的人都没有被救赎，也包括自己。
　　“如果我说你有这个能力呢？”
　　因婷笑了，渐渐大声，如果自己有这个能力，怎么还会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逝去？也许最该死的是自己，也许她们真的都是被自己所拖累。
　　晚上，因婷被安置在山脚的一处民房里，就挨着薛晨住的民居。乡里的夜晚很多蛐蛐青蛙的鸣叫声，显得黑夜格外生趣，因婷睡在躺椅上，看着薛晨朝自己走过来，手上拎着一罐酒。
　　他拿出两个杯子倒了两杯，浓郁的酒香霎时间扑鼻而来，因婷被吸引过去坐直了身体。
　　“这酒都是乡亲们自己酿的，香不香？”
　　因婷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得看着他的动作。
　　“酒不是白喝的。”薛晨的声音在夜色里好像动听了几分，因婷大灌了一口，直辣的嗓眼子疼，半响才转头望着他，“我能帮你什么？”
　　“明天再说吧。”
　　薛晨的话还没落音，因婷就感觉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这一睡，因婷又做了一个梦，梦里阿瑶凶狠的望着她，质问为什么要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不…不…不我不想死，他们不是我害死的，不是！
　　手中的杯子被抽走，有人将哭泣的人眼角的泪珠轻轻抹去，“睡吧。”
　　村里却突然有猫叫声刺耳，接二连三的，此起彼伏。
　　躺椅上的人眉头蹙起，额头上不断有汗珠冒出。村里的灯火一家家慢慢都亮起，有人站在田岗上远远的举着灯望着这边。
　　因婷早些时候找村民借了件裙子换了，在夜色下白花花的腿显得格外显眼。薛晨脱下外套罩上。
　　有人走近了，面色为难的看着薛晨想说点什么，被薛晨摆摆手阻止，“让大家都回家去，该来的，始终会来。不是时候来的，就不会来，让大家都放心。这儿有我守着她。”
　　这一夜注定难熬，因婷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像是被碾过，头痛欲裂。薛晨就在旁边，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坐在一旁煮茶。听见动静望过来，眼里也是红血丝。
　　水烧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蒸气让壶盖跟壶身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薛晨揭开茶盖，茶香四溢，让因婷觉得头也不是那么痛了。
　　“丫头，来过来，薛晨这小子别的没什么，煮茶有一手，过来尝尝。”
　　因婷活动了一下僵化的手臂和脖子，坐了过去。茶杯烫手，却耐不住实在香。因婷不懂，也尝不出喝的是什么茶，但却是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茶竟然是这么香的东西，提神醒脑。
　　“怎么样，好喝吗？”
　　因婷点了点头，把茶杯放回到桌上。
　　“你爷爷以前也爱喝茶，这一晃都大几十年过去了，我也是老头子一个啦。”
　　“你认识我爷爷？”因婷诧异地问，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仿佛抓住了点什么，心中多了丝鲜活。
　　“何止认识，我跟你爷爷从小一起长大。喏，今天难得还翻了张年轻时候跟你爷爷拍的照片，特意带过来给你看。”
　　因婷迫不及待的接过，照片一看就年代久了，暗的发黄，却还是能清晰辨别出爷爷的眉眼，跟家里留下的照片有七八分相像。
　　高兴不过只持续了三五秒，因婷将照片捏紧，“所以这一切的事情都与我有关，我再也逃不脱，是吗？”
　　老头没有再说话，薛晨也无言，一时间只剩下小火煮茶的咕噜声，和空气中又隐约传来的血腥味。
　　身后有脚步声，因婷转头看到一个妇人，用箩筐装着两只死猫，哐当一声摆在薛晨的面前。
　　“都死了。”
　　“死了？什么死了？”
　　“猫，整村的猫都死了。”
　　筐里的猫被妇人的动作颠得翻转过来，因婷蹲下，猫的指甲都被剥掉了，鲜血淋漓，眼睛鼻子里也溢出血来，死状十分凄惨。
　　“都扔到昨天的坑里去吧。”
　　妇人摇了摇头，拿着筐离开了，因婷却还保持着半蹲着的姿势没有动。薛晨蹲下拉她起来，然后看到了她通红的双眼，和死死抠进肉里的手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