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记事簿》啊桃子

3、白副官

　　饭毕，副官收拾碗筷进了厨房，饭厅只留下陈张二人。张团长忽然开口：“你如今吃住是怎样解决的？”
　　陈长安说：“在一家本地人开的小旅店里，离这里大约不到半小时的路程。”
　　张团长沉吟一会：“我想你还是不要再住了。既然来了我这里，吃穿住该我包揽的。况且我早年间在北方受过陈五爷的照拂，一直有报恩的念想在。你也不要推辞，将工作干好就可以了。”
　　然后张团长又喊来看门二人中的一个，让陈长安将地址告诉他，吩咐他去收拾行李和结账。
　　交代完这些，张团长看看手表，然后双眼放空在椅子上低头沉思了一会，又抬头对陈长安说：“你今天可以让我的副官带你熟悉一下环境。他姓白，为人很不错，但你不要总欺负他。”
　　陈长安正色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将这话往外扩展：这张团长是护犊子呢。
　　“好了。”张团长慢吞吞地站起来，开始呼唤白副官，“你带着陈先生转两圈，我要到团里看看。”
　　白副官果然随叫随到，在前面领着陈长安走，一边溜达一边向他介绍这里的格局。地方不大，所幸人也不多，因为团部和张团长的私人住所是分开的。白副官隔壁有一间空屋子，敞亮又干净，不用大费周章地打扫，便将陈长安在这里安置下来。
　　然后二人又参观了张团长的后花园。说是花园，其实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正值夏天，天气湿热，蚊虫滋生，简直是一个繁殖基地。白副官讪讪地笑笑：“团长自打把花花草草移栽到这里之后就不再过问，平时也没人管理。”
　　陈长安微笑以示理解，提着袍子退了出来，言不由心道：“你们团长真是率性。”
　　他走在白副官旁边，侧头看他，是个白脸黑发的英俊人物，个子也高，长相又好，不该让一个蔫蛋天天使唤。心里疑惑，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试探了他：“张团长很是器重你啊。”
　　白副官挠挠头：“您说笑了，他早就不想让我跟着他干，是我硬要给他端茶递水的。这些年团长想着法子撵我走，我不愿意。因为我小时候就跟着他，拿这当自己家，早都习惯了。”
　　陈长安今天见识了人间真情，有些感动，当即要请白副官搓一顿。起初他还有些推脱，让陈长安三言两语迷了心智，乖乖随他去了。饭桌上俩人推杯换盏，胡侃一气，差点拜了把子，最后以白副官醉倒在长条凳上为终结。陈长安手肘支在桌子上，用一双半眯的醉眼往窗外看，底下的街道上忙忙碌碌，各人干各人的事，一派安定景象。
　　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正打算合眼休息的时候，忽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见一匹马，仔细一看，是只马骡，上面驮了一个高个子男人，正一颠一颠慢悠悠地走着。那个男人的对襟外衫敞开，露出胸膛，手里拿着折扇，一撮细细的几寸长的白辫子垂在肩膀上，一副痞子模样。
　　陈长安把脸转向饭桌，依稀记得见过这个发式。两边剃短，中间生着一丛黑发，斜分刘海，脑后又扎了一个细长的白辫子。他借着酒劲一拍大腿：“这不是东北那个大胡子的儿子吗！”
　　这一下却让白副官惊醒了，因为睡梦中被别人拍了大腿。他醒了酒劲，甩甩头问陈长安：“咱走不走啊？”
　　“走。”陈长安回答道，心里仍旧在纳罕那位东北的土皇帝怎肯将儿子放到这破地界上来。他安慰自己：大约是认错了人，毕竟患有少白头的人也不少，万一哪位跟他一样留一撮小长辫子，那也是很有可能的。
　　二人一起回去。新住处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放在床头，帘子也撩了起来，玻璃窗擦的透亮。陈长安弯腰翻翻铺盖，动动茶杯，确定都是干净的，才倒了一杯水坐在床上慢慢喝。酒精的气味在他身上缓缓挥发，好像有一种蒸腾的感觉，头脑清晰起来。坐了很长时间，酒全醒了。外面天渐渐暗下来，是要下雨的样子。
　　外面有人敲门，他开了门，发现是白副官来找他去吃晚饭。到了饭厅，张团长已经在首位坐正了，摩拳擦掌准备开饭。晚上厨子做的是鱼汤，熬得又白又浓，溜了几个鸡蛋在上面，三人都吃得汗涔涔的。外面忽然一声雷，吓得陈长安放下了碗，紧接着就开始下大雨。张团长很不以为然，拿餐巾擦擦嘴，对白副官说：“师爷回来也就这段时间了，你找人把他屋子打扫一下。”白副官重重一点头。
　　外面雨下得大，陈长安是撑伞回的屋里，一身衣服弄得半湿。他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打算早早地上床睡觉。然而翻来覆去也没有困意，便坐起来发愣，至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也不清楚了。